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對於辭陸城這樣位於西部濕潤水鄉,一年四季,梅雨不斷都是常有的事。


    “你們幾個來這裏到底做什麽?”


    許一白將白玉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麵色如同冬日冰山一樣,不見暖意。


    屋內點了濃重的北茶香,摻雜著一些鬆露香,聞著過於刺鼻。


    “許老先生雖說隱於高山寺廟之上,尋得清淨,可這手裏的消息可比我們靈通多了,又何必拐彎抹角。”


    莫顏兮說著,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卑不亢,語氣裏也沒有多少尊敬語氣。聽著叫人不大舒服。


    許一白果然麵色陰沉,冷哼一聲:“拐彎抹角?多年不出山門,難不成辭陸城內的學堂都懶散了不成?教的什麽書?就連最基本的長幼尊卑也不明白了嗎?!”


    莫顏兮輕輕一笑,清澈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盯著許一白:“許老先生多年不下山門,怕是連整個元淩都拋諸腦後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元淩的規矩,就算是天子也要敬畏,更何況我們這些平頭百姓。”


    許一白聞此,頓了頓,實在是莫顏兮的語氣太過犀利,在許一白這樣的老前輩麵前也絲毫不落下風。


    許一白又看了看莫顏兮旁邊的二人,都是坐的端端正正,腰背挺拔,不卑不亢。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不過萬事都要講究真憑實據。倘若沒有,幾位還請迴吧,莫要打擾老夫的清修。”


    許一白語罷,也不斟茶,甩了甩衣袖,目光看著窗外,其中之意,無需多言。


    “許老先生,官鹽可是民生,動者便是擺在明麵上,要和陛下作對。雖說天子遠在聞熙城,可這天迪下,到處都是陛下的眼睛。可是瞞不住的。一旦被百姓知道,哪怕陛下不怪罪,就憑百姓的唾沫,也足夠叫人生不如死。”


    蘇長卿收了笑意,麵色凝重,眼神之中多了一絲警告之意。


    許一白冷哼一聲:“老夫還是那句話,如若沒有證據,就立刻給我滾,別玷汙了我這塊兒地方。”


    “許老先生何必動這麽大的肝火,我聽說這風雷寺裏供奉的是去普渡眾生的南無觀世音菩薩,可老先生的所作所為,哪裏有將辭陸城的終身放在心上,因著沒了官鹽的供給,城內人心惶惶,最近已經出現了私鹽價格瘋漲的跡象。如若不是陛下及時得知消息,從北部州城四處調遣餘鹽。那麽屬於許家榮耀的辭陸城恐怕會很快覆滅。”


    莫顏兮說著,看了看不遠處鼎爐之中散發的香氣,繼續道:“至於證據,其實仔細想想,還是有跡可循的,我聽說官鹽乃是因為幾個月前的暴雨暴雪所致,官鹽都是漕運入城,隨後儲存在鹽倉之中。敢問到底是多大的雨雪,竟然能夠淹沒平地上的倉庫,就算真的淹了,那可是十萬擔鹽,怎麽可能一夜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許一白不屑的笑了笑:“先不說普天之下,無奇不有,辭陸城地靠育陽河,城內有一條聯通育陽河的小河支流,我聽送酒的小斯說,是因為多日下暴雨,又恰逢疏通河道大壩的人那些天生了病。蓄水過滿,一時不注意,水淹平地。這才使得鹽倉倒塌,這事兒前些日子在辭陸城內傳的沸沸揚揚,你竟然會不知道?連這都不知道,你到底憑什麽過來質問老夫?”


    莫顏兮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蘇長卿點了點頭,她病著有些時日了,梅雨之際,正是她風寒最嚴重的時候,整日昏昏沉沉,連床都下不了。他們又怎麽會告訴她這些煩心事。


    “那些日子發生的事兒,晚輩確實不大清楚,不過…這倒也不影響什麽。我聽說看管鹽倉的府衙一共四人,通通死在了洪流之中?天底下竟然有這麽巧的事兒,鹽倉周圍的百姓都安然無恙,偏偏他們幾個死無葬身之地。”


    “死有何乎?雖說是小小府衙,不過心懷天下,一心想著百姓,為救官鹽殞命,他們應該稱為大家敬傳頌的英雄,而不是被猜忌懷疑的對象。”


    二人針鋒相對,絲毫不讓。


    莫顏兮點了點頭:“確實應該是世人敬仰的英雄,可是如果可以選擇,誰又願意在別人的陰謀中做所謂的糊塗英雄。不過知州大人的謀劃,顏兮也不得不感歎一句,好一個狸貓換太子。”


    聽到這裏,許一白拿著茶杯的手終於抖了抖:“什麽狸貓換太子,恕老夫實在聽不懂你在說著什麽。”


    莫顏兮莞爾一笑:“自然是你們一同謀劃的一出好戲。前不久,我們剛剛得到了一份名單,全部都是辭陸城內的財閥權貴。淩天上任時間不久,除了許家之外,竟然有一大半的權貴財閥都與其相交甚廣,如果沒有人存心給他鋪路,我是萬萬不信的。”


    “你懷疑,老夫給淩天鋪路,幫助他穩住地位?”


    風吹過,帶著一些細膩的雨渣子跳進屋裏,涼颼颼的,冰寒無比。


    “沒錯,辭陸城城門之上,掛著的是許休的榮譽,他算是許家的人,所以這份榮耀亦是許家的。許家憑什麽能夠在魚龍混雜的辭陸城內穩穩站住腳跟,我相信許老先生比我們更清楚,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辭陸城門口的象征。能夠讓辭陸城內所有權貴財閥都信服的人,除了前輩您,我還真想不出第二個來。”


    “就算是我幫他,也不過是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我相信他可以帶給辭陸城和諧安穩。辭陸城需要這樣的領路人。”


    莫顏兮聽完,笑著搖了搖頭:“許老先生的目的並不是這個。那日在鹿茸宴上,我們發現淩天雖說是知州大人,可不過就是個虛空的官銜罷了,辭陸城內的財閥權貴可並沒有將他放在眼裏。所以我覺得在您將他帶給那些人的時候,他們已然知道淩天的作用了。”


    “什麽作用?”許一白聞言臉色一變。


    “自然是做一個能夠和官家聯係的傀儡。漕司路大人,可是個剛正不阿,清正廉明的人,你們想要官鹽,必須得讓他鬆口才行。所以才有了路少玲和淩天的婚事。至於他們二人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根本沒人在乎,你們要的,隻是牽製住路大人。路大人家中隻有一個女兒,從小便當做心肝寶貝一樣慣著,疼著,這便成了他的弱點。”


    許一白捋了捋胡子:“你可別亂扣帽子,私藏官鹽可是重罪,老夫可承擔不起。”


    “許老先生當真承擔不起?可晚輩怎麽覺得您絲毫不畏懼,可是覺得自己有一塊兒免死金牌,不管如何,也不會出事。”


    莫顏兮眯了眯眼睛,繼續道:“這招狸貓換太子,最需要的便是路大人和淩天,他們兩個都是朝廷命官,互相也沒什麽牽扯。所以陛下絕對會放心。倘若我猜的沒錯,那批官鹽在洪水瀉流之前,便已經不在鹽倉之中了,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你們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那個恰好生病的府衙,看管鹽倉的小斯,每一個都在你們的算計之中。這步棋當真是走的妙。”


    草堂之中,半天無人說話,許一白定定的看著莫顏兮,忽而笑道:“無稽之談,一切不過是你個小兒的猜測罷了,在我這兒隨口說說也就罷了,終究上不得台麵。”


    “無稽之談,那麽這次恐怕要讓許老先生失望了,自打我們懷疑官鹽還在之後,便已經秘密的派了人四處搜尋。整個辭陸城,包括許家已經被徹底翻了個底朝天。如今剩下的地方,也就隻有……”


    莫顏兮說著,目光望向窗外。


    許一白瞬間明白過來,麵色更加陰沉,惡狠狠的看著麵前的三人,好一會兒才道:“我已經答應了柳家,安安心心做一個隱居山林的人,絕對不會再插手其他事情,至於官鹽,我隻是點了點頭,其他的都不是我在控製。”


    莫顏兮見許一白並不像說假話,麵色逐漸凝重起來,也就是說比許一白身後還有一股未知的勢力。


    “辭陸城內存在的權貴財閥,個個都是根基深厚,從先帝在的時候便存在了,這裏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明裏暗裏,注視著,操控著辭陸城內的一切。你們想攪亂這譚深水,怕是到最後會一無所有,連渣兒都不剩。”


    許一白歎了口氣,神色輕鬆坦蕩的說著。


    “這個便不需要許老先生告誡了。對了,晚輩今日來此還有一事。許老先生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們蘇家從商之前也算半個官家,如今的元淩國泰民安,屬實是不易。許老先生既然是許休前輩的後代,那麽,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應當更清楚才對。既然柳家已經來人了,那晚輩便不再過多絮叨了。許家確實是有免死金牌一樣的東西,可就算是拿著免死金牌,也不是什麽罪都能免的,刀尖上兒的生活,一不小心便有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許家生則生,死便死,沒有轉寰的餘地。”


    蘇長卿說完,三人便起身告辭。許一白呆呆的坐著,皺著眉頭仔細的迴憶著什麽,嘴裏不時喃喃自語:“蘇家…蘇家…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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