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西路,巨野縣,梁山、鄆城以南,巨野澤在縣北五裏,南北三百裏,東西百餘裏,又名為水泊梁山。


    金山位於巨野縣城東南四十多裏,因鑿石得金故名曰金山。金山南北長兩裏,東西寬一裏半,高度隻有不到兩百米。


    金山林木茂密,登道紆迴,殿宇嵯峨,湧泉涓涓。太平年間,乃是一處遊玩的聖地,到了如今兵荒馬亂的季節,又成了百姓逃難的聚集地。


    雖然忠義軍出兵兩河各地,摧城拔寨,但勢力範圍也隻是擴展到了大名府以南,五丈河以北,京東兩路還是鞭長莫及。


    金山南坡,有洞冬暖夏涼,所以命名為清涼洞,此處曾是漢廢帝劉賀之陵墓。


    劉賀四歲即位為西漢第二位昌邑王,18歲時,漢昭帝劉弗陵駕崩,因其無子,劉賀被征召入朝,立為皇太子。後受皇帝璽綬,承襲皇帝的尊號,成了西漢的第9位皇帝。


    劉賀即位僅僅27日,便被廢為庶人,史稱漢廢帝。劉賀迴到故地昌邑謫居,也就是巨野縣。幾年後劉賀前往豫章郡海昏縣就國,不久去世。


    千古無奈,莫如生於帝王家。成王敗寇,隻能令後人不勝唏噓。


    夜幕時分,酷熱也淡了下去,李寶用過飯,穿過半腰高的雜草,順著一條熟悉的小徑,來到陵墓前。


    說是陵墓,其實就是山野間的一個高三丈許、方圓十丈左右的大土堆而已。巨野百姓可憐劉賀為權臣賀光所廢,昌邑隨臣被殺,聚土成堆,祭祀而已。


    墓周圍一望空闊,墓前幾棵不知何年栽下的高大鬆柏鬱鬱青青,墓地周圍都是半人高的野草,隻有墓地前被拔的幹幹淨淨,那是因為周圍來祭祀的百姓實在看不過去,自己鏟除的。


    夜色低垂,墓地周圍的樹木莽莽蒼蒼,在微弱的火光下靜謐的可怕。


    即便在這兵禍連連,生靈塗炭的艱難歲月,百姓們也是不輟不棄,不斷地前來祭祀,祈求上蒼保佑,獲得心靈上的片刻慰藉。


    如今,在這座大墓的旁邊,又起了一座新的小墓。周圍的草也被拔的幹幹淨淨,並且栽上了幾株青青的短柏。


    李寶恭恭敬敬地在大墓前磕了幾個頭,然後又在新墓前重重地磕了幾下,就在新墓邊的斜坡上,枕著一段枯木,在野草間躺了下來。


    李寶家就在山下五裏的莊子,年少時他和莊子裏的玩伴沒少在這雲台山上玩耍。河北之地民風彪悍,李寶也和兄弟們夢想著,有一日自己能像曆史上的英雄一樣,金戈鐵馬,殺敵報國。


    平日裏,李寶和一夥狐朋狗友橫行鄉裏、桀傲不馴,就知道打熬力氣、舞槍弄棒,在抱打不平和兇強俠暴間來迴遊蕩。


    每次闖了禍,被官府的公人追的無處可逃時,他們就逃竄到這雲台山上,避禍躲難。這埋骨英烈的幽曠之地,不僅是一眾少年避難的天堂,也給了眾人“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的豪邁之情。


    人是鐵、飯是鋼,饑餓難忍時,山下的百姓祭祀,帶來的祭祀的東西總會多上許多。不言而喻,就是給這些闖了禍的遊俠兒們充饑,畢竟都是些不懂事、莽撞的孩子。


    那一日,李寶和幾個抱打不平、闖了禍的兄弟,估計風頭已過,偷偷潛下山時,卻被莊子上的情景嚇呆了。


    對於這些自小淳樸的良家子弟來說,雖然他們平常也爭強好鬥,暴揍或被暴揍一頓,鼻青臉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但像那日他們所見,其毛骨悚然、殘忍至極、慘無人道,還是平生第一遭。


    無窮無盡、肆無忌憚的殺戮,慘死的嬰兒、老人;滾滾的濃煙、滿地的鮮血;血肉模糊、狀態各異的屍體;窮兇極惡、兇殘暴虐的女真鐵騎。


    番子臉上的獰笑、刀尖上的鮮血;驚慌逃竄的百姓,血肉橫飛、鮮血飛濺;鐵騎縱橫、狂魔亂舞……


    一個粗壯的番子,隻是隨手一刀,就砍斷了麵前宋人男子的手臂,隨後反手一刀,那宋人男子的腦袋就飛了出去,從山坡上滾下,落在空地上,不偏不倚,麵目正對著藏匿草叢的李寶一行人的目光。


    李寶等人看得清清楚楚,那腦袋正是莊裏平常教導自己一夥人武功的李虎師傅。李虎師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看著山坡後的李寶等人,眼神中似乎充滿了驚懼和憤怒。


    番子什麽時候離開的,李寶完全沒有了印象。他們一行幾人當時已經被完全嚇傻,喪失了行動能力,也喪失了一貫以來自以為豪的勇氣。


    從那以後,李寶就變的沉默寡言起來。平日裏他們就躲在山上,舞槍弄棒,靠著周圍莊子裏劫後餘生的鄉親們藏起來的一些餘糧度日。


    隨著金兵肆虐河北山東,山上的難民越來越多,百姓、潰兵都有,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千人左右的大雜燴。而其中一隊200多人的潰兵,自然而然成了眾人的首領。


    潰兵們雖然平日裏霸道,但卻還算有底線,沒有幹出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山上一向還算太平。


    夏日莊稼成熟,眾人冒著危險,晝伏夜出,搶了一些糧食迴來,也算解決了目前的吃喝問題。誰知被巨野縣的番兵們發現,潰兵們死戰不退,死傷慘重,終於護著大多數的搶糧百姓退迴了山上。


    百姓們退迴山上,就在廢帝的陵墓旁修起了這座衣冠塚,用於祭祀那些戰死的潰兵們。


    而這一戰下來,李寶因為本領高強,作戰勇猛,也成了剩餘潰兵和這些青壯們的首領。


    “簌簌”的聲音響起,幾個人穿過草叢走了過來,正是李家莊幸存的幾個後生。


    幾個人磕完了頭,來到李寶的旁邊,都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身材高大,虎頭虎腦的李壯搖頭道:“寶哥,那些兄弟們都死了,萬一番子來攻山,憑咱們幾個人,根本擋不住,這可如何是好”


    矮壯的李達卻瞪眼道:“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大不了像前幾日一樣,和番子廝殺一番。”


    前幾日,這幾人和潰兵們並肩作戰,雖然九死一生,也是殺死了幾名番子,終於在戰場上證明了自己,也出了胸中隱藏已久的一口惡氣。


    李寶看看天色,沉思道:“番子人多勢眾,硬拚不是辦法。明日一早,咱們先砍些樹木,紮成木排。帶著百姓一起到五丈河邊,順著五丈河西去,過了開德府就安全了。再往北去,就是忠義軍的地盤”


    想到忠義軍,李寶的聲音高了起來。在北地抗金形勢一片萎靡之時,王鬆高舉義旗,大破金軍,使得兩河和山東等地的軍民,都是為之一振。


    李達點點頭道:“寶哥說得不錯。這裏到五丈河邊不到30裏。趁著雨夜,天亮前肯定能趕到五丈河邊。”


    年紀最大的李立也說道:“與其呆在這裏是個死,還不如拚一把。李寶腦子靈光,身手好,我們大夥都聽你的。”


    眾人要突圍,卻沒打算去最近的東京城,而是要去河北找忠義軍,在這些抗金誌士的心底,大宋朝廷已經被他們無奈地放棄了。


    李寶沉聲道:“忠義軍的王相公,乃是個抗金的大英雄,死在他手上的番子成千上萬。咱們投靠了他,鄉親們的大仇才能得報,咱們兄弟,也有個奔頭。”


    眾人一起叫好。誰都知道,現在天氣熱,金人不會上山。但是到了秋日天氣轉涼,情形就會大不相同。


    夜色降臨,大雨傾盆,天地下,一大群可憐人,正在泥濘不堪的鄉間小道上艱難跋涉,向著東麵的五丈河而去。


    田野中,不斷可以看到泡得發脹白的屍體。沿途被燒毀殆盡的村莊,在大雨的清洗下,格外的蕭瑟荒涼,夜色中就如一棟棟的鬼屋一般。


    “鄉親們,都加把勁,等上了船,大夥就安全了!”


    李寶和幾個弟兄抬著紮好的木排,在暴雨中大聲喊叫,生怕有人在黑夜中走失。


    缺吃少穿,這七八百人當中,病號不少,在夜間暴雨下趕路,也不知能不能熬得過去。


    “寶哥,不好了,李開哥離開了!”


    聽到兄弟們的稟報,李寶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李開是村裏的老好人,年齡比他們都大一些。平日裏他們闖了禍,大多都是李開幫他們擦的屁股。沒有想到,隊伍還沒有出去,李開就已經病死了。


    大雨傾盆,雨水打在李開的臉上,但他卻沒有再張開雙眼。


    李寶抬起頭來,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和淚水,臉色難看之極。


    這亂世裏頭,人命就像山間的野草,隻能靠自己堅強的活著。刀砍火燒,也隻有幹挨的份兒。


    大雨天,金兵不會出來。可是到了河邊,這木排能不能經不起風吹浪打。到時隻能聽天由命了。


    下了破敗泥濘的渡口,來到岸邊,看到大雨中滔滔翻滾的浪花,眾人一個個都是睜大了眼睛。


    暴雨如注,天地溶在一片白茫茫的煙霧裏。平時淺淺的五丈河水波濤洶湧,滾滾白浪向北而去。


    木排是沒辦法用了。這麽急的水流,又是在夜間,到了河中,恐怕很快就會被浪花和漩渦吞沒。


    “寶哥,向西二十裏的巨野縣渡口才有大船。不過那裏有番兵把守,不容易得手。要我看,咱們還不如退迴去,等天氣好了再做打算!”


    “等天氣好了,番兵的防禦也就增強了。待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李寶搖了搖頭。在山上多待一天,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將來的麻煩更大。


    “你帶鄉親們在此等候,我帶青壯前去,趁著天黑,把巨野縣渡口的番兵幹掉,不然大家都沒有活路!”


    周圍幾人都是吃了一驚,巨野縣金兵水師大營可是有上千人,自己這些人去襲營,恐怕是有去無迴。


    不過,李寶這樣說,肯定有他的道理。


    看著滔滔的河水,大雨中渾身濕透的漢子們瞬間達成了一致。


    “寶哥,大夥都聽你的,你說了算。”


    李寶點了點頭。隻要眾人心齊,這船隻搶奪,就多了一分希望。


    “也不是非要襲擊番兵的大營,和番兵硬碰硬。”


    李寶大聲說道:“隻要小心些,能拿到渡口的大船就行。”


    “一切都聽李寶的!”


    陳立在雨中大聲喊道。生死也就是這一哆嗦的事情了。


    聽到不用去和番兵短刀相接,眾人鼓起了幾絲勇氣。自己死了不要緊,畢竟還有這六七百號的鄉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浮沉的命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浮沉的命運並收藏宋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