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起了綿綿細雨,夾雜著蝕骨的冷風,雖然沒什麽大動靜,可眾人還是默默的又添了一層衣裳。


    天青落葉白,雨陰煙色怠。天剛亮起來,一輛馬車便離開辭陸城朝著城西風雷寺行去。


    因著下雨,山路不好走,馬車行的很慢,深山之中,鳥鳴不斷,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嘶吼嚎叫。


    辰時剛過,馬車終於入了山,寺廟中清修的僧人已經早早的起了,這會兒該清掃門庭的清掃門庭,該誦經的誦經,該超度的超度。雖說是人多,卻無人喧嘩。


    還未到寺廟門口,柳唐月已經聽到了陣陣誦經聲,悠遠流長。


    小柔掀開窗簾瞧了瞧,這深山之中起了層層白霧,遮住了視線,她根本不知道馬車行到了哪裏。


    又過了三刻鍾,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駕車的暗衛恭恭敬敬的對著馬車說:“小姐,我們到了。”


    柳唐月聞言,睜開眼睛,起身下了馬車。


    小柔趕緊過來幫她披上月白色鬥篷,又從暗衛手裏接過油紙傘。


    柳唐月看了看山門,轉身拿過小柔手裏的酒和傘:“我自己去便可,天氣寒涼,你們去寺廟的灶房討碗熱粥喝吧。”


    語罷,三人分散開來,柳唐月提著酒,順著寺廟旁一條狹窄小道行了過去。


    這小路兩側都是高大的懸鈴木,雖說是葉子已經落去,可瞧著枝幹分散盤繞,別有一番風味。


    再往裏走,小路的盡頭便是盤著山的陡峭階梯,上麵還附了一層光亮的鵝卵石,如今下了雨,極其驚險,稍不留神便有可能墜入山下。


    柳唐月伸手扶著欄杆,目不斜視,一步一步得走了上去,待到了山頂,看到一座小院時,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院落的大門是半敞開的,留了一條一人進出的通道。從這裏看過去,能看到屋子裏升起來的嫋嫋炊煙。


    柳唐月收了傘,敲了敲木門。半刻鍾過去了也沒有人出來。


    柳唐月停頓片刻,又敲了敲門。


    雨落在樹林之中,聲音瞬間放大了數倍。


    又過去了半刻鍾,依舊沒有腳步聲傳來,


    柳唐月輕笑一聲,隨即打開傘,定定的站在門口等著,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柳唐月小臉發紅,雙手麻木,就連哈出來的氣也變成了白色。


    突然傳來一陣推門聲,終於有腳步聲傳來,柳唐月冷哼一聲,隨即換上了一副笑靨等著。


    不一會兒,一片灰色衣衫從裏麵露了出來,緊接著是一張極具威嚴的臉龐,來人發須蒼白,頭發全部幹淨利落的梳在頭頂,用一根木頭簪子別著,看起來仙風道骨,但是麵相鋒銳,又多了一絲狠戾出來。


    “你是何人?”


    老者出聲詢問,語氣清冷。


    柳唐月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在下是柳家來的,因著來辭陸城遊玩,家中祖父托我來看看他的老友,想來您便是許老先生了。”


    許一白聞言,眉頭皺了皺:“柳家?柳清懸那個老家夥叫你來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確實是他老人家叫我來的,至於為什麽知道您在這兒,當然是聞著酒香來的,聽說許老先生那是酒仙,這方圓百裏,但凡有美酒出沒,便有您。”


    柳唐月說著,拿起手中的白玉酒壇子晃了晃。


    許一白捋了捋胡子,這才叫柳唐月進了院子。


    院子裏陳設簡單,有幾顆敗了的桂花樹,還有兩塊兒開墾的很好的小園子。


    進了正屋,柳唐月目不斜視,隨著許一白入了坐。


    “我不過是個深山老林中,等著老死的無用之人罷了,也值得他惦記?”


    許一白自顧自的倒了一杯剛剛煮沸的茶水,話語輕淡,卻對柳唐月的突然造訪沒什麽意外。


    柳唐月笑道:“許老先生說笑了,您當年可是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如今雖說是隱入山林,可這留在外麵的名聲一點兒也沒有褪去。您不僅僅是祖父的摯友,亦是我等小輩尊敬的天人。”


    許一白聞言,輕挑眉頭:“摯友?他口中的摯友你可明白,都是將將要入土的人了,活了有大半輩子,二十多年不曾見麵,恐怕早就物是人非。瞧著不真切,想起來亦是真真假假,其中的彎彎繞繞,說不明白。”


    柳唐月看著杯子上的淡白霧氣慢慢消散,歎了一口氣:“祖父身體不好,十多年前便落了病根兒,時而夢中癡語,這口中念叨的隻有許老先生的名諱,可見哪怕是二十多年不見,這份深刻入骨的感情也沒有淡去分毫。”


    許一白沉默不語,直到手中的茶涼,這才開口說道:“往事不堪迴首,好的壞的,已經隨風去了,如今我不過是深山之中,清閑度日的風燭老人,昔日的肆意與我沒有半點幹係。”


    柳唐月聞言,笑道:“許老先生這話有理,萬事隻看今朝,哪怕是曾經相依為命的摯愛,也有可能會分道揚鑣,有更甚者,興許還會涇渭分明,站在天地兩端。一步踏錯,便是步步錯,有些事情,總在一念之間。”


    屋外吹過一陣冷風,將屋內積攢下來的熱氣慢慢吹散。


    許一白目光一凝:“你今日來,當真隻是順道來看看我?”


    “許老先生果然厲害。”


    語罷,柳唐月自腰間拿出一塊兒古樸的白玉真龍玉佩放在桌案上。


    許一白定的盯著玉佩看了許久,才道:“這東西,是他讓你給我的?”


    柳唐月點頭:“如今的元淩有了新的君主,放眼望去,九州大陸,五湖四海,皆平穩安順,國泰民安,這不正是您和祖父想要看到的場麵嗎?”


    “新的不代表是最合適的,若是被麵前的小利迷惑,隱藏在背後的大德定然會被掩埋。買櫝還珠,這樣的事,為什麽要做。”


    二人皆是話中有話,一時之間,針尖對麥芒,誰也說服不了誰。


    “祖父常言,天地自有法則,萬物都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若巧取豪奪,企圖逆天改命,定然會遭到反噬,最後怕是得不償失,害了自己,亦害了天下蒼生。”


    許一白聞言大怒:“什麽遭到反噬!他隻是不敢!而我願意做身先士卒的諸葛亮,哪怕粉身碎骨也願意,終有一天,世人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雛鳥注定無法和雄鷹相提並論。”


    風雷湧動,天空之上響起了一聲驚雷,雲層快速聚集在一起,纏綿了幾日的細雨,突然聲勢浩大的落了下來。


    “三個月前,重山道從南境入了中原,他們手段殘忍,殘害無數少年少女,製作藥人傀儡。倘若許老先生真的覺得沒什麽,那今日便當我沒來過,這玉佩您瞧著不順眼丟了便是。百姓不得安,國便不能安。民為本,君為輕。君者,應當如何。許老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


    許一白雙拳緊握,身體開始輕微顫抖:“痛苦總是一時的,國安總會有無數人犧牲,我們會永遠銘記於心。”


    柳唐月聽到這裏,終於冷了臉,眯著眼睛道:“倘若他們隻想好好活著呢?沒有人甘願犧牲。尤其是這種毫無意義,隻為了滿足他人的私欲的犧牲。您做不了通天的諸葛亮,我也不是三顧茅廬的劉備,道不同不相為謀,祖父叫我來的意思,想必您心裏明白。不管您如何想法,柳家隻想知道您的選擇。”


    許一白神色飄忽不定,屋外受了驚的鳥兒倉皇飛竄,他的心亂了,


    “我…我的選擇,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四皇子體弱多病,壓製不住朝中的邪氣。元淩要想真正的強大起來,必須得有人站出來。”


    柳唐月冷哼一聲:“雖說四皇子體弱多病,可還有一個永安王,他的本事手段絕對不再成安王之下,這元淩的將來究竟如何,現在沒有人知道,而且您別忘了,這武林之中還有一個蠢蠢欲動的鬼修羅,您就不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柳家雖說是中立,存在於世間數百年從來沒有傾斜過,自始至終,柳家隻願國泰民安,倘若真的到了最後,柳家自然會毫不猶的選擇順康帝。況且…”


    說到此處,柳唐月眯了眯眼睛,繼續道:“況且,您可是許家的人,許休前輩當年不竭餘力的讓許家站在了頂端,可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許家的劍對著百姓。您和許家的關係撇不清,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您真的想看許家在你手裏沒落了?倘若許家真的有二心,永安王便不會讓他存在了。祖父讓我來,便是顧念舊情,不願看到您一步錯步步錯,讓自己,讓許家,讓天下蒼生墜入深淵。”


    許一白啞然,一時之間,無話反駁。柳唐月拿起桌上已經冰涼刺骨的茶,抿了一口茶,笑道:“話已至此,今日種種便不再多言,多謝許老先生的熱情款待,唐月還有事,這便告辭了。”


    說著,柳唐月已然起身,朝著許一白行了禮,往屋外行去。


    “慢著,你迴去告訴他,這玉佩我收了。”


    柳唐月心下鬆了一口氣,趕緊轉身,又行了禮:“老先生為國為民,其心昭昭,天地可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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