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用,如此不堪,丟人現眼……”。


    “我沒用,如此不堪,丟人現眼……”。


    看著眼前魔怔一樣的野人少年,一直喃喃自語,不斷重複這幾句話,畢食安腦袋都要炸了,渾身止不住顫抖。


    “野貨,你住口!”,他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三天前自己與一眾手下兄弟在垂蒼寨上大口喝酒食肉,享受逍遙人生,這蓬頭垢麵,袒胸露乳,渾身酸臭味的黑炭少年從天而降,砸塌架子上關押秧子的大櫃,眾多碼來的條口瘋劃拉,其中還有不少盤亮紅票子尤為可惜。想到這,畢食安要吐血。


    謝陳聽不懂這些黑話,畢食安罵罵咧咧解釋了一通:他從天而降砸塌了山上關押人質的籠子,導致辛苦搶來的人質瘋了一樣跑了,最可惜地是那些臉蛋漂亮的女人質,畢食安留著有大用,結果,全被謝陳搞砸了。


    謝陳聽懂了,然後就接著重複這幾句話,順帶著出手打殺了他垂蒼寨上四梁八柱十二金剛,整個寨子,隻剩下他這當家大掌櫃孤零零逃亡五百裏。


    即使如此,僅圍一條豹皮裙的野人少年依舊重複著那幾句話,簡直入魔了一般,“我沒用,如此不堪,丟人現眼……”。


    畢食安記不清多少次嗬斥他住口,甚至求饒,自己跑也跑不掉,那野貨速度極快,甩脫不了,偏又戰力兇猛,就這還嚷嚷著‘丟人現眼’?


    “你老母!”,畢食安手中大斧砍向謝陳肩頭,那斧麵足有半張桌子大,聲勢極其駭人。


    “我沒用,如此不堪,丟人現眼”,謝陳重複著這句話,身體卻本能地反擊,在畢食安巨斧砍落前走了一步,恰處在他雙手握斧處。那是他帶動全身發力的連接點,被謝陳阻擋,當即攻勢停滯,進退不得心,難受至極。


    “沒用你大爺,啊!”,畢食安猛提膝蓋,想要撞破謝陳腹部,卻不料少年看似瘦弱如野猴,力氣大得驚人,單手下壓,一手把捏著他腳後跟,竟硬生生把他腿捋直,再按著他膝蓋往下壓,畢食安劇痛。


    “我如此不堪……”,“唿”,畢食安舍棄巨斧,雙手同時握拳,使一招雙峰貫耳式絕招,擊打謝陳兩側太陽穴。


    “丟人現眼……”,“砰!”,謝陳低頭,撞在畢食安胸前,他倒飛數米跌落。


    “我沒用……”,謝陳再次開始重複。


    “啊!”。


    畢食安聽著如魔音灌耳,忍不住捂著耳朵大喊大叫,這野人不知是瘋傻還是故意嘲諷,口中說著不堪,每一擊卻如此犀利,令他難以招架。


    “沒想到,我也被逼到這一步”,畢食安眼神冰冷,準備不再留手。


    “我如此不堪……”,謝陳站立原地,雙眼空洞無神。


    “前麵就是飛鳥峽,山勢陡峭,畜馬無法通行,在那裏,殺掉你這瘋子!”,畢食安轉身快步跑開,向著幾十米外的峽穀狂奔。


    “丟人現眼……”,不知是謝陳對他的諷刺還是自我施加的魔咒。


    “自被當平府除名,已經十三年了”,畢食安臉色晦暗,他本是北境七府中當平府弟子,卻不慎觸犯門規,被廢去翠儀境修為,逐出山門,在垂蒼寨落草為寇。


    “我沒用……”,身後,謝陳緊追不舍,即使畢食安用出全力,也隻能與他保持在二十步內,無法拉開距離。


    “即使被廢斷經脈,我底子還在,這些年苦修,終究還是有收獲,無限接近翠儀境實力,真以為好欺嗎?”,畢食安冷笑。


    “我如此不堪……”,謝陳根本聽不到外界聲音,沉浸在自我意識裏。


    飛鳥峽,老鬆嶺西八百裏,兩側山峰陡峭近乎垂直,中間隻留下一條碎石澗,僅能斜著腳踩下,無數尖銳碎石極易劃動,稍不注意就會割破靴底,若不小心摔倒,刀片一樣的碎石能插進皮肉。


    惡劣的環境使得任何行人、牲畜無法通過,也隻有少數飛禽仗著羽翅,能在半米不到的絕壁間飛行,故得名飛鳥峽。


    畢食安雙腳交替踩在兩側山壁上,不在碎石堆上行走,速度極快,眨眼就衝進去幾十米。


    當他迴頭看去,謝陳依舊如魔,不管不顧,淌地而來,那雙不著寸縷的黑色腳丫深陷碎石中,卻沒被割破,反將無數小石碾為齏粉。


    “好強的體魄,不可小視”,畢食安驚訝,這野貨再憨癡,也是有幾分實力傍身,不能大意。


    他變換方向,向上攀爬了十幾米,謝陳已走到他身下。


    “我沒用……”。


    “下輩子再說吧”,畢食安猛然躍下,從兩人進入峽穀到現在,不過幾秒鍾的時間,他借助地勢從高處殺下,氣勢洶洶。


    這一拳,已極度接近翠儀境修士實力,畢食安的拳頭上隱約有青色光芒浮滅,那是他的修為體現,是與尋常武夫截然不同的層次。


    砰!


    一拳砸中謝陳後背,少年雖抬起漆黑手掌格擋,卻也被巨力震飛,摔在石壁上反彈在碎石堆。


    “我……”,謝陳頭埋在石粉中,還是要重複那句話。


    已然成為執念。


    畢食安踩踏在一側山體,身體如箭疾馳,對著謝陳後背瞬間打出三拳。


    咚、咚、咚,三聲悶響,在空曠峽穀內迴蕩,畢食安如錘破鼓,拳頭被反震,生疼。謝陳身下的碎石被力道震碎,化為碎石子崩飛,碰在崖壁上像刀片亂彈,將畢食安胳膊上都劃傷出幾道血口。


    他一手抓在謝陳後脖頸,將之提起,右手握拳,青色光芒在拳頭表麵凝聚,重重砸在謝陳後心。


    一拳,兩拳,三拳,四拳。


    謝陳後背肌膚被力道撕爛,露出鮮紅肌肉,血液淌滿後背。


    “嘶!”,少年終於發出一聲別樣的聲音,不再重複那幾句魔語。


    因為畢食安不同於黃漁,曾經是真正的修士,現在也踏在即將突破的邊緣,一旦認真起來,實力可怕。


    咚!


    畢食安最後一拳幾乎爆發了翠儀境修士的力道,青色光芒盡數打入謝陳體內,似金鐵劍氣,割傷了無數筋骨血肉。


    謝陳重重砸落在碎石堆。


    “如果不是擔心暴露,在外麵就可將你斬殺,不過,在這飛鳥峽內,應該無人能發現”,畢食安很自信,向著謝陳走來。


    “翠儀、翠儀,滿堂光”,謝陳好像感受不到後背疼痛,隻看到自己胸前布滿青色光芒,以為自己成功破鏡,癲狂大叫。


    可惜,這是畢食安打出的拳勁,很快消失,並在他體表留下無數細碎傷痕,翻著紅色血口。


    “我的翠儀之光,你還我,還我!”,謝陳猛然站起,怒視畢食安,大吼。


    “我看你是想破境想癡狂了”,畢食安冷笑,“也好,今日就讓你死在我的拳下,助我重新踏上修行路”。


    他手臂並指前伸,指尖有青色光芒氣勁,比最為鋒利的鋼刃還要可怕,一下子就能洞穿謝陳胸膛。在毫無保留下,畢食安的攻擊速度比之前提升了數倍,謝陳也隻能看到一道幻影。


    但是,身體的本能讓他開始反擊。


    左手橫抬,攔截畢食安手臂,右手一掌砍在他肩膀,切斷了畢食安運力通道,他吃痛不已,指尖上青色光芒閃滅。


    “這野人攻速,比我快!”,畢食安大驚,另一手砸向謝陳右手肘,要將之打折。


    可謝陳一擊得手,變掌刀為鷹爪,貼著畢食安右肩劃下,指甲切入他皮膚,撕下一長條血肉。


    啊,畢食安劇疼,一腳踢出,正中謝陳小腹,兩人各退數步,暫時分開。


    “你還我翠光”,謝陳大吼一聲,猛撲向畢食安。


    兩人瞬間交手數十擊,各有負傷,石壁也被他們不斷打碎,墜落,在空蕩山穀內迴響。


    畢食安大口喘氣,他未料到,謝陳體魄如此抗揍,被自己拳勁連續轟打,竟然沒有嚴重的外傷,反觀他自己,胸前三道傷口,皆是深可見骨。


    “到底是什麽變態!”,他感到棘手,莫名其妙這惹上這個怪物,損失慘重。


    謝陳已再次大吼著撲來,他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雙手劃過石壁就能帶下大片石塊,比一般的兵器還要可怕。


    “萬指破骨手!”,畢食安被逼到山窮水盡,使出了這門當平府的武學,以他過去的實力是催動不了,但在謝陳逼迫下,竟打出了一些功力。


    效果也依舊駭人,逼仄的峽穀內湧現出密密麻麻指影,閃爍著青灰色光芒,每一根指尖都如利刃橫空,寒意襲人。


    畢食安與謝陳對衝,他周身繚繞著無數指影,對著謝陳周身二百零六塊骨頭,要一擊粉碎他全身!


    謝陳感覺到了徹骨涼意,身體的本能讓他驟停,神智也清醒過來,當即掏出應牙匕首,接連揮砍,刀身亮光在空中亦留下一條條幻影。


    無數劇烈炸響接連響起,謝陳身體不斷後退,應牙匕首是錢老祖所賜,等軼極高,不會被畢食安的武技打斷,但巨大衝擊力將謝陳手掌震麻,險些握不住刀。


    還是有一些指影突破刀鋒阻攔,輕易洞穿謝陳身軀,沒入身後石壁數米,發出巨響,整片石壁似牆堵剝離,延伸向上五十米,轟然墜落。


    隆隆碰撞聲中,謝陳也幾乎被淹沒在石牆下,他雙足反蹬,從石壁中穿過,撞破數片石塊,倒飛出去。


    飛鳥峽外不遠,恰有幾個年輕人在山林中采集藥草,這裏是盧府與割闕山的交界線,大部分都是盧府弟子,隻有一人穿著不同製式長袍,那是北境七府中最北側,海島般若湯的弟子。


    “這種波動,好像是當平府功法”,一名盧府弟子驚詫,他們與當平府接壤,對雙方的功法經術很熟悉。


    “那邊是飛鳥峽方向,屬割闕山地界,當平府的人敢如此大膽,擅闖割闕山?”,他的一位同門爬上樹冠,尋到了聲響來源,同樣驚異。


    般若湯弟子當先往飛鳥峽趕去,“暗中去看看情況”。


    三人在山林中穿行,向著飛鳥峽疾馳,他們俱有翠儀境修為,速度極快,比畢食安全力奔跑還要快上不少。


    峽穀內,煙塵散去,謝陳拖著傷體,攙扶一側石壁,向著畢食安挪去,他的腳下,是清晰的兩串血腳印,身上也有六個前後透明的血洞。


    那位被驅逐出當平府,在垂蒼寨為寇十三年的兇人,雖打出絕殺一擊,卻也耗盡了全部力氣,癱軟在地,“終究…不是翠儀,咳咳…”。


    畢食安很不甘,按道理他穩贏,不計後果施展出當平府武學,一旦被發現會遭受無休止的追殺,即使付出這麽大代價,竟然,是這樣的無奈結局。


    “告訴我翠儀華光的凝聚方法,饒你不死”,謝陳將應牙匕首抵在畢食安脖子上,鋒利刀刃割出一條小血口。


    “如果…不…是,這…刀,是…我……贏…”,畢食安劇烈咳嗽,他先前被謝陳打出的傷口也很嚴重,有一條已經傷及內髒,加上用盡力氣,此時也油盡燈枯。


    “快說”,謝陳不耐煩,他現在好似著了魔,執念很深。


    畢食安笑了,牙齒帶著血絲,臉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從容,那年年少孟浪,犯下大錯,此後一直在後悔中度過,還一直擔心會被當平府追殺,提心吊膽,修為也無法提升。現在,終於結束了。


    謝陳站起身,沉默著。畢食安選擇了自殺,以鋒利石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與他相比,還不如他”,少年長歎,縈繞在心間的惆悵揮之不去。


    這一年來,他從未放棄過修煉,甚至半夜也會自己爬起,默默鍛打自身,也多次向白藏請求加大磨練力度,隻為了打破那句話,證明自己不是天資低劣。


    可惜,天不遂人願,白山主眼光毒辣,未看錯人。無論謝陳如何努力,苦練,到後來幾乎每天都要被白藏以捶打全身筋骨的暴烈手段折虐自身,他仍舊是對突破翠儀毫無頭緒。


    一年之期眼看到頭,謝陳很少走下老鬆嶺,對割闕山冬去春來的季節變化都毫不關心,如果不是五天前白藏提起,他還恍然未知。


    “我的體魄已經超越了畢食安,為何,看不到希望?”,謝陳感到一陣酸楚,自己已經不能用努力來形容,但收效甚微。


    “我沒用,如此不堪……”,他喃喃自語,感覺自己愧對師尊。


    “咦,那不是謝陳嗎?”,峽穀外,通往盧府地界的那頭出口,般若湯的年輕修士驚唿。


    那兩名盧府弟子聞言也急忙擠過來,探著頭查看,對這位名聲在外的割闕山弟子,聞名已久。


    “怎麽這副打扮?”,兩人皺眉。


    “謝陳”,般若湯弟子大喊,對著他招手。


    謝陳也奇怪這裏為何有人會認識自己,扭頭看去,發現有些熟悉,仔細思索一番,終於想起,一年前自己剛到割闕山時,曾有無數教派前來,有守涵璣曹隱甲那般尋事的,自然也有走動關係的,這位年輕人,就是般若湯島的弟子,名叫馮苼,曾跟隨著他們島主一起登山,兩人還在一起,聊天打屁吹牛皮大半天。


    熟人相見,他也很高興,可想到自己這落魄樣,又不願上前敘舊,隻是遠遠揮手,算是打了招唿,便轉身離去。


    “怎麽轉身就走了?”,盧府一人詫異。


    他的同門冷笑道:“自然是無顏麵對舊友,這都一年了,他仍未破境翠儀,傳出去也夠丟臉的”。


    “白山主英明一世,怎就收了這麽個窩囊徒弟!”。


    盧府與割闕山關係不好,甚至可以說互相看不慣,去年,盧府府主盧先與鍾閻王、陸靈聿三人攜手登門,被白藏強硬勒索賀禮就可看出。


    馮苼輕輕拍拍他肩膀,“盧赤普,先不要說大話,你看他那奔跑速度,你能追得上?”。


    說完,還不等兩人反應過來,他繼續指著峽穀內屍體說道:“那是前些年被逐出當平府的弟子,畢食安,剛才可是打出了翠儀境攻勢,結果不還是慘死”。


    謝陳早已深入密林,不知身後三人議論,他正苦惱,失去了信心,感覺人生一片灰暗。


    “身體已鍛打到極致,敲擊有金鐵聲,為何無法破境”,謝陳一路走,一路問,他實在想不明白,最後,仰天長歎,“丟人現眼……”。


    五天前,白藏偶然提了一句,說謝陳已鍛體一年,還是有一定進步。


    沒想到謝陳聽了後受到刺激一般,茶飯不思,萎靡不振,他一直繃著的精神斷裂,等於說自己一年的努力全然無用,還是不能破境。


    從那天下午起,少年就像入了魔,反複呢喃這幾句話,連隔著一座山頭的白藏也受不了,將他扔到垂蒼寨進行曆練,這才有了他瘋魔般追殺畢食安的一幕。


    “為了煉體到極致,我受盡百般苦,鮮血澆灌草甸數遍,連衣物也沒時間采買,活成了野人,遭受無數次錘煉,身體早一次又一次突破極限,可這該死的翠儀華光,為何不出現?!”,謝陳一拳砸向身旁樹幹,兩人合抱的巨大樹木砰然炸碎,成一片片巴掌大的木屑漫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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