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發現,謝陳很賊,心情好的時候咧著大牙叫師尊,態度甜膩令人作嘔,心情一般就稱山主,有敬畏有淡漠,擺明公事公辦的操蛋樣子,若是他心情不好,那威名赫赫的割闕山主就會莫名多出許多外號,什麽“白魔”、“變態”、“惡修羅”都算好的,今天又多出了“戴老板”、“活人鳳”、“鬆井石根”這樣的古怪稱唿,他雖然不知這些名字背後深意,但想來謝陳那一腔壞水也憋不出好屁,幹脆手下力道加大,一掌拍斷他手臂。


    “嗷!活閻王,你真要打死我不成”,謝陳左手小臂斷為兩截,手掌耷拉著,隨他跑動而左右甩,他心態近乎崩潰。


    白藏一腳踢出,謝陳趴在地上,半天沒有動作。


    “斷了,腰斷了”。


    “起來”,山主很反感他這沒出息模樣,“區區一些疼痛都忍受不了,談何修行”。


    謝陳是真疼,白藏的擊打不僅是皮肉之苦,那種撕裂肌膚剜肉一樣的痛楚深入靈魂深處,他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牙齒在草泥間掙紮,口腔中全是泥土。


    “唿”,他艱難弓起身子,右手撐地跪在地上,呸呸吐出滿口泥,“打死我,將來無人為你操辦送終”。


    “先活過我再說”,白藏冷笑,“憑現在這窩囊表現,我遲早也要自己動手清理門戶,免得敗壞門風”。


    謝陳冷不防抓起一把泥土扔向白藏臉龐,趁機暴起,用僅存的右手握拳打去。


    “臨陣對敵,有那麽幾分樣子”,白藏隻是扭動脖子,躲過這團泥,順勢曲臂做掌刀平掃,很簡單的動作,但謝陳就是無法躲避,眼看著那掌刀劈在胸前。


    沉悶骨裂聲響起,謝陳倒飛十米,摔在草甸上,五官扭曲,承受著極大痛苦。


    “不要以為殺了幾個黃漁那樣的貨色,就可以滿足了,他們連修士入門都不到,今日要你知曉何為天高”,白藏揮手,一片清輝籠罩,謝陳骨斷處哢嚓愈合,酥癢難耐,偏痛楚不消,極致的矛盾令他抓狂。


    謝陳大吼一聲,不管不顧衝向白藏,用出了最快速度,化為殘影。


    咚!


    白藏手拳從天而降,正砸在謝陳頭頂,他的頭骨頓時塌陷,頭皮似肉凍蕩漾。可少年鐵了心要給白藏一點傷害,身形扭轉,憑借最後的意誌用出巨蜥甩尾,腳尖釘向白藏胸肋。


    白藏手拳化刀,斜劈過去,砍在謝陳腳踝,他尖刀一樣的腳尖頓時癱軟下來,不用說,又是骨斷筋折。


    謝陳在身體將要平躺摔在地上時,探出右拳,打向白藏小腿骨。


    可惜,白山主不是黃漁,他右手猛然拍下,重重拍打在謝陳臉上,力道不減,按著他頭顱砸進地麵兩尺深,半個胸膛都在泥土中,隻剩下雙腿筆直在外。


    “偷師獸王,學得搏殺技,說明還算有悟性,可碰到真正高手還是不夠看,不懂發力技巧,連我單手也無法戰勝”,白藏倒提謝陳腳腕,將他自土中薅出,一腳踹進大石缸中,內裏早有熬好的藥汁,花花綠綠,氣味刺鼻。


    “趁著養傷這段時間,好好想想我的發力順序,下一次,隻會更狠”,白藏走到樹下,盤膝坐地。


    謝陳在石缸內反折,頭與腳並齊,這樣的姿勢更讓全身傷勢刺疼,他嚐試扭動身軀,但帶來的新一輪痛感鋪天蓋地,幾要熏暈。


    這就是白藏所謂的下一階段修行,謂之錘煉。


    錘煉錘煉,自然是將謝陳當成鋼胚,捶打筋骨,熬煉血肉成材。按山主的說法,謝陳現在肌髓純淨,體魄也磨練到了凡人所能達到的頂峰,要想進一步增強,隻能采取外力壓頂,來引起自身提升,必要時,可將肉身作為鐵匠鋪內燒紅的鐵塊,反複巨錘敲砸,每一寸血肉都要經受極限鍛造,直到抵達不可逾越的極限,如瓷器砰然碎裂,再繼續加熱燒紅,鍛打、熬磨,直到下一個極限。唯有如此,反複循環,才能一點一點擠出肉身雜質,成就真正的純淨無暇,是割闕山開光初源,翠儀滿堂的不二法門。


    “初源境是修行路上的第一個大境界,修行之初始,分為四等。一等翠儀,要求氣血雙修,必須煉體到極致,打破肉身疲勞極限,反生出無窮活力,翠光滿堂。由此翠儀生機感悟自身儀始,尋本源生氣,化二者為根基,作為修行之本”。


    白藏解釋的本源生氣等說法太過飄渺,但反複出現的錘煉二字著實令謝陳心中突突,僅是聽著便血腥味撲鼻,他曾嚐試詢問其他宗門的輔助修行手段,白山主傲然一笑,“築基法門千變萬化,準繩不一,有教派堆砌天材地寶為弟子煉體,用藥物精粹幫助開源,有宗門著重在廝殺中突破,也有單純強健體魄到極致的路子,還有一些教宗,重氣而輕體,先破境再反過頭以元氣滋養體魄肉身。但看來看去,都不如咱家”。


    “謝陳,割闕山貧瘠,尋不來神藥,碰不見造化,但師尊為你提供的錘煉之法,是一般宗門也奢想不到的天大機緣”。


    不知道自家山主是不是自我吹噓,反正謝陳很難相信,說來說去不就是窮字當頭,不消看,別家宗門肯定是瓊樓玉宇,群賢雲集,弟子門徒黑壓壓一片雲,仙藥靈株無數,而割闕山上下也就師徒倆大眼瞪小眼,連個山門也沒有,他都覺得寒酸。


    “說恁些神乎其神的玄語,無非就是安我心。忽悠我在錘煉中成長,既能鍛體又可學習武技,說到底也就是拿不出別的富家手段,以此暴力鍛打,逼我成材”,謝陳忍不住吐槽。


    另一邊,白藏倏然睜開雙目,“繼續,操練起來”。


    謝陳大叫,“這才半天而已,已經第三次了,我的骨頭還未愈合!”。


    “如果將來生死搏殺中,你的敵人也願意等,我無話可說”,白藏雙手背負身後,盯著謝陳。


    “哪能啊,山主大人的安排定有道理,我這就起來”,謝陳賊笑,緩解氣氛,吃力爬出石缸,雙股戰戰,“別說,師尊調製的藥液還挺有效,半個時辰就能恢複筋骨,稍後教教我配方,明天我自己先熬幾大缸子,喝著泡著,說不準進步快一些”。


    砰!


    白藏已出手,一掌打在謝陳額頭,他頭朝後腿朝前飛起,“廢話不少,好生感受氣機運行”。


    謝陳這次終於有了一些長進,在空中調整身姿,成四肢落地。可他剛趴下,眼角餘光亦見到一道白影奔來。


    被毒打數遭,少年也大致摸索出了一些套路,他忙架起雙臂擋在頭頂,準備硬扛攻擊頭骨的一拳。但是他會錯了意,或者白藏沒那麽好對付,一拳從下上勾,錘在謝陳鼻梁與嘴,他像是脆薄木門被破城巨錘轟擊,臉部塌陷,鼻子眼睛擠作一團,血、骨、牙飆飛。


    “今日所練,重點在頭,關鍵是嘴”,白藏仍不停手,一拳又一拳,一掌又一掌,謝陳的整張臉已是案板上烀熟切碎的豬頭肉,看不出絲毫人樣。他的頭骨也碎裂成無數小碎片,皮肉拉扯,幾乎成軟泥。


    “這就是不破不立”,白藏又是一拳,將他打飛至石缸內,接受藥液浸泡。


    謝陳雙腿搭在缸外,不時抖動幾下。


    “下午若再是不堪一擊,晚上就滾下山去”,白藏化作光點消散,這隻是他一道分身。


    草甸上安靜一片,唯有石缸內氣泡咕嘟咕嘟冒不停。


    中午,謝陳沉默著烤製肉脯,吃完,一言不發。


    他神情有些呆滯,目光渙散,看著天上白雲不說話。


    生理上的極致痛楚已令他身心俱疲,接受鍛打的同時還要與白藏交手,他已沒有說話的力氣,頭腦中盡是那襲白袍出掌、送拳,捶打自己的恐怖畫麵。


    “還有心思胡想,看來仍有餘力”,下午場,白藏的話語令人陡生寒意。


    他竟然還以金色神輝幻化百般兵器,刀槍劍戟等尋常器刃不遭多說,連巨鼎、高塔、拐子錘、鐵蒺藜等各樣古怪神兵也一一顯化,全部攻向謝陳臉龐、後腦與頭頂,真如他所說,重點在頭,講的是每一寸肌膚雨露均沾,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放過,用的是尖鑿刃砍,鋸劈砸鑽,各種攻擊方式與擊打落點,不同的出手軌跡,不同的力度,但卻都造成同樣的可怕效果。


    謝陳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連抵擋也很艱難,往往是還在迴想上一次的畫麵,白藏下一手攻擊已落在身上。


    “發力混亂,防守不到位,出手雜亂無章,挨打一天也毫無寸進”,白藏出手不留情,話語也很森寒,“到現在還沒有做出一次像樣的反擊,你趁早放棄,下山去,我沒有時間陪你玩鬧!”。


    他眼中謝陳一無是處,不值得耗費精力打磨。


    唿!


    謝陳突然低頭,並指割劃,動作之快,連他自己也未察覺,指甲在空中摩擦出風聲,幾乎切到白藏衣袖。


    “這樣的反擊,依舊不行”,謝陳低頭那瞬間鬼使神差躲過了白藏刺來的長矛,但下一刻被矛身重重敲擊在頭頂,他眼珠子驀然瞪大,快要爆出眼眶。


    即使他這慧至心來的一擊小有驚豔,在白藏看來還是難入眼。


    白藏在矛身敲擊的瞬間已鬆手,五指大張,覆向謝陳麵龐,看樣子要撕下他整張臉皮一般。


    謝陳純粹是出於本能,猛然將處於半空的右手繃直,指尖正對前方,白藏發現,在隻動用右手的情況下,他似乎,來不及躲避,雙方會在下一刻同時接觸對方身體。


    於是,白袍驟停,袍袖卻因巨大慣性嘩啦啦前衝,掃拂在謝陳臉上,沾染不少血跡。


    白藏屈指輕彈,謝陳再度墜入石缸,他已昏死過去,頭腦無一寸好肉,缸內藥液不知經過多少次浸泡消耗,藥性被吸收不少,已轉為清澈。


    看天邊暮色將近,白藏想了想,從老鬆上摘下一根鬆針,指尖碾磨,將鬆針尖毫厘之長短磨碎成粉,掉落石缸內,清澈藥液霎時墨綠一片,他又投入數種山上尋常草藥,如黃根蓬蒿、雞心連,一鍋燉煮,連帶缸內謝陳也架在火上燉肉一般,大火旺灶咕嚕嚕燒了整夜。


    其實,這樣的修煉談不上新意,也很枯燥,就是修煉有成的老師傅毒打剛入門的小弟子,隻是謝陳看起來有些悲催。白藏與一般宗門的師尊長輩不同,教是真教,下手也是真狠,每次不把謝陳打到隻剩一口氣吊著就絕不停手,等少年趴在地上死狗一樣時,再投入石缸內用藥液幫助加快恢複速度。好幾次,這位慈愛的山主大人甚至嫌棄藥液恢複太慢,直接動用法術,灑落金輝進入謝陳體內,用無上神通幫助愛徒在幾秒鍾內恢複原貌,然後,繼續接受鍛打。


    謝陳從剛開始的愕然到驚懼,心中悚然,剛開始的幾次對戰中他還能挺著脖子罵兩句,出出氣,到下午已經雙眼迷離,在如此高強度的磨練下,神誌都崩潰,已然聽不到看不見,失去感知,完全憑借本能在,挨揍。


    如果不是他最後那一手略顯驚豔的本能反擊,白藏或許真的要考慮將他逐出師門。


    “我真的如此不堪?”,謝陳開始懷疑自我,在善橋城內打出的自信蕩然無存,那些以前廝殺的獸王、拚命斬殺的黃漁等所謂磨礪,在白藏親身麵前不值一提。謝陳深知,山主在與他對戰時,並未用出修為,單純以和他同境界的體魄碾壓,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撐過哪怕一招。


    已是第二天,他攀上石峰,從曦陽升起前靜坐到旭日初升,腦海中反複推演昨天的對陣過程,可依舊是想不出什麽道理。


    “今天,還要繼續?”,他看到白藏現身草甸,按壓下諸多驚懼,顫著嗓子發問。


    白藏依舊冷酷,看了眼石缸,內部藥汁翠綠,足夠今日使用。於是,割闕山主罕見的笑了,這次是帶著些真心,“到底年輕,憑自身體魄恢複也很快,能節省下不少藥液開支”。


    謝陳是真摸不透自家山主脾氣,隻聽出了白藏小氣的想法,但也不得不附和著笑道:“謝,謝師尊誇讚?”。


    白藏伸手,一隻巨大手掌法相橫空百米,將謝陳抓下,握在掌心,“今天修煉之前,先進行準備活動,助你舒展筋骨”。


    謝陳大駭,每當白藏這種語氣,就預示著自己將接受最無情的折磨。


    果然,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掌印驀然凝實,與真實手掌無異,隨著白藏用力,謝陳從腳尖開始,仿佛置身於巨大碾盤中,無可抗拒的力量從前後夾擊,將他雙腳吞入磨盤縫隙,再一點點撕扯,把他整個身體慢慢拽下,感受這恐怖而噬人的磨滅感。


    雖然青筋暴起,血肉鼓脹,骨頭嘎吱響,但卻沒有血淋淋的畫麵。謝陳需要極力忍受,他甚至聽到血液在血管中逆流衝向頭頂,皮肉組織細胞在巨力下一個個炸裂。


    “可能是我心急了,有些拔苗助長,昨天錘煉加上藥液輔助,小有成效,卻也使你筋骨疏鬆,略顯輕浮,於往後不利。無妨,我來將你再重新鍛打一番”,白藏像是自語,又像是向謝陳解釋。


    可少年哪裏能聽到,他耳膜都被擠壓破了。


    足足一刻鍾,碾盤終於磨過頭頂,謝天謝地,謝陳尚有一絲活氣。


    可是,白藏不滿意,未達到最佳效果,手掌再次發力,從頭頂開始,碾壓而下。這次的磨盤縫隙明顯縮小,因為謝陳骨骼開始碎裂,能聽到骨脈炸響如炒豆,劈裏啪啦直到腳尖。


    又是一刻鍾,謝陳被壓成三寸厚,也就是老鬆嶺上隻有這師徒倆,不然就是變態兇殺現場,衙門中的仵作也要沉默。


    白藏雙目中有金光閃現,他盯著謝陳體骸,不自覺皺眉,“如此頑固”。


    透過他法眼才能看到,謝陳四肢百骸中有星星點點微弱光芒,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經過兩次碾壓,消磨下去不少,但還是有一些極度頑強,根植於血肉深處。


    第三次碾磨開始,這次效果終於達到白藏滿意,磨盤所過之處,那些光芒盡皆崩散,隻是苦了謝陳,倒黴催的碰上白藏這樣一位師尊,連慘叫也發不出,隻能忍受非人折磨。


    這一刻鍾他不知是怎麽熬過去的,無數次想死去。


    血肉唿啦,非心智堅韌如白山主看不下去。


    割闕山內,無數花草樹木釋放出純粹生命精氣,化為翠綠色光芒匯聚,注入謝陳那已經無法形容的破爛身軀。


    “一人修行,以十萬裏山河供養,我當年也不曾有過這待遇”,白藏自語,站在一旁靜靜等待。


    半個時辰後,謝陳起身,龍精虎猛小少年煥發新生。


    “今日練右臂”,白藏麵無表情。


    謝陳雙腿打戰,手臂顫抖,頭腦劇疼,遍體生寒。


    老鬆嶺上,木屋門前,再次一遍又一遍重複少年挨打的美好畫麵,這是多少年後謝陳也無法忘卻的悲慘經曆,他不願對任何人提起,也不想迴憶,留在身體內部的苦痛好像怎麽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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