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日漸昏黑,穀中冷風颯颯,地上落葉堆疊。


    轟隆一聲,沉重的大門被鐵鏈吊起,一架獨輪車載著四五隻大木桶,徐緩的推入劍峽。


    同往日無差,那位臉上皺紋如刀刻一般的老漢,推著車子行過每一間石牢,將木桶裏的飯菜分給那些被囚押的人。


    不過這一迴,老漢分下飯菜,末了都要再問上一句:“有沒有明日上場的?”


    直問到第三間。


    老者隔著鐵門,又道:“可有明日上場的?”


    一時無人應話。


    便在老漢轉身要去時,一個沙啞無力的聲音響起,“......我,我明日,要上場。”


    老漢搖了搖頭,徑直走到小車前頭,取了三盞白瓷小碟,並一壺酒。


    老漢將酒菜打鐵門的縫隙間遞了進去,裏麵伸過一雙手來,抖的極厲害。


    老漢‘唉’的歎了一聲,推起獨輪車前往下一間石牢。人在大死臨頭之際,會心生大恐怖,輾轉難眠、食不下咽。更有甚者,會將自己活活嚇死,麵色青黑,聽聞是苦膽破裂所致。


    那人端過酒菜,縮迴了牆角,燈燭映照之下,可見一張白慘慘的人臉,唇無血色。身前地上擺著三碟小菜,一碟兔腿肉,一碟醬羊舌,另外一碟幹燒黃豆芽,酒是燒酒,極烈,名為八兩燒。這一壺酒,要足足八兩錢。


    他拿起筷子夾菜,無奈手腕抖得太兇,筷尖兒不住碰撞碟壁,叮叮作響,便連半塊肉也不可夾住。那人索性丟掉竹筷,伸手抓起一片羊舌塞進嘴裏,也未如何細嚼,便囫圇吞了,不想卻被那肉片卡住了喉嚨,臉色憋得漲紫,於是急忙拔開酒壺塞子,猛灌了幾大口。肉片好容易咽下去,又被那酒氣嗆得涕淚橫流。惱怒之下,一腳將那三盞白瓷碟踢飛出去,兔腿與羊舌亂滾,滾到旁人腳邊,卻無人肯撿來食用,大抵是怕晦氣。


    那人見此情形,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低沉壓抑,旁人仿佛不曾聽見,照舊吃喝。


    獨輪車停在穀中最深一間石屋門前,老漢放下酒菜離去。


    關人瞧見桌上非但有平日的飯食,此外又加了三碟小菜與一壺酒,奇怪道:“今日是怎麽了?過節慶?”


    老者道:“辭陽飯,專是給你的。”


    關人皺眉不解:“給我的?”


    小酥忽然麵露歉疚之色,“關公子,對不起,都是因我而起,害你受了牽累。明日你要上場與人比鬥,照規矩,兩個人中,須有一人喪命方才罷休。比鬥前的這頓酒飯,便是:了‘辭陽飯’,意思是,是......”


    小酥原意是要說‘吃了辭陽飯,不做餓死鬼’,但話至嘴邊,卻如何也不忍心說出口來。


    關人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笑道:“這頓酒菜的名目,咱們暫且不論。隻是眼下你身懷有孕,正當吃些好的補補身子。羊肉性溫,可以驅寒。兔肉又是秋日食用最佳,拿來給你補身子,再合適不過。”


    小酥忙道:“不行不行,我怎麽能吃,這可是給你......”話到此處,小酥急忙掩住嘴巴,差點失口。


    關人佯裝動怒道:“給我上路用嗎?”


    小酥慌道:“不是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關人冷聲道:“這飯聽著便晦氣,你來吃。”


    小酥連連點頭,忙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肉放進嘴裏,“我吃,你不要生氣了。”她目中噙了一圈兒眼淚,卻拚命含著不肯流出來。


    關人將一盤青菜扣入米飯裏,端著碗,拎起酒壺,來到穀中,背靠山壁吃了起來。這時節,天黑的極早,夜幕已經四合,頭頂上的一線星空,光輝熠熠。關人朝著石屋內喊道:“老頭兒,出來賞月看星星了。”


    老者原非好動的性子,但眼下與個黃毛丫頭共處一室,也覺萬般別扭,聽見關人喊他,未做猶豫,當即禦氣而出,與關人倚山並坐。


    關人將酒壺遞給瘸腿老人,道:“菜給她,酒給你,喝吧。”


    老者蹙眉,語氣嘲弄:“怎麽,怕忌諱連酒也不敢喝了?”他如此問,心中多少是有些瞧不起的。


    關人笑道:“我怕個屁,孝敬你的。”


    石屋內的紅衣女子,正細細的嚼著兔肉,忽然口中一酸,眼淚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


    老者接過酒壺,嘿嘿笑道:“小兔崽子,你該不會是,有事求到老夫了吧?”


    關人猛扒了幾口飯,碗已見底,將碗筷擱到一旁,正色道:“幫我一個忙。”


    “怎麽幫?”


    關人指了指石室內的紅衣姑娘,“送她出去。”


    老者喝了口酒,微微眯起眼來,神情頗為享受:“酒是好酒,隻不過,拿一壺酒換一條命,是不是太便宜你了?”


    關人沉吟一陣,“那我拜你為師,你說磕幾個頭,就磕幾個頭。做師父的,幫幫徒弟,總沒錯了吧?”


    老者怔了怔,笑容一點點斂去,忽然將手裏的酒壺墩在關人麵前,罵道:“少他娘的放狗屁,老子不喝你的酒,也不收你這徒弟,滾滾滾,趕緊把那丫頭片子弄走。”


    關人與老者吵了兩句,各生不歡。


    一道紅色人影走出石室,站在二人麵前,垂著頭,萬分歉疚的道:“你們不要吵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話未說完,老者冷哼了一聲,禦氣迴了石屋。


    關人抬頭笑道:“這老頭兒脾氣向來如此,你莫放在心上。”


    小酥來到關人身邊緩緩坐下,結了露水的石壁一片冰涼。


    “我會找個時機逃出去的,公子萬不可為了我再去求人。欠公子的,今生今世也難以償清,倘若再因我而令公子犯難,我這輩子也不會心安的。”


    關人笑道:“一點也不犯難,你隻管安心養胎,其他事自有我來安排。”


    頭頂的夜空裏,忽然閃過一顆流星,被天火包裹,拖著一道長長的尾光,從峽穀這頭兒一直劃到那頭兒,最終不見。


    小酥悄悄扯開衣襟,露出一對雪白肩膀,聲音微顫道:“公子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關人望著天上,幽幽的道:“與人痛飲,不小心被酒裏下了藥,醒來後便是這裏了。”


    小酥輕輕褪盡裙裳,身上隻留下一條薄薄的小衣兒,身線纖長優美。涼風一吹,肌膚輕顫。


    她閉著眸子,睫毛微微抖動,緊張道:“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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