荊湖南路、鼎州辰陽、下沚江義軍水寨。


    水寨位於下沚江口,唯西南麵臨辰陽陸地,其餘幾麵盡皆環水,寨內重城重壕,寨外設陷馬坑,險峻之極,易守難攻。


    洞庭湖中,這樣的水寨大小不一,數不勝數,全都被起事的義軍所占,也都以各自的首領命名。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春,趙桓在京畿道召各地兵伍“勤王”。荊湖鼎州武陵百姓鍾相組織義軍三百多人,趕赴汴梁城勤王。王鬆率軍擊敗金人,各地前來“勤王”的義兵被遣散,歸原來去處,各著生業。


    鍾相迴鄉途中,各地官軍、盜匪競相危害鄉裏,燒殺搶掠。鍾相並未解散迴鄉的義軍,而是結寨自保,伺機而動。


    金兵渡江南犯,所過殘破,官兵和潰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官府橫征暴斂,政繁賦重,百姓水深火熱,農民起義風起雲湧。鍾相自立楚王,立子鍾子昂為太子,設立官屬,“等貴賤,均貧富”,免除賦稅差科,百姓紛紛相應。


    宋潰將孔度舟部前去鎮壓,義軍初戰獲勝。孔彥舟遣細作混入義軍,鍾相不備,被俘殺。


    自鍾相戰死後,楊麽、夏誠、黃佐等聚眾數十萬,擁立鍾相少子鍾子義為太子,退據洞庭湖中,於洞庭港汊交錯、險峻島嶼中創建水寨,據陸向水,維舟岸側,繼續與官府抗衡。


    幾個月前,鼎澧鎮撫使程昌寓率師來攻義軍水寨,遭義軍擊敗。程昌寓乘船逃脫,車船及船匠高宣也被義軍繳獲。


    雖是一場大捷,隻是官軍火器兇猛,義軍死傷慘重,可謂是一場慘勝。


    聽說朝廷又要派重兵到此,一眾義軍將領的心裏,又不覺沉重了幾分。


    “天王,官軍占領了洞庭湖附近富庶的村落,咱們無河捕魚,無地耕作,糧食缺少。要是再這樣下去,寨子裏遲早都要出大事!”


    水寨大堂上,義軍頭領夏誠,普普通通、30多歲的農家漢子,坐在椅子上,臉色鐵青。


    早在眾人起事前,洞庭湖地區由於官府長期的橫征暴斂,加上金兵燒殺搶掠,已經是破敗不堪。


    官軍控製了洞庭湖周圍地區,義軍想要糧食,必須突破封鎖,迴到陸上。


    但即使突破封鎖,宋軍的火炮、震天雷殺傷力巨大,義軍不知要付出傷亡幾許。若是待在水上,十幾萬義軍坐吃山空,糧食終究是個問題。


    大堂首位是一個粗衣的年輕漢子,雖然黝黑,人卻是英俊,眉宇間都是傲氣。


    “夏兄弟,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年輕人臉上的倔強和倨傲盡顯。


    “王爺為官軍所殺,此仇不共戴天。若是不能報仇雪恨,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再說了,就那些窩囊廢官軍,又能拿咱們兄弟咋樣?”


    年輕人叫楊太,因為在家中排行老幺,習慣被稱為楊幺。他口中的王爺即是義軍原來的首領鍾相,不過已經被俘被殺。


    作為義軍名義上的首領,楊幺隻有23歲。鍾相起事時,很是倚重楊幺,兩人半師半友。鍾相起事失敗,和兒子鍾子昂被宋軍當時的將領孔彥舟所殺,楊幺帶著鍾相幼子鍾子義逃到辰陽,重新起事。


    身為宋將的孔彥舟隨即投靠了偽齊,在徐州一戰中,稀裏糊塗卻被王鬆斬去了頭顱,變相地替鍾相父子報了仇。


    “天王說的是,兄弟不是這個意思!”


    夏誠趕緊道:“想要對付官軍,最好要有火器。否則官


    軍來了,弟兄們就隻能用血肉之軀來擋。”


    悍將黃佐點點頭道:“夏兄弟說的不錯。朝廷到了江南,一直顛沛流離,根本沒有時間製作火器。他們所有的火器,都是從河北買進!”


    眾人都是一怔,楊幺不由得問道:“黃兄弟,你說的,莫不是河北的王鬆?”


    說起來,王鬆滅了孔彥舟,也算是替鍾相報了仇,義軍欠他一份人情。


    黃佐點點頭道:“天王說的不錯,正是兩河、陝西宣撫使王鬆!”


    除了楊幺,堂上眾人都是低下頭來,各自吸了一口涼氣。


    對於他們來說,王鬆的名氣實在太大、太響、以至於人人都要側耳細聽。


    在他們還在荊湖一隅小打小鬧之時,王鬆早已經是名滿天下的王相公了。


    “王鬆王鐵槍,大宋朝廷的兩河宣撫使、同知院、賽霸王、七步能成詩,當真是天下英雄!”


    義軍的首領之一周倫歎道。


    “王鬆王相公,神人也!”


    黃佐也是撇了撇嘴。能和女真人硬扛,這樣的人物,大宋隻此一人。


    “時勢造就英雄!”


    楊幺不屑道:“沒有柔福公主的相助,王鬆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另外一個水寨的頭領劉欽羨慕道:“王鬆這廝,走了那裏的狗屎運,竟然可以和公主同床共枕,直娘賊的真是安逸!”


    “要不說王鬆洪福齊天!”


    楊幺笑了笑,抬起頭來,臉上傲氣不減,看著黃佐道:“黃統製官,這消息你是從那裏得來?”


    黃佐笑道:“天王,在下寨中的張過兄弟,他有同鄉在王鬆的部下從軍,二人關係莫逆。小人也是從他那得到的消息。”


    “原來是張過兄弟!”


    眾人都是精神一振。張過參加義軍以來,屢立戰功,想不到他還有這層關係。


    楊幺朗聲道:“黃統製官,你派人走一趟,把張過兄弟招來,我有話要問他。”


    和寨子裏來來往往的義軍們打著招唿,穿過吵吵嚷嚷、集市般、一地狼藉的寨前廣場,鼻子裏都是汗臭味和牛羊的糞便味,耳畔傳來陣陣的雞鴨叫聲,張過費力地登上那上百個台階,水寨的“聚義堂”赫然在目。


    看著堂前右側旗杆上高高飄揚著的“大聖天王”旗,張過定了定神,踏步邁進了寨堂。


    義軍之中,張過除了和首領之一的黃佐熟稔,其他的如楊幺、夏誠、楊欽、周倫等並不熟悉。他雖然頗得黃佐的賞識,但各水寨自成一體,和其他水寨的頭領並不是十分熟悉。


    作為荊湖情報組處的潛伏人員,張過一直想做一些事情。在他看來,無論是金人還是夏人,無論是偽齊還是大宋,這些政權都是忠義軍前進路上的絆腳石。自己若是能借此削弱大宋朝廷的實力,到時候忠義軍平定天下之時,自己一定也能憑借立下的戰功,分一杯羹。


    “張過兄弟,你作戰勇猛,練兵有一套。沒想到你還有同鄉在河北忠義軍中,說說吧。”


    楊幺看了看眼前瘦瘦弱弱的張過,微微點了點頭。這張過一家為官軍所害,荊湖子弟,貌不驚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員悍將,黃佐的水寨,目前的戰力也是最強。


    張過雖然瘦瘦弱弱,練兵卻很有章法,殺敗官軍數次,在黃佐的水寨中,伊然已經是二當家的存在,楊幺更是放下心來。


    從頭到尾,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此人會是忠義


    軍的細作。


    “迴天王,兄弟也是迴鄉,偶然從鄉人口中得知。不瞞各位兄弟,兄弟我本來也打算北上去找忠義軍,黃佐哥哥待我仁厚,兄弟我這才留了下來。”


    張過恭恭敬敬地迴道,同時穩了下自己的心思。長著一張娃娃臉的他,實際年齡早已經過了二十歲。


    至於他說的這個同鄉,倒是確有其人,隻不過此人在軍中無足輕重,一時半會,旁人也難以查到。


    黃佐連連點頭道:“張過兄弟說的是。他救過我們水寨兄弟的性命,早都是一家人了。”


    楊幺點點頭,放心了一半。他皺眉道:“張過,聽說朝廷的火器都是從河北買進,此話當真?”


    張過心裏一激靈,正題來了。


    他趕緊應道:“天王,確實如此。兄弟有同鄉在忠義軍軍中,聽他講,除了番子和夏人,忠義軍的火器誰都可以買。要是咱們兄弟要買,應該不成問題。”


    “照你這麽說來,你和這忠義軍是能牽上線了?”


    楊幺繼續問道,眼睛盯緊了張過。


    “張過,在天王麵前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若是不能搭上線,你也要有一說一,照實迴答,大不了咱們再想辦法!”


    黃佐看張過麵色猶豫,還以為他人微言輕,聯係不上忠義軍,趕緊在一旁說到。


    楊幺看著年輕,卻是做事果斷,心狠手辣。萬一事情辦砸了,楊幺怪罪下來,隻怕張過有苦難言。


    “天王、黃統製盡管放心,不管難與不難,兄弟一定辦成此事!”


    張過猶豫了一下,賠笑道:“天王,各位兄弟,事實上,即便沒有同鄉這層關係,咱們也能從河北買到火器。不然,僅以兩河之地,怎麽供應起忠義軍十幾萬大軍,還有那麽多的官府人員?”


    眾人都是恍然大悟。周倫笑道:“照這麽說來,我倒是放心了。反正咱們手裏,搜刮的金銀財寶多的是,拿一些去買火器,正好派上用場。”


    劉欽卻是忐忑不安,他搖頭道:“各位兄弟,咱們非得買這些個玩意?依兄弟我看,以咱們兄弟的實力,足可自保。非要弄這麽大的陣勢,真有這個必要嗎?”


    張過笑道:“劉欽哥哥,朝廷可是要和四川連成一片。要是沒有了四川,大宋朝廷還算朝廷嗎?”


    張過話音剛落,劉欽已經皺起了眉頭。


    “這是各位水寨的頭領議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這個身份嗎?”


    他自恃悍勇,誰知幾次作戰下來,卻被張過搶了風頭,心裏自然不爽。


    而且,從心底裏說,他和手下的人,隻想自保,並不想和朝廷弄得下不來台。張過這些人,完全是看事的不怕事大,讓他難以忍受。


    黃佐“騰”地站了起來,指著劉欽怒喝道:“劉欽,你聽著,張過是老子的兄弟,老子水寨他說了算,你說他有沒有這個身份?”


    “都不要吵了!”


    楊幺斷然道:“黃佐,你和張過兄弟準備一下,到河北走一趟。若是忠義軍能夠送貨物到洞庭湖,咱們多出些銀兩也沒關係。若是隻能運到長江上,咱們就隻有出兵。咱們船多人多,大不了打一仗!”


    黃佐和張過一起肅拜道:“謹遵天王軍令!”


    張過見各水寨頭領麵色各異,心裏涼了半截。這些烏合之眾,要是還一盤散沙,各自為戰,怎麽和朝廷分庭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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