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前麵有個飲水棚子!”


    顧離眼尖,遠遠就看見前麵小道邊上有個小棚子,伸出來半截竹竿,上麵掛著一片布子,歪歪斜斜寫了個“茶”字。


    “嗯。”


    顧離想喝水,加上剛才那頓亂劈早都餓了,肚裏憋著氣又不好意思說,聽豐霧不鹹不淡的一聲應就更不想說了。


    十幾歲的孩子,就是倔。


    “過去吧。”


    “啊?王……哦,好!”


    豐霧騎馬在前,雖不往後看,卻也知道顧離什麽想法,隻是不想縱容他。


    顧離傳是大將顧項遺孤,三歲起就給雲朗撫養。爹爹是大功勳,撫養他的叔叔——顧離稱雲朗為叔叔——又是當朝丞相,從小到大沒吃過苦,本性不壞卻是公子脾氣,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出門在外,你我叔侄相稱。”


    “啊?哦,是……”


    “店家,有棗花糕嗎?”


    顧離翻身下馬,韁繩草草拴在一旁樹上,料是豆漿聽話不會亂跑。


    “鄉野茶館,哪有這精細的東西。”店家背對著倆人抖了幾下抹布,甩到身後,這才轉過身來。


    打量了幾下兩人,皺眉道:“二位……打哪來啊?”


    “後麵!”顧離指了指身後的林子,毫無隱瞞,動作快到完全來不及阻止,豐霧隻得拉下臉來暗罵道:嘴巴真快。


    “後麵?嘶……”店老板眨了眨渾濁的眼睛。


    “小兒無知,莫要理他,您這可有饅頭一類可果腹的事物?”


    豐霧扯開話題,店老板不依不饒,拉開凳子說道:“來,你們先坐下。老朽這也隻有幾個糙饅頭,二位若是不嫌棄的話老朽就給你們拿來。”


    “無妨。”


    店老板轉身拿來饅頭放下,望著顧離。


    “這位小兄弟方才說的當真?”


    一尊大神端坐身旁,顧離再不敢多嘴,頻頻看向豐霧。


    豐霧倒了杯粗茶,聞了一下,沒喝,到旁邊缸裏舀了半瓢水,忽略掉那瞟過來的眼睛。顧離隻好拿起饅頭吃,還小聲嘟囔了一句。


    “這林子三年前出了怪事,凡是進去的人,還沒有一個能正常出來的,輕的神誌不清,重的七竅流血,你們倆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這林子可有名字?”豐霧拿起一個饅頭,對著顧離隻是簡單一句:“自己吃。”


    店老板拉開凳子自己坐下:“有,有名字,先前叫‘笑林’,乃是因小孩玩鬧而得名,自從怪事起了之後就改了,因為時常感覺有風,又伴著刺耳的聲音,所以改叫‘風嘯林’。你們過來時沒遇著怪事兒?”


    “沒有。”


    “瞎說!你可別蒙我老頭子!”店老板不信豐霧說的話,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說,還是先給自己倒了杯茶。


    豐霧手中杯子一頓,又繼續喝了起來。


    “你們是什麽人,竟能從那地方出來,仙家嗎?”


    “你見過仙家?”顧離搶著問,一下噎著,趕忙倒了杯茶。


    “見過幾個,都是些嘴皮子功夫厲害的角色,說是幫老朽解決這風嘯林的怪事兒,來老朽這騙吃騙喝,還一去不複返了!”


    “出不來了吧。”


    “那也不應該啊,先前他們就是從林子那邊……唉,算了吧,舊事莫提。說說你們怎麽出來的。”


    “騎馬出來的。”


    “嘿……你這小夥子怎麽說話呐?老朽好心好意給你們說了這麽多,你每次就用幾個字就打發老朽啦?”


    店老板移著凳子靠近豐霧,豐霧提前閃開,空出一個身形。顧離趕緊伸手攔了攔,陪笑道:“店家,您別靠太近,我三叔不喜與人觸碰。”


    三叔?豐霧的臉又拉下來一些,這小子可是管雲朗那家夥叫二叔的,這迴自己成了三叔,莫名其妙比雲度山矮了一級。


    店老板被攔下隻得作罷,扭頭問顧離:“你三叔還未成親吧?等你三叔成親了,你就知道他喜不喜與人接觸了。”


    豐霧指關節在桌上叩了幾下,看都不想看向店老板,隻待吃飽了就走。


    店老板屁股稍微挪了一些,手肘橫在桌子上撐著,伸頭湊近豐霧:“小兄弟,你該不會還是童子吧……”


    “咳咳咳……”


    “哎哎哎,您可別亂說!”顧離插縫坐在兩人中間,一手捂上店老板的嘴巴,一手忙著給豐霧撫背,“我家叔叔生得是英俊瀟灑之容,卻從不沾花惹草,對我家叔叔傾心的姑娘那是一抓一大把,又何必急於一時呢,您說是吧?”


    豐霧指關節捏得發白,真不知顧離是在誇自己還是嘲諷自己。


    店老板掰扯顧離捂上自己的手:“說白了他就是童……唔唔……”


    顧離抽出另一隻手放到店老板腦後和原先捂著的手一起用力再一次捂上店老板的嘴巴,“不可亂說!您說這話就是傷人了!如今像我叔叔這般長相出眾又純情的好兒郎少之又少,我叔叔還未遇見廝守終生的夫人,又怎能胡亂為之,自然一切都要留給……”


    “好了沒有!”豐霧沉聲道,真不知顧離在豐京之時終日在何處鬼混!


    “好……好了。”顧離幹噎了一下,沒敢看豐霧,緩緩放開捂著店老板的手。


    豐霧從懷著掏出一小塊銀錢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吧。”顧離也跟著起來。


    “說走就走啊,哪那麽容易!”店老板拍桌而起,“看你們今天走不走得了!就你們兩個,還不是老夫的對手,往哪走啊?”


    “嗬。”豐霧坐在馬上輕笑一聲,顧離隻管把剩下的幾個饅頭往懷裏放,又拿起茶壺往葫蘆裏灌,想了想又都倒了,直接在水缸裏裝滿葫蘆。


    “喂,你們!”店老板伸手攔顧離,“砰”!“啊!我的手……”店老板雙手舉起來似是撫上了一堵牆,“這是什麽東西啊!你們不能這麽對待一個老人吧!”


    “老人?好了就走。”豐霧盯著顧離的動作,禁行圈雖然是上好法器,卻恐怕也困不住店老板多久,畢竟顧離法力不高,現如今自己法力消失,若是對方強行破圈,怕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是。”顧離把東西放好也騎上馬。


    店老板把手垂下,袖子落下蓋住手腕藏在身後,尷尬地笑笑:“是也沒多老,不過這樣子也不太好吧……要不你們把我放開,我讓你們走就是了,凡事好商量……喂!喂!喂喂……別走啊……萬一有什麽豺狼虎豹的怎麽辦啊!!”


    “這是禁行圈——”顧離迴頭喊了一句,“你出不來,別的也進不去,放心吧!”


    “哎哎哎,不是啊!喂!那我也餓啊……”


    “休得多言!”


    豐霧一聲嗬斥,顧離扭過去的頭又扭了迴來,答應一聲:“是……”


    兩人悶聲騎馬。顧離迴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感覺店老板是有些怪,似乎老想靠近王爺,但那感覺又說不上來,除了王爺在桌子上叩的那幾下暗語,什麽也沒看明白。歎了口氣摸出一個饅頭啃上。


    “做得不錯。”


    顧離愣了一下,咧嘴一笑,看著豐霧——還是一樣的挺直身板,可總算是看起來沒那麽嚴肅了。


    “一把焚林大火,又怎會全然不知;在一個無人能進的樹林邊上開設茶棚又是為何;再者,為何喬裝改扮;還有,他不該撒仙家的謊。”


    豐霧將個中緣由說給顧離聽,卻也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判斷,留待顧離自己去琢磨——顧離要修行的地方多著呢,這一路恰好是個好機會。其實豐霧還有話沒說,決城咒雖強,但按隱者的死相看來,不過是一個月之前發生的戰鬥,哪來的三年?一個月還不至於有人化成了白骨,具體為何,恐怕……並不簡單啊!


    顧離低頭默默想了起來——仙家?若想出得風嘯林,須得破了決城咒餘音,不破,出不來;破了,出來就不必再進去。想了一會兒,顧離忽然抬頭:“我明白了!謝謝三叔!”


    聞言,豐霧剛扯起的嘴角又掉了下去……


    行至一穀地。


    山霧繚繞,青煙升起,如夢似幻。泉水潺潺,滋養著綠油油的作物,遠處還有陣陣雞鳴狗吠,目之所及綴著幾間棕黃的茅草屋。馬蹄之下飄過草香,令人心曠神怡,一派世外桃源之景象!


    “冷了?”


    豐霧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摩擦衣服。


    “沒、沒有,隻是感覺有點涼。”


    “此地確實比別的地方要冷上一些。你平日裏要加緊鍛煉。”


    “是……”


    “請問……”豐霧看見一名中年男子扛著鋤頭走了過來,驅馬上前問道。


    那名男子站住,開口道:“從這開始往東南一直走,大小過了荷葉鎮,再按同樣的方向一直向前走,見到一片大山就是了,大關山就在裏邊,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你們自己找吧。”男子說完就要繞開豐霧往田裏去。


    “且慢。”豐霧下馬走到那人麵前。


    “還有什麽沒聽明白嗎?”


    “您剛才所說,大關山是何意?”


    “你們不知道?你們不是去大關山的?”男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顧離搶著搖頭,說道:“從未聽說過。”


    “我們是想問此處是何地。”


    “哦,原來是這樣。我們這叫‘寒穀’,比別的地方要涼上許多。”男子放下抗在肩頭上的鋤頭,兩手重疊搭在鋤頭把上。“我當你們也是要打聽如何去大關山的呢。”


    也?豐霧聽出了點什麽,問道:“近來可有很多人往大關山去?”


    “打聽大關山的挺多,也是往那邊走的,具體是不是真要去大關山,我就不知道了。”


    “您可知他們為何打聽大關山?”


    “說是這個月有絕世寶物現世,人人都爭著撿寶貝呐!怎麽,你們不知道?”


    “不知。”


    “嗨,不知道最好,你們也別去湊這個熱鬧!聽說那地方寶物多,死的人比寶物還多!”


    “那我們——”顧離忽然好奇起來,眼裏閃著熾熱的光芒,一下子跳出來,豐霧一把抓住他的後衣領提迴身後去。


    “如此便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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