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陸城內,一場夾雜著風雪的大雨過後,天氣又寒了幾分。街上的成衣鋪子裏,多了好些毛皮絨襖。


    天色尚好,陽光穿透雲層,灑落下來,留在一片金黃。


    莫顏兮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看院子裏的動靜,一切都沒有變,和平日裏一樣寂靜。


    “怎麽起來了?”


    櫻娘端著藥從門口走進來,一眼便看到了床上坐立不安的人兒。


    “我瞧著快要申時了,怎麽還不見動靜。”


    櫻娘聞言,不知所以,迷惑的問:“要什麽動靜?如今已經是冬天了,沒了鳥雀,貓兒犬兒都不大願意出門。自然是比往常安靜一些。昨個兒有個叫道玉的暗衛特地搬了爐子過來,如今你身體不好,早早的熱了爐子,也不至於太冷。又出什麽病來。”


    莫顏兮歎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筋骨,大搖大擺的從床上走了下來。


    櫻娘見此,大吃一驚,連忙過去扶著:“小姐,你這是……你?沒事兒了?”


    “當然沒事兒,你看我可像是那種病著的人?”


    櫻娘見莫顏兮神色輕鬆,精神氣大好,心下安定,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出聲問:“小姐…你這是什麽路子?你身體壓根兒就沒事,對不對?”


    莫顏兮抿了一口茶:“當然沒事,我這叫添油加醋,為了大義犧牲一二。”


    “蘇二公子知道嗎?”


    “我猜他在把了我的脈後,應當是明白了,要不然怎麽會毫無顧忌,大肆宣揚。”


    莫顏兮笑了笑,又扭了扭脖子,在床上躺了將近兩天的時間,竟然比騎馬行上半日還累。


    櫻娘明白過來,忍不住問:“小姐,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莫顏兮正要迴答,門口又傳來一陣驚唿。


    南柯瞪大眼睛,站在門口指著莫顏兮:“小姐!你!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床上嗎?”


    “怎麽,我是非要待在床上你才高興?”


    莫顏兮挑了挑眉,忍不住逗南柯。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我巴不得你活蹦亂跳,能吃能睡呢!”


    南柯趕緊擺了擺手,走進來,前後左右,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可一遍莫顏兮。


    “對了,香雪和明桑呢?”


    莫顏兮問著,似乎今日從正午過後,便再沒見二人的身影了。


    “香雪在灶房待了好幾個時辰了,非說要做什麽銀耳百合羹,這個時節,銀耳和百合都好說,可她非要加什麽梔子花,那東西,大冬天的怎麽會有。明桑吃過飯後便去幫她尋了。”


    “銀耳百合羹…”


    莫顏兮默念著這幾個字,早時的迴憶瞬間湧上心頭。


    好像也是在冬天,那年下了場鵝毛大雪,恰逢祖父過壽。宮裏派了永安王過來賀壽。


    原本她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幸虧祖父疼她,這才叫莫傅霖特地將她帶去了主院。


    那日來的人很多,大多都是朝中有名望的大臣,而國公府家也破例帶來了他們家傾國傾城的嫡長女李夢姚,聽說此女天賦異稟,能舞劍亦能作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除此之外還有傾城之貌。


    屆時,李夢姚才十歲而已,已然成為聞熙城中人人傾慕的女子。而能趕上這等風采的,隻有丞相府莫幽熙,另一個名動元淩的天之驕女。


    當天的雪極大,她穿著母親做的雲紋白靴,上邊繡了紅色的牡丹花兒,鑲了一層白絨絨的狐狸毛。


    宴會上,眾人把酒作樂,酣暢淋漓。莫顏兮坐在最靠近門的地方。屋外的寒冷和裏麵的溫熱形成鮮明對比。莫顏兮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是一邊冷一邊熱。


    似乎過了很久,屋外走來一位少年,那少年將將要進門時,莫顏兮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屋內瞬間悄然無聲,莫顏兮抬頭和少年對視了一眼,她的鼻子紅透了,似乎是要得風寒的前兆,眼睛紅腫,裏麵布滿淚花,所以瞧人都不大真切。


    記憶中,少年是個善良的人,雖然冷冰冰的,不苟言笑,但是瞧她這副可憐模樣,順帶著幫她關上了門。


    沒過多久,她便開始渾身發熱,整個人昏昏沉沉,耳邊的聲音也越來越遠。莫顏兮緊咬牙關,這裏是危險又陌生的地方,她絕不會放任自己處在未知的危險之中。


    正堂之中,開始鼓樂笙歌,人聲鼎沸,逐漸聒噪起來,莫顏兮趁著小侍女上菜,偷偷的溜了出去。


    天高雲闊,沒有阻擋,莫顏兮覺得心情暢然,心情好了許多。


    原本她是想著迴焚香院的,隻是在路過一片紅梅林時,被李夢姚擋住。


    “你,弄髒了我的裙子,就必須付出代價。”


    這是當年莫顏兮記得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聽李夢姚說過的唯一一句話。


    莫顏兮被兩個強壯有力的婆子摔倒在地,那些人將她活活的埋在了雪裏。


    再次醒來時,莫顏兮已經迴到了焚香院,母親為她做了銀耳百合羹,忍著眼淚,喂她喝了。至於她是怎麽迴到焚香院的,似乎沒有人知道,興許是被哪個不想惹事的好心人救了,放在了焚香院門口,便離去了。


    從那以後,但凡有個小病小災,莫顏兮總會吵著要吃銀耳百合羹。


    “小姐?你在想什麽?”


    南柯伸手在莫顏兮眼前晃了晃,將她的思緒拉了迴來。


    莫顏兮莞爾一笑:“沒什麽,就是在想江水之下的魚兒上沒上勾。”


    “什麽魚兒?難不成你想去垂釣?這大冬天的,實在不是垂釣的好日子。”


    南柯縮了縮脖子說著。


    “自然不是那個魚兒,前些日子我和起扇去河景鎮,發現了一些趣事兒,這一切的一切原來是蘇大公子的計劃。從落葉城,白帝城,再到辭陸城,但凡是有重山道在的地方,我們的行蹤似乎被他們了如指掌。”


    櫻娘眯了眯眼睛:“聽小姐這話,是蘇大公子覺得我們這裏有重山道的內應?”


    “沒錯,所以他才想了這麽一個計謀,明著失蹤,實則暗地裏鋪了一張大網,隻等重山道眾人上鉤,而我此舉,便是添點柴火,一來打消重山道的遲疑,二來,多引一些重山道的人進河景鎮,而蘇二公子應當是也明白過來,大張旗鼓的宣揚,眾目睽睽之下,帶著眾多暗衛前往河景鎮尋人。”


    莫顏兮的冷笑一聲,繼續道:“而重山道的內應,一旦知道蘇二公子去,自然會傳遞消息,將蘇大公子的藏身之地告訴河景鎮的重山道眾人,加派人手,快速拿下!這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收的是自願上鉤的魚兒。”


    櫻娘聞此,恍然大悟:“我就說,有起扇在,定然是不會叫小姐你身負重傷,獨自一人迴來。你說對不對,南柯。”


    南柯頓了一下,隨即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那是自然,我家起扇的功夫,絕對是戰無不勝,幾個重山道的小嘍囉,又怎麽可能是她的對手,不過小姐你演的實在是太過逼真,就連老大夫都被你給騙了,我和香雪她們可都被你嚇得不輕,你看…是不是等這事兒了了,請我們大吃一頓?壓壓驚?”


    南柯語罷,眨著那雙明亮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莫顏兮。


    莫顏兮忍住笑,輕咳一聲:“合著這冤家倒是全部落在了我的頭上,在河景鎮,我可是折了好多銀票,迴頭等蘇大公子迴來了,好好算過賬,至於這好酒好菜…當然是少不了你們的。”


    “當真!”


    南柯眼睛一亮,欣喜得很。


    莫顏兮見狀,點了點頭。


    “太好了,你們聊啊,我這就去告訴香雪和明桑!”


    語罷,南柯便像風一樣,準備衝出去。


    莫顏兮見此,連忙囑咐道:“這事兒,心裏明白便好,可別露出馬腳,一切事後再議。”


    “小姐,你還不放心我!此事事關重大,這點兒眼力介兒我還是有的。”


    河景鎮內,天剛剛亮起,風清雲朗,鎮子上四處可見家家戶戶飄起的嫋嫋炊煙。


    早起掃門庭,昨夜下了場大雨,街上巷口都積了水,所以百姓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掃水。


    一位穿著棉襖的大叔,搓了搓手,啐了口唾沫:“真是奇了怪了!這水坑怎麽是紅色的?還有股子腥臭尿騷!”


    門口出門張揚的大娘聞言,看了看撇了撇嘴:“昨天我就聽見羊叫的聲音,估計又是鎮南客棧裏的那群土匪半夜殺羊嘞!你不是老說他們家的肉包子好吃?這夜半殺羊,現殺現做,能不好吃嘛!”


    大叔聽了,點了點頭,眯著眼睛往前麵轉彎兒處瞧了瞧,自言自語道:“這老婆子平日裏恨不得白天黑夜開門攬客,今兒個天氣這麽好,怎麽還不開門…”


    街道之上逐漸有了人聲,鄰裏有說有笑,講述著昨夜的大雨滂沱,趣事二三。


    渡口之上,慢慢有了過來收網的漁民。眾人聚集在一起,用力的將網拉了過來,這魚兒力道極大,左右搖擺,費了好大的力氣。


    半刻鍾後,網上了岸,漁民見魚兒個個肥碩,喜笑開顏,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極重的魚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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