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校二宿舍七棟301室,周羽剛在廚房燒上水,客廳的門便被敲響,隨之是席溪的喊聲:“小羽,是我!”


    周羽忙過去開門,看著外麵果然站著席溪,不免有些驚訝。


    下了高鐵,周羽便坐著席溪的車去了天壽園。等一應手續忙完,兩人到達體校二宿舍,已經是下午一點多。


    據說要迴公司做個專訪節目,席溪看著周羽上了郭炳輝家的樓,便掉轉車頭而去。


    “車開到半道上,主編打來電話,說采訪取消了。人家嫌我們是二線節目,流量不夠,又聯係了另一家大媒體。老板氣得跳腳,在辦公室發火。我才不去送人頭,幹脆請了假,”席溪笑道,也沒進屋,隻說了一句,“走吧,到外麵吃點東西!”


    “吃麵條嗎?我正在燒水,剛才找到師父留下的蕎麥麵,還沒過期,”周羽隨口迴道,忽又遲疑了一下,看向席溪,“你要是……不忌諱的話。”


    “有什麽好忌諱的,”席溪投過來一記白眼,走到裏麵,“快點煮吧,我都餓壞了。”


    周羽哦了一聲,便迴到廚房,等著水開煮麵。


    “好長時間沒來了,”席溪在屋裏轉了一圈,把幾扇闔著的窗戶打開,又走迴來,站在廚房外麵,道:“感覺這兒一點沒變,打掃得這麽幹淨,你媽經常過來收拾吧?”


    周羽答非所問:“忘了買小蔥,就湊合著吃,行嗎?”


    “我隻要填飽肚子,”看著周羽的後腦勺,席溪沒有再問,迴到客廳,望向沙發後麵掛著的郭炳輝遺照,不由在心裏歎了口氣。


    正要坐下,席溪注意到,茶幾上放著一個還沒拆的快遞,拿在手上看了看,隨口問:“炳叔在網上買了什麽,都沒拆開。”


    “是我給他買的手機。”周羽的聲音傳了過來。


    席溪朝廚房那邊瞟了一眼,將快遞又放了迴去。


    沒一會,周羽端著兩碗麵出來,抱歉地道:“油已經有味道了,就放了一點鹽,將就吃吧!”


    席溪走到餐桌邊,問道:“下午準備做什麽?”


    “如果時間來得及,我到房產局那邊,看怎麽把房子過戶。”周羽說著,和席溪一塊坐了下來。


    席溪是真餓了,端起碗吃了一口,又問道:“這房子,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如果要賣,我幫你問一問。”


    “賣什麽呀,我不缺錢,”周羽笑了笑,目光落到客廳的那張遺像上,“多謝師父,如今我也是有房子的人了,對了,還有車呢!”


    席溪抬眼看向周羽,她已經埋頭吃了起來。


    郭炳輝是因為腎功能急性衰竭去世的。席溪接到徐惠電話,匆忙趕到醫院時,人已經被推出重症監護室,送進一間臨時病房。因為按醫生的診斷,基本上沒有搶救的意義了。


    蕭子鋒從飛機上把周羽叫了下來,又搶了幾個紅燈,將人帶到醫院時,郭炳輝已經過世。


    遺囑是追悼會後,喬芳在郭炳輝家的五鬥櫃下麵找到的。從日期看,很早便寫好。不多的首飾和債券以及這座房子,都留給了周羽。


    可席溪明白,周羽想要的……是人。


    “你怎麽不吃啊?”周羽抬了抬頭,問席溪:“是不是我煮得不好吃,要不再點外賣吧?”


    “挺好吃的,”席溪迴過神,道:“快點吧,我陪你去房產局。”


    周羽搖頭,“不用了,我自己行的,就是問問情況,我也沒打算這次迴來,就能把事情辦成。”


    “是蕭子鋒要陪你去?”席溪忽地想到一點。


    周羽笑笑:“他在國外,明天才迴來。”


    席溪也笑:“我怎麽把這茬給忘了,那還說什麽,你又歸我管了!”


    “好吧,”周羽歎了口氣,“老是麻煩你。”


    席溪沒有說話。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雖然席溪常會在網上跟周羽聊天,兩人有時候還像以前那樣互相打趣。可席溪能感覺出,周羽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那種天大地大,被人寵著就不怕的肆意與天真,已經消失無蹤。


    客廳的門外,響起鑰匙開鎖的聲音。


    周羽和席溪不約而同地,緊張了一下。


    這房子的主人已經過世,突然有人開門,總教人覺得不尋常。


    沒一會,門從外麵被打開。


    “喬阿姨!”看到來人,席溪忙站起身,又偷偷瞟了周羽一眼。


    周羽的反應明顯慢了半拍,不過也跟著站了起來,叫了一聲,“媽!”


    為了周羽這個反應,席溪鬆了一口氣。


    在郭炳輝的追悼會上,周羽沒有跟喬芳站在一起;沒有和她說一句話;甚至沒有任何一點眼神交流,誰都看得出來,這對母女之間,已經有了隔閡。


    追悼會結束的當晚,周羽沒有跟任何人打過招唿,便悄悄離開。喬芳當時急得快瘋了,席溪立刻給蕭子鋒打了電話,結果他也一頭霧水。


    最後還是周羽給喬芳發來短信,才讓這一場風波平息了下來。


    “迴來了?”喬芳依舊是一貫淡然的口吻。


    周羽很快嗯了一聲,雖然不見親熱,至少從表麵看,也沒什麽抵觸。


    “我聞到香味了!”席溪笑著上前,接過喬芳手上提著的幾隻飯盒,順手將房門關上。


    “我看這邊窗戶開了,又瞧見你的車,猜你們都在。家裏早做好了飯,也不迴來吃。我熱了一下,帶過來給你們,”喬芳看看餐桌上寡淡淡的兩碗麵,又對席溪問道:“不是說九點四十的的車嗎,怎麽現在才迴來?”


    “去辦事了,”席溪一邊迴答,一邊給周羽遞眼色,口中還解釋,“我們以為喬阿姨不在家。”


    這會兒,席溪挺同情喬芳。本來一個電話,就可以問到周羽行蹤,她卻始終沒打。如此豐盛的飯菜,說不定喬芳準備了一早上。親自送到這邊,大概是怕周羽賭氣不肯迴家,又擔心女兒餓著。


    周羽不是不知道好歹,席溪都看出來的狀況,她當然也明白。


    此刻周羽鼓起勇氣看向喬芳,還使勁地笑了笑,道:“尚可說要幫師父找墓地,我以為得好長時間,沒想到他這麽快搞定了。就在天壽園,奶奶那個區的後麵。清明節到了,我打算把師父送過去,不是說,入土為安嗎!”


    “阿姨,今天小羽去交的錢。下葬的事,我們剛剛才商量過,還要征求您的意見。”席溪在旁邊刻意打起了圓場,怕喬芳認為周羽自作主張,雖然事實的確如此。


    喬芳稍愣一下,隨後道:“之前我到天壽園問過,說是墓穴要排隊等,價格也不便宜。既然解決了,當然是好事。迴頭記得謝謝尚可。一共多少錢,媽媽給你。”


    周羽立刻搖頭:“沒多少,是我給師父盡最後的孝心。”


    喬芳:“……”


    話說到這裏,似乎再沒話題。


    接下來的時間,是席溪一個人的脫口秀,一會誇讚喬芳的飯菜好香;一會又取笑周羽,到現在沒有繼承媽媽的手藝;一會又提到今天要采訪的所謂青年才俊,明明隻能靠花錢爭取曝光,還挑肥揀瘦。


    直到,正拿著筷子給兩人挾菜的喬芳問周羽:“迴來待幾天?”


    “一個星期。”周羽迴道。


    席溪的電話,這時響了起來。


    “不會吧,還讓不讓人休息。”看到又是主編來電,席溪嘀咕一句,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朝著陽台走去。


    周羽一碗麵,已經吃得差不多,倒是碗裏的菜,還堆了不少。


    “再吃點吧?”喬芳說著,便拿起勺子,想給周羽盛一點飯。


    周羽端起自己的碗,往旁邊一閃,笑道:“媽,不用了,我已經飽了。”


    喬芳怔了怔,手裏的勺子,半天沒放下。


    “真吃不下了。”周羽又說了句。


    “怎麽瘦這麽多?”喬芳到底放下了勺子。


    “還好吧!”周羽說著,眼睛往陽台那邊瞟了一眼,希望席溪快點迴來,結束這種尷尬的局麵。


    似乎看出了周羽的想法,喬芳低下頭,掩住了臉上一掠而過的黯然。


    “吃完就迴家睡一覺吧,晚上想吃點什麽,媽媽這就去給你買,要不要紅燒雞腿?”好一會後,喬芳又開了口。


    “我還有事呢!”周羽本能地拒絕,然而在無意中碰觸到喬芳的眼神後,心裏一揪,到底沒敢拂了媽媽的意思:“我辦完事就迴家,隨便做一點好了。”


    喬芳臉上神色一鬆,明顯還有話想問,可看到周羽又垂下頭,到底沒有開口。母女倆再次沉默了下來。


    “真討厭死了,”席溪走了迴來,十分不快地道:“什麽人啊,把我們當服務行業了。”


    “怎麽啦?”周羽轉頭問道。


    “剛才取消采訪的那個,跟另一家媒體沒談攏價格,轉頭又來找我們,”席溪說到這裏,自嘲地道:“別看我們成天對外宣稱,隻做有深度的名人報道,搞得多高大上一樣,其實真有排麵的人物,人家也不搭理我們。為了五鬥米,還得接商業推廣,像今天這種……真是伺候有錢大爺。”


    看席溪拿起包,喬芳問道:“這就要走?”


    “是啊,”席溪衝喬芳笑笑,又看向周羽,“要不這樣,明天我一早來接你,陪你去房產局?”


    “去辦房子過戶?”喬芳問道。


    席溪看著喬芳,眼睛一閃,道:“喬阿姨,您要是有空,下午帶著小羽過去看看吧,她這小糊塗,真讓人不放心。”


    “行啊!”喬芳立刻點頭。


    “不用了,我覺得有點累,”周羽卻起了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道:“媽,我在這兒沙發上睡一會,醒了就迴去,您有事就去忙吧!”


    看著周羽端著飯盒和碗進了廚房,席溪無奈地搖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喬芳,隻能對她笑笑,便轉身離開。


    片刻之後,喬芳走進廚房水槽邊,看著周羽道:“我來洗,累了就去睡,被子給你拿出來了。”


    “沒事,快洗完了!”周羽低著頭道,語氣刻意扮得輕鬆。


    喬芳想了片刻,問道:“是不是訓練太苦了,過年都迴不了家?”


    “現在好一點,我都習慣了,其實在那兒挺開心的,”周羽說到這裏,甚至迴頭看了看喬芳:“您放心吧!”


    輕輕歎了口氣,喬芳說道:“那就這樣,你把你師父下葬的時間定好,晚上我給那些老朋友講一聲,他們跟我提了好幾次,你師父下葬的時候,都要過去的。”


    說完,喬芳便出了廚房。


    沒過多久,已經將手裏的碗洗了無數遍的周羽,聽到了一聲門響。


    關掉了水龍頭,周羽仰起頭,免得眼淚又要落下。突然變得柔軟的喬芳,輕而易舉地攻破了她心底本以為堅硬的堡壘。


    郭炳輝下葬的這天,剛從國外迴來,連時差都來不及倒的蕭子鋒,獨自打了一輛車,來到了天壽園。


    剛一下車,有人便迎了過來。


    沒想到尚可來得這麽早,蕭子鋒朝他點了點頭。


    “我還以為你趕不迴來,準備主持大局,早知道派個司機去接你,”尚可說著,隨後故意往蕭子鋒前後左右看了看:“周羽呢,她不是跟她媽翻臉了嗎,還用得著避嫌啊?”


    “誰跟你說翻臉,”蕭子鋒拿眼瞧了瞧尚可,“周羽跟她媽媽會一塊過來。”


    尚可嘖嘖兩聲:“那小丫頭年紀小,不開竅就算了,你怎麽還扮上純真了,這種時候,你就該趁虛而入。”


    “我有沒有跟你說,席溪陪著周羽她們去接炳叔,”蕭子鋒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林扣扣現在能走了,堅持要一起過去,現在他肯定在席溪車上。”


    不出意外,尚可的臉色變了變。


    蕭子鋒本以為堵住了尚可的嘴,沒想到,幾秒之後,尚可倒替林扣扣找到了搭車的理由:“那小子算是關門弟子,當然應該過去。”


    話說到這裏,尚可眼珠子轉了轉,衝著蕭子鋒道:“昨天有人送了我一份訂婚儀式的請帖。”


    “所以,受刺激了?”蕭子鋒嘲笑一句。


    “傅筱月要嫁人了,如果不痛快,趁著周羽沒到,你到我懷裏哭一哭?”尚可自覺又占了上風。


    蕭子鋒伸手拍拍尚可的肩膀:“你想太多了。”


    “昨天人家可是特意帶著男朋友,到我這輕舞飛揚捧場,買了最貴的年卡。來了大客戶,我當然要親自接客。那位長得雖然寒磣了點,不過男人靠的不是臉。聽說傅筱月的這位是開網絡技術公司的,人家挺謙虛,自稱小本生意,不過按傅筱月說法,明年就要去納斯達克上市了,你前女友算是嫁入了豪門。”


    蕭子鋒笑了一聲。他同傅筱月已經好久沒見,也無需再見。至於傅筱月的訂婚,對蕭子鋒來說,跟聽一個陌生人的喜訊沒什麽不同。


    尚可還在那滔滔不絕:“知道傅筱月唯一的遺憾是什麽嗎,就是你……昨晚居然沒去輕舞飛揚。要是你在場,她那更加揚眉吐氣!”


    “你在也一樣,哄女孩子高興,你不是老手嗎!”蕭子鋒揶揄道。


    “你才是老手,你們全家都是老手,”尚可懟了迴去,隨即又笑起來,“恭喜你呀,那女的終於不再纏著你,人家找了個比你好多少倍的。不過,你也不用太高興,周羽她媽那邊越來越難搞定,想要結上婚,樂觀一點,不惑之年能解決,你就算走運了!”


    斜眼看了看尚可,蕭子鋒也沒生氣:“一起加油!”


    “你猜我剛才遇見誰了,”尚可的話真挺多,“就是那位徐教練,她跟她老公開車過來,我還陪徐阿姨聊了一會兒。”


    蕭子鋒上下瞧瞧尚可,隨後搖搖頭。


    “是不是覺得,我又被老阿姨套路了?”尚可開始自問自答,“怎麽可能,吃一塹,我就不能長一智啊。我可沒跟她透露,你過年那會兒,百忙之中跑去私會周羽的事。”


    蕭子鋒已經拿這家夥沒有一點辦法,本來都準備走了,這時隻好站住:“今天真不該讓你過來。迴頭席溪看見你,肯定不高興,建議你不要自討沒趣。還有,別給林扣扣臉色,更不許動手動腳,他腿傷還沒恢複。”


    “我對你那麽好,你還站別人,”尚可撇了撇嘴,又道:“徐教練剛才跟我說,周羽大半年跟她媽幾乎不聯係。看來周羽心裏都恨死了,她媽絕對是想拆了你倆,才死活逼周羽離開,搞得她跟師父最後一麵都沒見著,擱誰也不痛快啊!”


    “你腦子是什麽做的,喬教練讓周羽迴去,是不希望她延期歸隊。更沒有誰,會恨自己媽。”蕭子鋒迴道。


    “那就當我說錯,”尚可又擠了擠眼,“別以為徐教練就為找我閑聊,那位旁敲側擊讓我帶話。你呢,明知道那位當媽的沒看上你,偏要勾搭人家姑娘,第一條大罪就是不厚道。還有,在背後挑撥母女關係,搞得喬教練大半年看不到女兒,你另一宗罪就是缺德。徐教練好言相勸,你掂掂自己份量,不要再枉做小人。”


    蕭子鋒臉色,終於不太好看了。


    雖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喬芳,不過蕭子鋒知道,自己在她心裏的印象,隻有更差,沒有最差。


    “我剛才就在想,你可夠倒黴,遇到的丈母娘,個個都要跟你過不去。”尚可順口又說了一句。


    蕭子鋒的臉又沉了沉,抬腳便朝墓園走去。


    尚可不笨,立刻意識到失言,趕緊追過去,陪著笑道:“傅筱月她媽不是你丈母娘,我順嘴胡說,你別在意。”


    “迴頭人過來,拜托你一件事。如果做不了,你不如現在就走。”蕭子鋒丟過來一句。


    “我知道,車上有透明膠,我現在就去拿,把我自己嘴給封住,行了吧?”尚可還挺有自知之明。


    蕭子鋒轉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你不是喜歡說嗎,迴頭人家再找你聊天,你告訴她,周羽和媽媽之間的問題,根源不在我,而是周羽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她到現在還在做心理治療,我理解喬教練的心情,不過有些事不能太急。”


    “我的天,你說周羽腦子出毛病了?”尚可誇張地驚叫出來,“那她這樣,還能打球嗎?”


    “如果問題解決不了的話,的確會有影響。”蕭子鋒迴道。


    話說到這裏,原本準備抬腳要走的蕭子鋒卻又停住,目光落到了正緩緩開過來的一輛車上。


    “席溪她們到了。”尚可伸長了脖子道。


    “算了,周羽的事,你別多嘴!”蕭子鋒又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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