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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望滿載而歸,迴到了那間簡陋的小木屋,木屋的門敞開著,李清坐在門檻上,若有所思。


    “李師傅。”


    戚望走到門口,喊了一聲,打了招唿,李清微微一笑,笑容和善,點頭示意。


    戚望開始忙前忙後收拾晚飯,李清在一旁盡量幫著,不過他也幫不上太多忙,戚望點完灶內火後,硬生生把準備洗米洗肉的李清按在了凳子上,笑道:“李師傅,你就歇著吧,交給我就行。”


    李清無奈笑著。


    戚望一邊切著肉一邊向著李清問道:“對了,李師傅,問你個事啊。”


    李清微微側頭,笑著聽著。


    戚望菜刀輕巧靈快的上下,問道:“你知道不朽堡壘嗎?”


    李清輕輕點頭:“嗯,知道。”


    李清聲音輕緩,帶著一種可以讓人心神平靜的魔力,輕輕述說著這個讓其餘人聽到便會發顫的地方:“那個地方的曆史相當悠久,可以追溯到古諾建立以前,是個神秘不詳的地方,現在的古諾首都便是建立在它的廢墟之上,所以不朽堡壘也是外人對於古諾首都的別稱。”


    戚望切肉的刀微微一頓,旋即很快便恢複,呢喃道:“首都麽?”


    戚望接著道:“李師傅,我今天買肉的時候碰上楊三金了,他告訴我他要去參軍了,貝殼城的軍老爺要帶他去不朽堡壘,我覺得吧……”


    戚望看了一眼李清,歎氣道:“如果下次再見到楊三金,或者他再迴到村子來時,肯定就不是現在的楊三金了。”


    李清並沒有接話。


    對於古諾的軍隊,李清很清楚那是什麽樣的東西,因為上代國王古諾三世的原因,古諾人們早已養成了真正的好戰之風,他們對於力量的崇尚,對於戰爭的渴望,甚至不輸於冰霜古國的凜冬之爪部落,如果那個小孩真的進入了軍隊,倘若沒死,那定然會變得讓小村的所有人陌生至極。


    戚望把手上的碎肉一口氣倒進了鍋裏,熱油爆濺,他熟練的翻動著木頭鏟子,有些哀傷:“李師傅,說真的,我挺喜歡村子裏的大家的,雖然楊三金小時候也老欺負我們,但是他真的要走了,我還是有些不舍得的。”


    “你說他如果出去後變成了壞人,該怎麽辦。”


    “他去軍隊了,應該會天天打仗吧,他會死嗎?不過啊,我還有點羨慕他,畢竟他現在就能夠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了。”


    戚望自顧自的說著話,也不管李清迴不迴他,單純隻是抒發一下自己的情感,畢竟在村子裏,也隻有家裏的這個瞎子才會聽他的嘮嘮叨叨了。


    李清雙手合十,道:“戚望。”


    “啊?”


    聽聞李清喊了他一聲,戚望轉頭看著李清。


    李清認真的道:“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麵見到了楊三金,他肆意妄為,殺戮四方,你會怎麽做。”


    戚望不說話了,他直直的望著自己麵前砧板上的碎肉,沉默著一刀一刀剁下。


    李清微微搖頭,起身走到了門外。


    半個時辰後,二人坐在屋子裏,桌上的油燈照的屋子裏明晃晃的,今天有菜有肉,還有管夠的米飯,但戚望吃在嘴裏卻始終不是個滋味,李清也沒說話,屋子裏隻有二人吞咽食物的聲音。


    終於,在快吃完的時候,戚望突然放下筷子,看著對麵那張燈火下的堅毅臉龐,輕聲道:“李師傅,今天的肉,是楊三金送我的。”


    李清哦了一聲,沒了下文。


    戚望盯著李清,認真道:“所以楊三金是個好人,對吧。”


    想了想,戚望再度添加一句話:“至少現在是吧。”


    李清也停下進食的動作,“注視”著戚望,點了點頭。


    得到李清肯定的戚望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但很快便收斂了:“所以現在的楊三金是個好人,他還是我的朋友,還是藍波村的村人,但是……”


    戚望音線變低:“他如果變成了你說的那樣,他就不是了。”


    “所以啊。”


    戚望重新拿起筷子,邊說邊架起一塊肉:“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就該付出相應的代價,我相信他應該早就做好死亡的準備了。”


    李清怔怔的望著麵前那個吃飯比之前歡快了許多的少年,他顯然想明白之前的問題了,不再困惑。


    李清笑了。


    在他們的屋頂上,躺著一個體形魁梧的男子,雙手枕在腦後,直視著漫天星辰,他那粗獷的臉龐上有流露一絲真摯的笑意。


    有善,但不愚善。


    李清望著那個開始收拾碗筷的少年,走到了門外院子裏的石桌上,背後的屋頂上,男子已經坐起身子。


    收拾完的戚望伸了伸懶腰,也是走到院子裏,仰望漫天星光。


    “戚望。”


    李清笑道:“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你究竟是哪裏人。”


    戚望坐在凳子上,托著下巴,李清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你注定不會是古諾人,認識你久了,我覺得你可能會成為初生之土人,但是現在看來,我錯了。”


    戚望瞧著神神叨叨的李清,笑道:“李師傅,你在說什麽啊,我戚望一直是藍波村人啊。”


    李清一愣。


    旋即哈哈大笑。


    “對,你是藍波村人,地地道道的藍波村人。”


    李清起身,似乎是解開了一個心結。


    戚望望著負手而立的瞎子,突兀的,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和他朝夕相處五年的瞎子,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至於是哪裏不一樣他卻是說不上來。


    皺著眉頭仔細思考著的戚望突然瞥見瞎子身後似乎突然出現了一條金黃色的巨蛇,巨蛇盤在瞎子身上,仔細一看,它長著四個爪子和二隻腳,看上去異常兇猛猙獰,但戚望再眨了眨眼卻又什麽都沒看見了。


    戚望使勁的揉了揉眼睛,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是自己看錯了嗎?


    太嚇人了,那是什麽東西?


    “戚望。”


    瞎子溫醇的嗓音響起,笑道:“天色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還處在震驚中的戚望木然的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此刻突然有濃重的睡意襲上心頭,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沒一會便陷入了沉睡中。


    李清靜靜的站在院子裏,頭上夜空鬥轉星移,他便這麽站了一晚上,直到初晨,他的衣衫也沾了露水,待第一縷魚肚白從遠處浮現時,李清一手拿著拐杖,一手提著水桶,往村口走去,在這五年內,這條村中小道上這個時間點隻會有一個瘦弱的小家夥才會拎著水桶搖搖晃晃的來往,今天出奇的變成了一個目盲瞎子。


    待李清來迴一趟後,村子裏的人家也陸陸續續起床了,人聲漸漸嘈雜,有稚童在村子裏來迴跑著嘻嘻哈哈,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門口樹下的躺椅上,有婦女、小孩捧著白粥站在門口聊家常,也有男子扛著鋤頭鐮刀往村外稻田走著,欣欣向榮。


    李清笑著走在村落路上,從村頭走到村尾,他的腳步很慢,拐杖每一次輕點發出的啪嗒聲很有節奏,村裏的人少有不認識他的,畢竟村子就這麽點大,撿到這個瞎子從麵前走去,極少會有人打招唿,多的是待他走後的竊竊私語,期間也有稚童好奇的圍過來,繞著瞎子來迴蹦達。


    有一個調皮小孩撐瞎子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他的拐杖,用力一扯,從瞎子手裏搶過,當即高興的哈哈大笑,而後和瞎子保持一定安全距離,蹦蹦跳跳,:“瞎子,過來搶啊,搶得到我就還給你。”


    李清麵露無奈。


    有一道黑影一把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孩子轉過頭,泄了氣,怯怯的喊道:“三金哥。”


    楊三金瞪了他一眼,從他手裏拿過拐杖,小孩趕緊帶著其他人跑掉,楊三金將手上的拐杖遞給了麵前的瞎子,瞎子笑了笑,接過拐杖道:“是楊三金麽?”


    瞎子笑容愈發濃鬱:“這一幕和五年前挺像的。”


    楊三金笑了笑,道:“那時候太小,不懂事,對於那個時候的事,抱歉了。”


    瞎子擺了擺手,楊三金側身一步,讓開道路,他頓了頓,最終還是張嘴道:“瞎……李清,我雖然和戚望沒什麽交情,但是我也知道他這輩子都向往外麵的世界,他一直因為你而沒有走出村子,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能……”


    不待楊三金說完,李清便輕聲道:“你放心吧,不會太久了,我很快就走了。”


    楊三金淡淡點頭,繼續往前走。


    言盡於此,不必太多,這畢竟是戚望的事情,他和戚望的交情還沒那麽深,隻不過是真的不怎麽喜歡這個瞎子的行事所以會說一遍罷了。


    楊三金一直覺得,目盲眼瞎並不是他厚著臉皮在一個孤兒身上蹭吃蹭喝五年的理由。


    李清摸了摸手上拐杖,邊笑邊走,最後走到了老呂頭的莊園前,再往前就是一眼見不到頭的彎曲小路了。


    從自家院子走出的老呂頭很詫異看著從門頭路過的瞎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喊住了他:“喂,瞎子!”


    李清停下腳步。


    老呂頭背著手走到他麵前,打量了他一會,道:“悶得慌出來走走麽?”


    李清笑著點頭。


    老呂頭嗤笑一聲,懶懶道:“你也就碰上了哪個小蠢貨才能活到現在,像你這樣的人,放在外麵,一天指不定要死幾百個。”


    老呂頭見這個目盲瞎子沒有動怒,也沒有什麽反駁後方才口氣緩了點,淡淡道:“你運氣還算好,據我所知,去年光是貝殼城就死了八多個流浪漢,那些有手有腳的都活不下去,更別說像你這種瞎子了。”


    老呂頭頓了頓,淡淡道:“想要活下去沒錯,隻不過以你這點年紀,就算眼瞎,但好歹四肢健全,隨便找個活也不至於到需要靠一個孩子養活吧?”


    李清輕聲道:“嗯,抱歉了。”


    老呂頭覺得多說無益,換了個話題,問道:“小望子呢?今天怎麽沒看到他?”


    李清迴答道:“昨天可能是累著了,還在睡呢。”


    老呂頭微微皺眉,想到昨天讓那小家夥一個人搬了這麽多貨,中午又沒來得及送飯,今天可能確實是吃不消了吧。


    老呂頭有些愧疚,他愛財如命不假,但是幾個銀幣對他來說還不至於心痛流血,他歎了口氣,又掏出五個銀幣拿給瞎子,淡漠道:“這可不是給你的,迴頭交給小望子,千萬記住,這段時間絕對不要出村,盡量呆在家裏,外麵有很可怕的人物來了。”


    李清收起銀幣,笑著點頭。


    老呂頭冷哼一聲,剛想走,突然是想起了什麽,衝著李清嚴肅道:“喂,瞎子,等到小望子十六歲後你就到我這裏來,平常給我澆澆花,掃掃地什麽的,反正你能幹什麽就幹什麽,我不會讓你挨餓就行,以後就不要再賴在小望子那裏了。”


    李清默不作聲。


    “聽到沒!”


    老呂頭瞪了他一眼。


    李清輕輕的應了一聲,老呂頭心滿意足的點頭。


    老呂頭一直記得,這個由他看著長大的小家夥從小時候起蹦蹦跳跳的吵鬧著要去外麵看看,隨著他的逐漸長大,他很少會再表達出來,隻不過他知道他還是一直想著這件事情的,一直到這個瞎子來後,他才暫時放緩了這件事情。


    李清慢慢的走迴小木屋,此刻已經中午了,身形魁梧如鐵塔的男子坐在屋子裏閉目養神,而床上的少年一直未曾醒過來。


    李清和吳爾相對而坐。


    吳爾咧嘴一笑,道:“之前你把我喊過來告訴我要保護一個古諾土地上的人,我其實是很抗拒的,隻不過後來想了想,這件事是你交代我的,我也就認了,現在看來,這個地方的古諾人確實不太一樣。”


    李清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他們並不是古諾人,他們是藍波村人。”


    吳爾攤手道:“一旦走出去,那就是了。”


    李清沒有搭話,他從床底下掏出一個包袱,正是五年前來到藍波村時隨身背著的包袱,李清拍去上麵的灰塵,將它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拿起抹布,把屋子裏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仔仔細細,不留灰塵。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幹的。


    等他忙完,差不多已經天黑了。


    收拾完一切的李清繼續和吳爾相對而坐,一人眼上綁著罩布,另外一人則是閉目不語,二人就這樣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點紅芒穿透黑幕,落在寂靜天地間,而後便如燎原之火般,點燃這萬裏大地。


    天亮了。


    吳爾瞬間睜目,身後有龜虎熊風競相咆哮嘶鳴,襯托的他如神靈下凡般,而李清也是打開麵前的包袱,裏麵是疊的方方正正的黃紅色僧袍,和普通僧袍不一樣的是,這僧袍上紋著的是一條猙獰的金色巨龍。


    僧袍自動飛起,飄落於李清身上,他手掌合十於胸前,靜默一會緩緩轉身,跨出木門。


    而在遠處山脈,鐵蹄轟然,人形螃蟹也已經到了山脈腳下,風塵仆仆的他們並沒有什麽疲憊,反而是戰意高漲,眼中皆是充斥著嗜殺。


    在山洞內,穿著白褂的肥胖人影也走出了山洞,露出一張五官扭曲的紫色臉龐,舌頭甩在外麵,猙獰惡心,他的身上竟然還紮著幾根針管,他隨手拔掉針管,咧嘴怪笑著。


    “孟祖想去哪就去哪。”


    人影提著一把染血生鏽手術屠刀,桀桀怪笑,在他身後的山洞裏,一個個綠色罐子擺在地上,上麵都貼著一個交叉的骷髏頭標誌。


    村子門口,藍波村的人們驚疑的聚在一起,對著那不緩不慢走著的二個人指指點點。


    “這是……那個瞎子?”


    “他穿的是什麽啊,僧袍嗎?”


    “好奇怪的衣服啊,還有他邊上那個人是誰,怎麽看著這麽嚇人。”


    不斷有人好奇跑來,隻不過這次沒有人敢在上前,人群中同樣還有緊皺眉頭的楊三金站著,也有匆忙趕來,目瞪口呆的老呂頭。


    不遠處的小木屋內,睡了一天二夜的少年也終於是醒覺,他怔怔的望著嶄新幹淨的屋子,昏睡前的畫麵再度浮現,他反應過來,急忙跑出屋子,一眼便見到不斷往村口聚攏的人群,後知後覺的戚望也是趕緊跑了過去,終於,他擠開人群,到了最前麵,見到那一抹刺眼的金色。


    見到了那隻猙獰盤起的大蛇,或者說,神龍。


    一步一步走到村子口的目盲僧人感覺到了身後熟悉的目光,當即緩緩轉身,笑容一如既往的和善溫暖。


    他和李清互相對視,時光仿佛在這一刻迅速倒退,迴到了五年前二人初識的那一刻。


    “初次見麵,我姓戚,叫戚望。”


    五年前戚望的稚嫩音調還在瞎子耳邊迴蕩。


    這一次,這個目盲瞎子再複述了一遍五年前的對話,卻在話後又加了一句,讓村子裏唯一走出去過的老呂頭麵色大變,如雷灌頂。


    “我姓李,單名一次清字,初生之土,盲僧,李清!”


    在此刻,除了老呂頭的臉色外,其他人也逐漸瞪大了眼睛,傻傻的愣在原地,並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這個在村子裏生活了五年的瞎子,竟然一跺腳,跳上了天空!


    沒錯,他飛起來了!


    戚望愣愣的看著那一飛而起的人影。


    此刻的人們仿佛連唿吸都停滯了,空中的目盲瞎子此刻身著龍袍,無形中仿有蜿蜒神龍盤踞於他身側,蒼勁有力的虛幻軀體微微蠕動,威勢浩蕩。


    李清做飛踢狀。


    一點流光劃破天際,直衝那座高聳山峰,二者的大小毫無可比性,如蜉蝣撼樹。


    李清重重一腳踢在山腰之上。


    下一瞬。


    山腰以上的半座山體如被一柄巨錘猛然敲擊,一條條巨大裂縫迅速浮現,整座山峰都處於龜裂的狀態。


    有清風拂過,土崩瓦解。


    宛如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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