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人與樊不凡來至大雄寶殿,老僧善釋正於殿內蒲團上坐等二人到來。


    善釋起身,一貫的和善模樣,手上提了件明黃色綢緞包袱,遞給關人,交代道:“這是老衲為你揀選的幾部經書,你好生在意著,早晚誦讀。”


    關人雙手接過,再三謝了,挎在肩頭。


    善釋道:“二位可打算好了,要去哪座州?”


    關人全沒主意,看向樊不凡。卻見樊不凡也正向他瞧來。二人四目相接,全是懵懂。


    關人道:“我二人初來乍到,去哪座州都是一樣的。”


    善釋哈哈一笑:“不如由老衲做主,先往玉州如何?”


    關人又是與樊不凡互視了一眼,二人全無異議,便道:“也好。”


    “此去玉州萬萬裏之遙,恐二位一路上白白的光陰虛度、歲月蹉跎。後殿正好有一座星門,可令二位須臾之間降臨玉州。來,隨老衲前去瞧瞧。”


    關人聽聞相隔萬裏須臾可至,心中大為詫異,當下便隨老僧前往後殿。


    樊不凡卻是神色古怪,愣愣的不知想些什麽。直到跟隨老僧走遠的關人,察覺到他還在原地發愣,喊了一聲,這才醒過神來,趕忙追了上去。


    關人問道:“你怎麽了?”


    樊不凡壓下聲音:“你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麽奇怪的?”


    樊不凡拉住關人衣袖,二人停了步子:“這老和尚幹嘛這麽好心?”


    “好心?”


    樊不凡小聲道:“這星門開啟一次大為不易,需用玉髓為源方能啟動。若想橫越兩州,所用玉髓可是天量,放在任何王朝道統,都絕非易與。這老和尚倒好心,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便要給咱們開啟星門,哪有這等好事?”


    關人略一沉吟:“你擔心善釋大師別有所圖?”


    樊不凡點頭,二人繼續前行,遠遠跟上老僧。


    關人道:“既來之,則安之。他若有心害咱們,早就害了,何必如此麻煩?”


    二人各懷心事,隨老僧來至後殿。


    此處一如正殿一般空闊,唯一不同之處在於,後殿正中高聳著一座石門,整體由某種罕見石料打磨而成。其上並無繁複花紋,亦無鑲嵌珍寶。通體古樸厚重,極具滄桑老氣。


    在石門上方的殿頂上,開了一口闊闊的天井。


    關人朝天一望,不禁吃了一驚。隻見天井之中渾無日光,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一掛銀河縱貫霄漢,萬千星鬥熠熠有輝。


    “這.......”關人啞言,平素隻在夜晚天晴時,目睹過如此瑰麗的星空,如今青天好日,卻見到星光漫天,如何不教人詫異。


    老僧道:“沒什麽好吃驚的,此處有一座大陣運轉,可囤聚星輝,用以開啟星門。”


    樊不凡道:“據在下所知,星門是以天上星宿為盤,定人間經緯,故名星門。開啟一次,所需玉髓必是海量。大師卻為何說,要以星輝來開啟星門?”


    老僧笑道:“樊施主好見識,不過這座石門卻非屬尋常。石皮之內,乃是一方璞玉,可以引聚星輝,隻需五十年光景,其囤聚的能量便可開啟星門一次。”


    樊不凡聽得暗暗咂舌,如此高巨的石門竟是一方渾然璞玉,再加之囤聚星輝的功效,已屬當世至寶。便是相較於傳國玉璽與六國相印,亦是不遑多讓。


    老僧鄭重道:“老衲這便開啟此門,送二位前往玉州。但有一事須言明在先,此去路途遙遠,連貫兩州,有些偏差也是難免,二位心裏要有個準備。”


    瞧著兩人麵麵相覷的模樣,老僧笑道:“倒也無須過於擔心,雖有些許偏差,但不會有危險。反正不管是去到玉州還是別的州,也沒什麽大不同,便當是各人的緣法好了。”


    老僧立身星門之前,手結寶印。高巨的石門之下,陡然間地泄金光,一圈圈陣圖亮起。其上勾勒有繁複陣文,曲折詭秘,猶如金色蝌蚪一般緩緩蠕動。


    整座石門忽的星輝乍放,將後殿映的猶如銀染。輝光落在關人手背,帶著絲絲清涼,猶如春雨欺身。


    轟隆一聲巨響,星門泄開一道縫來。整座峰頭都是劇烈一顫,關人近乎站立不穩,與樊不凡兩兩相扶才不至摔倒。


    刻下已近正午,須彌山上空原本豔陽高懸,卻在此際暗夜驟臨,浩瀚星河壓地。


    星門已經大開,門內銀光流瀉,萬難以目力看清門後究竟連通何地。陣陣罡風自門內湧來,吹的人衣衫鼓鼓。


    老僧喊道:“速速入內。”


    “好。”


    關人與樊不凡迎著罡風而入,消失於銀光之中。


    不久後,星門徹底閉合,星輝散盡,老僧笑道:“善哉善哉。這天下冷清了許久,也該熱鬧熱鬧了。”


    關人與樊不凡身處一片星輝之中,四下皆是虛無。


    不知過去多久,兩人身前的空間霍地泄開一道縫隙,向外一瞧,有花樹映入眼中。


    縫隙漸漸開闊,關人與樊不凡一齊閃身而出。


    此地未曾建有星門,兩株老樹之間豁開了一道光洞,待關人與樊不凡走出之後,光洞隨即閉合,再不可感知。


    兩人四下裏張望,凡目光所及,盡是摩天古木,天光難透重林。枝繁不得睹日月,林密難以辨西東。


    樊不凡瞧著無邊的林木,問道:“這裏便是玉州?”


    關人道:“咱們先出了這片林子,等遇見人,問一問便清楚了。”


    “也對。不過,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管他是哪個方向,先出去要緊。”


    二人便任意向著某處進發。


    “等等。”關人忽地停步道:“你聽見有蟲鳴鳥叫嗎?”


    樊不凡立即醒悟,細細一想,心中悚然:“是啊,的確有些奇怪,這林子靜的瘮人,不是好兆頭。咱們快些走,出了林子便不怕了。”


    兩人當下加快腳步。有時沒提防,被露出地麵的樹根絆上一跤,便要使人虛驚一場。


    走不多時,二人猛然間齊齊止步,木塑一般愣在那裏。


    在他二人身前是一枚巨大的腳印,陷入地下一膝深,方圓數丈之大。腳印有三道分叉,想來留跡的巨掌乃是生有三趾的獸類。


    二人麵麵相覷。


    樊不凡道:“這裏恐怕不是玉州。”


    “怎麽?”


    “在這世上除了妖獸以外,還有哪一種野獸能有如此龐大的身軀?”


    關人道:“你的意思是.......”


    樊不凡點頭:“那老和尚把咱們送到了麟州妖土,這下該有難了。”


    關人道:“大師說會有些偏差,可未免差的太多了吧。”


    樊不凡道:“玉州原本就是將麟州一分為二,化出來的一座洲。但願咱們隻是在麟州外圍,如此還有生還的希望,若是深入妖土,咱們必死無疑。”


    兩人又在數丈遠外發現了第二枚腳印,於是不敢再繼續向前,選擇與這串足跡背道而行。


    趕了半個時辰路,正行間,關人忽然一拉樊不凡手腕,躲到一株巨樹後頭。


    “怎麽了?”


    關人小聲道:“噓,別出聲。”


    樊不凡警惕的看向四周,一顆心通通亂跳。


    遠處的樹冠上傳來鳥類撲棱翅膀的聲響,單聽這動靜,便知那鳥類體型必然龐大無比。


    聽著振翅聲漸遠,二人這才鬆了口氣。


    樊不凡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虧得你機靈,要不然咱倆就得變作一灘鳥糞了。”


    關人道:“還好提前察覺到了它的氣息,接下來咱們得警惕些了。”


    樊不凡蹲在樹後,向著關人伸出右手:“拉我一把,我腿軟了。”


    二人繼續前行,樊不凡探頭四下張望,唯恐暗處還有兇獸蟄伏。


    行進了大半日,時近傍晚。叢林中枝葉繁茂,難透天光,便顯得更加幽暗了些。


    兩人尋到一處山洞,打算在洞中安頓一晚,等天亮後再行趕路。


    “這山洞裏該不會藏著妖獸吧?”樊不凡扒著洞口往裏麵瞧去,隻見漆黑一片,渾無亮光。


    關人將念力外放,把整座洞穴查探了一番,說道:“進去吧,沒有危險。”


    兩人矮下身子,進到洞裏。洞中積了許多被風吹進來的枯葉,腳一踩上便發出窸窣的輕響。


    二人背靠洞壁坐下,一時寂靜無聲。


    “喂,你說句話。”樊不凡道。


    “說什麽?”


    “隨便說點什麽都行。”


    關人有些為難:“可我沒有話要說呀。”


    樊不凡道:“你不說話,我還當這山洞裏隻有我一個人呢。”


    關人笑道:“你怕黑?”


    “屁話。就算不怕黑,放到這鬼地方來,也該怕了呀。”


    關人:“......”


    樊不凡見沒了聲音,於是道:“我餓了,你餓不餓?”


    “你先忍一忍,等天亮咱們沿途摘些野果吃。”


    “可本先生想吃鳳凰樓的醬鴨掌和雪花鹿肉,最好再配一壺女兒紅。野果太澀,不好吃。”


    關人無語。


    安靜片刻,樊不凡又出聲道:“聽老和尚說,你已經做了菩薩?那你幹嘛不去降妖,躲在這裏做什麽?”


    “哎!並非如你想的這般容易。想要達到菩薩境界,須得斬斷塵念、四大皆空,而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注定與佛法無緣。再說,做菩薩有什麽好的?哪有凡人自在?”


    樊不凡道:“那你先四大皆空,帶本先生離開這鬼地方。等喝酒吃肉的時候,你再四大不空,不就好了?”


    關人笑道:“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四大皆空是真皈依,哪能說空就空,說不空又不空?要依你所說,豈不是人人都可做佛陀菩薩了?”


    樊不凡怕的睡不著,便扯著關人一直聊到後半夜。


    洞外忽然響起一陣慘烈的獸吼聲。


    樊不凡猛然一驚,身體繃緊,差點大叫出聲。


    關人低聲道:“不用怕,妖獸離這裏還遠。”


    過了一會兒,樊不凡鎮定下來,聲音仍有些不自然:“怎麽又沒了動靜?”


    關人不大確定的說:“想必是走掉了吧。”


    二人皆不敢掉以輕心,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聽著遠處細微的聲響。


    樊不凡突然用力的嗅了嗅鼻子,道:“你聞見香味沒有?”


    關人嗅覺向來不大靈光:“沒有。”


    “是烤肉的香味兒。”又嗅了嗅,樊不凡堅定道:“不會錯的,有人在附近烤肉。”


    關人道:“我出去看看,你在這等著。”


    樊不凡趕忙道:“一起去吧,這裏太黑了。”


    二人悄悄出了山洞,不敢發出大的聲響。


    立身洞口,舉目四望。果不其然,遠處有一簇火光,在黑暗之中極為惹眼。


    關人小聲道:“走,過去看看。”


    於是兩人放輕腳步,向火光處走去。


    當二人靠近火堆十餘丈遠處,見到一頭龐大的獸屍橫在眼前,頭顱破爛,鮮血流了滿地。


    二人連忙躲到一株大樹後頭,不敢再前行。


    嗖的一聲,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打在樹上,滾落二人腳邊。


    樊不凡受到驚嚇,險些大叫出聲,被關人急忙拿手捂住了口鼻。


    見樊不凡逐漸冷靜下來,關人鬆開手道:“不要叫。”


    樊不凡鎮定下來,點了點頭。忽然間鼻翼大動,使勁嗅了幾口,隨即俯下身去,撿起方才投射過來的事物。


    關人見他將那東西放在鼻下猛嗅,隨後竟然放進嘴裏咬了一口,問道:“你幹什麽?”


    樊不凡嚼了嚼,咽下肚去,道:“這是一塊烤熟的肉,你嚐嚐?”


    “好吃嗎?”火堆那邊傳來一個聲音,有些玩味,卻中氣十足。


    樊不凡下意識迴道:“一般一般,下次記得多放點香料。”


    話一說完,這才意識到不對,手中肉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喃喃道:“不.....不是你問的?”


    關人搖頭:“不是。”


    樊不凡立時如同一隻炸了毛的貓,轉身便跑。


    “小家夥。你吃了老頭子的肉,怎麽招唿都不打,說走就走?”火堆邊又響起那人的聲音。


    樊不凡邊跑邊罵:“老妖怪,少打本先生的主意,本先生肉太酸,不好吃。”


    跑了一陣,見關人並未跟上來,便以為關人未能走脫,被那老妖怪捉住了。心中一陣糾結,終是不能狠下心來棄關人於不顧,咬咬牙道:“交朋友,講義氣。他娘的,要死就死吧。”


    於是便又原路跑迴,邊跑邊喊:“老妖怪,那小子的肉更酸更難吃,還是兩個都別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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