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南遷了,狗皇帝跑了,沒有人管咱們了!”


    “狗日的都跑了,以後該怎麽辦!這狗日的世道!”


    東京城的黃昏,隨著大宋官家和群臣的離開,變得熱鬧了起來。


    三三兩兩的閑漢和失意之人在街上喝醉了酒遊蕩,他們大聲喊著,引起街上百姓的一陣指指點點、搖頭歎息。


    閑漢和失意者還可以借酒消愁,那些普通的百姓,就隻能愁容滿麵,長籲短歎了。


    東京城倒沒有出什麽大亂子。宗澤安排的妥妥當當,軍士們在街上值守,又實施了宵禁,片刻的人心惶惶之後,東京城又恢複了舊日的樣子。


    自從和議的消息傳出,近一個月來,該走的人已經離開,隻有那些無處可去的平民百姓,依然還留在東京城中。


    他們世世代代,在這裏生兒育女,繁衍生息,生死都在這裏。朝廷可以南遷,自有百姓可以供養他們。他們南下,又拿什麽養活一家老小?


    留下吧,靖康元年的大災難都度過去了,還怕這些微風細浪!大不了一死,也算是葉落歸根!


    盡管大多數百姓惶惶不安,但有大軍護城,心裏總算安穩了幾分。還有一些百姓,因為宗澤這位持重的老將坐鎮東京城,心裏反而有些希望。


    宗澤,這位大宋朝有名的補鍋匠,新任的東京留守司留守,上官軍政,下管民政,他如今坐在大廳,捋著胡須,麵上沒有絲毫表情。


    之所以叫他補鍋匠,乃是因為大宋朝廷那裏出了漏子,他就出現在那裏,去河北擔任宣撫使如此,新的東京留守亦是這般


    士卒押著鬧事的百姓,滿滿一院。百姓麵色各異,有人滿不在乎,有人低頭不語,也有人怒容滿麵,更有人痛罵不止。


    “相公,如何處置這些鬧事的刁民?”


    士卒進來,恭恭敬敬問道。


    “都是忠肝義膽、言辭無狀的的良善之士,全都放了吧。”


    士卒還在遲疑,宗潁怒吼道:“還不快快下去,難道要違抗軍令嗎?”


    士卒趕緊下去。宗澤一陣劇烈的咳嗽,宗潁趕緊把茶遞了上去。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此情此景,倒是頗為相似。可惜了大宋大好河山。


    國事多艱,即便身體欠佳,這位大宋朝廷為數不多的宿帥,也隻能勉力支撐了。


    “趙府尹,金人狡黠,隨時來襲,老夫要帶兵打仗,這城中的百姓民事,就多靠你和李通判了。”


    趙鼎為開封府尹,李若水為通判,有這二人輔助,他可以集中精力在守城上,節省了不少精力。


    宋金雖然達成了和議,但以女真人有便宜就占的秉性,他們隨時都會跨過黃河南下,不要說京畿,即便是兩淮、江南,恐怕也會遭到女真人的覬覦和荼毒。


    趙鼎肅拜道:“宗老公相盡管放心,城中之事,就交給下官和李通判吧。老公相,你要保重身體啊。”


    宗澤苦笑道:“老夫已經年近古稀,還能再活幾年?怕就怕有心無力,阻擋不了金人南下。”


    趙鼎搖頭道:“老公相,兩河之地,民風彪悍,義軍眾多。聽說忠義軍的舊部數萬之眾,已經揮竿而起。看來這抗金的局勢,並沒有咱們想象中那麽差。”


    宗澤精神一振,忙問道:“趙府尹,此事你又是從何得知?隻可惜那王鬆不在,否則女真人哪能如此囂張。”


    趙鼎笑道:“老公相,下官也是道聽途說。聽說如今忠義軍的領袖也叫王鬆,不知道是真是假?”


    宗澤、還有旁邊的李若水都是大吃一驚,兩人對視一眼,都是沉默了下來。


    又是忠義軍,又是王鬆,難道說王鬆沒死,蟄伏待機,終於出山了。


    “趙府尹,令愛三十六娘可在京中?”


    李若水放低了聲音,試探性地問道。


    “聽聞三十六娘乃是王鬆的義妹,不知她如今在何處,作何營生?”


    宗澤也是睜大了眼睛,看著趙鼎。


    二人都想知道,王鬆到底是死是活。


    趙鼎心中惱怒,這樣不明不白地傳下去,女兒以後還怎麽嫁人!


    他沉下了一張臉,正色道:“小女跟隨義軍,殺敵報國,如今究竟如何,我這做父親的卻是不知。不過,若是王鬆果真生還,小女也會自當追隨,抗擊金人。”


    李若水一陣苦笑。趙鼎這老狐狸,說了等於沒說,誰也不知此王鬆是不是彼王鬆。


    不過如今大宋已經遷都,再追究這些,又有何意思。


    “李通判,當日太原府扣兵不發,致使忠義軍上萬大軍灰飛煙滅,若是王鬆活著,你就不怕他找你報仇雪恨嗎?”


    李若水臉色漲紅,說不出話來。


    扣兵不發,雖然張叔夜和秦檜是主謀,但他李若水作為太原知府,也是難辭其咎。若是他堅持,張叔夜估計也不會那麽強硬。


    北上太原的一眾群臣之中,張叔夜和秦檜隨君南下,張俊擔任了南京應天府留守。王鬆若真是尋仇,他和張俊隻怕是難逃。


    王鬆部下,窮兇極惡之徒數不勝數,這些人連女真人都不放在眼裏,又豈會在乎他小小一個通判。


    上萬大軍慘死,王鬆陣亡,成了他心頭去不掉的一塊重石,盡管他隻是幫兇,而非主謀。


    宗澤看李若水黯然不語,輕聲說道,打破了尷尬。


    “聽說張學士為大殿下祝壽,迴朝以後,深居簡出,整個人很是頹廢。他也沒有料到,因為一念之差,而釀成了如此大的過錯。事情已經發生,就不必再提了。”


    他雖然也是為王鬆戰死暗自不平,但這件事情畢竟事出有因。上到君王,下至杜雄、折可求,人人都有責任。至於其中是否有人推波助瀾,就不得而知了。


    “隻是可惜了上萬戰死的將士,那都是我大宋的精銳。若是增援到達,火器充足,又怎會有今日南下遷都之狼狽。”


    宗穎微微搖了搖頭,滿臉都是痛惜之色。


    “河東、河北諸將如何,太原城、大名府,這幾處的情形如何?”


    宗澤轉了話風,提到了眾人最擔心的兩河的割地問題上來。


    幾人算是朝中少有的忠義誌士,倒都是希望兩河這些重鎮,將士們可以抗旨固守。東京城一馬平川,沒有了兩河這些重鎮在前麵支撐,旦夕之間,就會陷入女真人的重圍。


    “河東宣撫副使張俊領兵南下,駐守南京。太原城的張憲、牛皋等人,和完顏宗瀚的西路軍大戰數場,完顏宗瀚已經退兵忻州。金兵因隆德府的忠義軍固守,暫時無法南下,河東戰局暫時膠著。”


    李若水是前太原知府,河東的戰事,他自然是了如指掌。


    “至於河北之地,嶽飛近日會率部南下,協助宗老相公守護東京城。河北宣撫副使張浚,則會


    領兵去陝西,以固側翼。大名府割讓給金人之後,這二人很快就會南下。”


    宗澤點了點頭。朝廷下旨南遷,割讓兩河之地,縱然嶽飛和張浚不願撤兵,隻怕也會遵照朝廷旨意南下。


    張浚則是先要去江南,如果沒有什麽變動,便會去陝西,節製各路西軍,以免一盤散沙,被金人一擊而潰。


    隻是,如此一來,就可憐了大名府城中三四十萬的宋人百姓了。也不知道女真人入城以後,會是怎樣的一副情景。


    兩河雖然奉旨南下的官員不少,但選擇留守抗金的也不在少數。就如固守時間最長的中山府,軍民一心,如今也沒有淪陷。


    最為眾人擔憂的,就是兩河抗金各軍似乎都是孤軍奮戰,沒有一個有聲望又知兵的人出來挑大梁,時間長了,難免會被金人一一殲滅。


    國事艱難,朝廷孱弱,天災人禍,盜匪四起,百姓民不聊生。想到個中緣由,眾人都是眉頭緊鎖,憂上心頭。


    “趙府尹,聽說神武軍的都統製李彥仙辭去了官職,離開了東京城,你可知道去了哪裏?”


    李若水似笑非笑,目光又放在了趙鼎身上。


    “這個在下倒是略知一二。”


    趙鼎也不掩飾,打開了話匣子。雙方在大理寺獄中獄外廝殺,各自心知肚明,張橫二人遁去,此事也不了了之。


    “陛下已下令釋放忠義軍的張橫、王倫二人,誰知有人膽大包天,竟然暗中要截殺二人。大理寺的牢房,竟然成了殺戮場,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李若水臉上一紅。張橫、王倫二人下獄,自己也參與其中,小小添了一把火。


    “幸好在下暗中提防,才沒有出大事。張橫二人出獄後,和李彥仙一起,一同去了河北,小女也和幾人一起同行。算起來,他們幾人應該在河北抗金殺敵了。”


    眾人都是紛紛搖頭,誰也沒有打破砂鍋。這些卑鄙之事,背後都是有皇親國戚、相公執宰的影子,即便知道了是誰,也隻能不了了之。


    “隻是可憐了大殿下!”


    李若水心生一絲淒涼。趙桓對他不錯,屢委以重任。如今趙桓形同軟禁,他卻是無能為力,甚至不能說幾句公道之語。


    “李彥仙一走,神武軍軍中的將領走了兩三百人。這些人都是忠義軍的舊部,是不是和其一起,不言而喻。”


    宗澤心頭一驚,趕緊岔開了話題。王鬆是死是活,恐怕很快就有分曉。


    本來朝廷南遷,已經帶了不少將領,李彥仙這一下釜底抽薪,帶走的都是中層骨幹將領,東京城的防守,可是要傷腦筋了。


    宗澤思索片刻,對旁邊的兒子說道:


    “宗穎,朝廷南遷,東京城人心惶惶,軍心不穩。你再催一下嶽飛和張浚,讓他們克日南下,不得有誤。”


    趙鼎眉頭緊皺,心中忐忑不安。


    兩河如今有王鬆在,太原、大名府,各處都是他的老部下,有了王鬆,兩河的抗金大業就還有希望。


    自己得提醒一下女兒,大名府北國屏障,與其落在女真人手裏,不如交給忠義軍,交給王鬆。


    大堂中人各懷心事,人人都是麵色凝重。


    朝廷南遷,留下他們這些擋箭牌,眾人都是心有戚戚。


    天子昏庸無道,臣子寡廉鮮恥,將士懈怠不堪,難道說,這大宋就如這西沉的落日,真的沒有了將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浮沉的命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浮沉的命運並收藏宋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