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這空蕩蕩的大殿之內,居於高座之上,王鬆才真是體會到那種孤家寡人的寂寞感覺。這種高高在上、營造上尊下卑的設置,也不知道是故弄玄虛,還是裝神弄鬼,閑著沒事。


    宣撫司設在大名府,也是因為這裏高城厚牆,富庶繁華,土地肥沃,人口眾多,長久以來,也是河北東路的路治所在。


    用後世的話,大名府是河北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軍事戰略地位十分重要。這也是王鬆沒有選擇太原作為宣撫司所在的根本原因。


    “郭兄,勸農桑,平獄訟,興學校,理財賦,這些事情終得人去做。難道你讓我去任命那些庸官庸吏,這不是有負百姓所托嗎?”


    郭永還再想推辭,王鬆已經正色道:“郭兄,夏日過後,女真人或許會傾國來攻,難道你想讓我整日忙於這些瑣事,陷在其中嗎?無需多言,這河北轉運使兼大名府知府,非你莫屬。”


    選擇郭永擔任大名府府尹,王鬆也是無奈之舉,雖然郭永乃是大宋朝廷故臣,但至少在曆史上,他的官品、節操經過考驗。


    最為重要的是,郭永在大名府為官多年,對官場故員舊曆、地方民情頗為熟悉,百姓信服。有了這樣熟悉地方的臂助,王鬆才可以從賦稅、民事、刑獄、教化這些政務中脫離出來,把精力放到軍事上去。


    至於他郭永能不能勝任,對自己是不是忠心,那都是後話。在此過渡階段,還需要他把民政這一攤子抓起來。實在不行,換了就行。


    郭永見王鬆一片誠摯,也就上前肅拜道:“那下官就勉為其難了。”


    按照王鬆的設置,不管河北是路還是自成一體,河北路轉運使、提點刑獄司,或是提舉常平司,它們隻管民政。兩河、陝西宣撫使,軍事調遣盡歸治下,誰也不能指手畫腳。這,也是王鬆的底線。


    經曆了府州之戰,他已是痛徹心扉,有些驚弓之鳥的意思。軍中之權,萬萬不能被人染指,即便是掣肘,也沒有商量的餘地。


    兩河、陝西宣撫使,名義上來說,隻不過兩河的軍事長官,有宣撫之責,卻無調兵之權,更和民政毫無瓜葛。無奈百姓都是他救,金人都是他趕走,他要施政於民,軍務又歸他節製,人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難道,真要靠偏安江南的大宋朝廷?


    郭永心知肚明,隻要王鬆沒有和大宋朝廷公然決裂,他就還是王鬆的下官,大宋的臣子,他不會也不需要去挑戰對方的權威。


    至少從表麵上,王鬆並沒有脫離大宋朝廷,割據一方,所用的稱唿還是舊日官職。他也沒有精力去糾正什麽君為臣綱、君臣之節。


    朝廷把兩河割讓給了金人,自己都跑到了江南去了,還談什麽君要臣死,要不要臉。


    朝廷如此對待王鬆,毀其名節,王鬆能夠如此節製,仍奉大宋朝廷以正朔,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河北各處,每日南下的難民成百上千,其淒慘景象讓他這個河北本地子弟良心難安,每日裏安置難民,賑乏施粥,他早已經是焦頭爛額,哪還有心思去想忠不忠君。


    若是說起來,王鬆愛民如子,每日裏殫精竭慮,從各地調入糧食撫民,其所作所為,可比那“青樓天子”強多了。


    “郭公,如今是軍政分開,你隻管政事,軍事自有我和軍中諸位將領。我大宋百年,文官統兵,弊端實在多甚。如今乃是非常之時,望你莫


    要心存介蒂,形勢使然而已。”


    郭永點頭道:“相公,下官不敢。行軍打仗,縱橫疆場,在下一竅不通。籌集糧草,勸科農桑、理財賦稅,在下倒還是有些心得。”


    王鬆點點頭,相對於軍伍上的軍官易於安排,這民政上的可就麻煩多了。


    大名府府衙,郭永坐於正堂之上,下麵站立的一眾官員,人人都是麵色各異,心思不同。


    大名府府衙雖然距離宣撫司衙門不遠,但兩者在職責權限上的巨大差異,則是和以前大不相同。


    宣撫使王鬆掌軍權,宣撫司下又在軍伍上設軍情司、憲兵司、兵器司、軍醫院等,由張橫掛副職。民政方麵,則有財政司、貿易司、民政司、提刑司、巡檢司等,由郭永任大名府府尹,掛職監管。


    郭永看似總管民政全局,但許多職能部門如財政司和貿易司等,卻是由王鬆親自掌控。


    府堂中人頭攢動,一眾新官故吏濟濟一堂。


    除了在外招募的賢才,舊臣故吏中,大多都是中下級、官階不高的知事、經曆、司獄、典史等,但依然是人數眾多,離開者寥寥無幾。


    未能離開的原因,一是因為級別不夠,囊中羞澀,拖家帶口,殊為不易。此外,目睹忠義軍大破金人,心中便有了想法。


    堂中之人,有懷才不遇,鬱鬱不得誌的忠義之輩,要不然,他們早隨張浚、嶽飛的船隻南下,避禍而去了。


    想冒險一搏的投機之人,也是不在少數。平淡枯燥、對前途絕望,亂世之秋,拚上一把,搏個錦繡前程。


    當然,道貌岸然的居心叵測之徒也是藏身其中。他們想要的,莫過於自身的富貴和權力。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人各有誌,這卻是王鬆不能控製的事情。


    大名府、相州、磁州、邢州等等,這麽大的管轄範圍,人少肉多,總會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


    再加上這王相公兵馬強盛,攻無不克,這將來發展的機會,可是不可限量。


    草創之初,人才良莠不齊,隻能靠製度和律法來約束。對於罪大惡極之輩,王鬆也不惜痛下殺手。


    宋朝路的行政機構有轉運司、提點刑獄司、提舉常平司,除安撫司簡稱“帥司”外,其餘統稱“監司”。分別被稱為轉運使(漕臣)、提點刑獄(憲臣)、提舉常平(倉臣)。


    如今這局麵下,轉運司一家獨大,但其它兩個大員的位子,同知、憲臣和倉臣也是位高權重,正是虛位以待。


    即便除了這些高位,還有知州、通判、縣令一大堆的官位可以挑選。這若是朝廷在時,胡子白了,恐怕也輪不到他們。


    就像這趙應,原來隻是地方的一名典史而已,現在卻要被任命去當磁州的知州,坐鎮邯鄲。原因無它,隻是因為他名聲在外,為人公正,而又和士紳交好。郭永力薦之下,趙應便擔任了磁州的一地父母。


    還有董源,一個小小的知事,如今卻要去擔任洺州知州,治所曲周。


    原來這些位置,都要由朝中議事堂的那些士大夫們決定,選中的也是和那些士大夫瓜葛之人。


    現在倒好,全憑個人的官聲,由宣撫司和幾心腹之人一議,便決定了這些人的前程。


    說白了,河北路官員的升遷,完全由王鬆和郭永說了算。而他們判斷的標準也算是比較公正,有德有才者居之。


    堂


    外炙熱無比,堂內諸人心中卻是七上八下,心事各異,渾然不覺自身的處境。


    自擔任轉運使以來,郭永也算得上是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他對大名府的官員士紳倒是熟悉,基本可以做到知人善用。


    宣達政令、教化百姓、遵紀守法、安排農事、平理獄訟、穩定維護地方治安、保證財賦的收支平衡,這些都需要郭永領銜的大名府官員去做。


    “經本官和王相公合意,大名府現有職權調整如下。”


    郭永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朗聲讀了起來:


    “程經暫任大名府同知、張黎暫提點刑獄、楊文標暫提舉常平司,至於各縣父母官的人選,也已經確定。眾位同僚即日赴任,恪盡職守,安撫百姓,做好份內之事,以助我軍早日收複河北。”


    “下官謝殿帥,謝王相公。”


    不管是鐵骨錚錚的清流,擬或是八麵玲瓏的人精,此刻都是一揖到地。有些人涕淚橫流,有些人渾身發抖。一旦美夢成真,登堂入室,自然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郭相公放心就是。我等在任上,一定會宣撫教化,勸課農桑,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好讓郭府尹和官家放心。”


    磁州知州趙應麵色平靜,上前肅拜道,絲毫也沒有提及王鬆和宣撫司。


    郭永心中隱隱不安。這趙應乃是河北當地的名流,自己和他相處不錯。可是趙應今日的話語,隻字不提王鬆,卻拉出來個大宋官家,隱隱有些狂悖了些。


    不過考慮到此君的名聲,郭永倒是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以示鼓勵。


    “郭府尹,洺州地方糜爛不堪,又遭番子屠城,良田荒蕪,百姓紛紛逃逸。下官到任後,一定安撫流民,墾荒分田。還請郭相公早日派下耕牛、種子、農具等物,下官好前去,早做準備。”


    董源話音剛落,趙應已經冷聲說道。


    “我大宋從不抑製土地兼並,董知事,你切記要慎重從事,莫把有主的田地,分給了兩手空空的流民。”


    董源麵色不改,向郭永肅拜道:“郭相公,王相公曾經對下官耳提麵命,要下官對無主之地進行募民分田,好使荒蕪田地都得到耕種。不知下官理解可算正確?”


    郭永一陣頭疼。董源剛直不阿,為官數年還是茅屋一間,要不然也不會得王鬆如此重用。


    “王相公所言也不是金科玉律。若是別人的田地,無論誰耕種之後,還得依律交租,誰也不能更改。若是誰耕種的田地就是誰的,天下不亂才怪。”


    趙應又出來說話,還和天下扯上了關係。


    “董知州,無主之田當然可以分給難民。到了地方上,還要因地製宜,切不可自作主張,激起民變。慎之!”


    看到董源還要說話,郭永趕緊繼續說道:“各位同僚就要上任,馴化一方。王相公交代過,隻要各位把握住“清正廉明,造福一方”八個字,那這河北之地就是王道樂土了。”


    眾人一起再拜道:“謹遵郭相公教誨。”


    郭永心中隱隱不安,眉頭微皺。


    治下官員和王鬆若是離心離德,將來之事恐難善了。王鬆軍伍出身,雖有善名,但大名府外對百姓和金人一起開炮,可見其殺伐果斷,心如鐵石,絕非善男信女。


    趙應等人若是一意孤行,觸怒了王鬆,到時又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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