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繁星似塵,就在這安靜的夜裏,誰也沒注意到,一隻通體玄青的飛鳥自王宮而出,橫渡赤穀,輾轉落入了一戶人家的院落。


    一隻仿佛凝結了皚皚霜雪的纖纖素手,好巧不巧伸出窗外,任由鳥兒合攏了羽翅停在了她的指尖。


    月又藍輕輕取下信鳥足間信筒,隨即放飛了鳥兒。


    從下至上徐徐展開,幾個歪歪扭扭不成章法的幾個字首先便映入眼簾,青鳥傳書,本該是極其情意繾綣的一舉,誰知仔細一看,反叫人哭笑不得起來,原來這紙片上記錄著既不是飽含相思的殷切之辭,又非言辭懇切的噓寒問暖的問候,一字一句記錄地卻是近日宮中發生的大小事宜,上至太子爺又發脾氣打翻了幾壇子寒潭香,下到宮裏的桃樹抽苞了,一一事無巨細得記錄在案,使得月又藍恍然生出兩人其實是在暗通款曲,傳遞情報的錯覺來。直到讀到最後一行,心弦才微微一動,因為落款上寫著的是,“吾妻”。


    吾妻,吾妻。她一遍遍咀嚼著這兩個字,不由心河滾燙,漾起重重甜蜜來。


    思緒迴到半餘月前,就在他們拿到神木雕塑迴赤穀途中,她攏著衣袖一臉羞怯地騎在馬上,聽著馬下的英武精壯的男子別別扭扭地向自己剖明心跡。


    “月…藍兒,此次我先送你迴家,你且先耐心等上一段時間,等我將身上的擔子統統卸幹淨了,我就找個合適的時機來跟月督尉提親可好?”


    “好,我等。你放心去就是了。”


    思及於此,暖心之餘,一縷愁緒也隨之緊掛眉梢,問楓她自是信得過的,隻是父親這邊呢?他會同意自己私下定的這門姻緣嗎?


    罷了罷了,不想這麽多了,月又藍打定了主意,既然她的身子和心都已經給了那個人,那麽就斷斷沒有後退的道理了,即使未來的路上有再多艱難險阻,她也無所畏懼。


    “大姐,這麽晚了還沒歇下啊?”


    就在這時,一道尖峭的女聲,將月又藍猛地拉迴現實,她下意識便將手中字條不著痕跡收迴了袖中,隨即轉身,麵上迅速歸於清冷。


    “千青,你迴來了,今日一行可有收獲?”


    月千青今日打扮得甚是豔麗,一襲鮮亮打眼的紫羅蘭滿繡羅裙,束以包銀邊緞製腰帶,顯得整個人頗具張揚之美。她也已過了十五到了嫁人的年齡了,因此在敏罕氏的張羅下,這段時日也沒閑著,一直在王城各大名媛貴子圈兒轉悠著,就等著釣個金龜婿光耀門楣呢。


    可不知是什麽原因此刻月千青的臉色卻並不太好看,她隨意撥弄了把腕上的珊瑚手釧,撇撇嘴道,“就這樣吧,淨是群不入流的紈絝,也配得上我,虧得媒人吹噓成那樣!”


    三姐妹裏頭數老二心氣兒最高,即便月氏敗落,一國驕女一朝跌入穀底,她月千青曾經身為王姬的驕矜自傲卻是依舊半點不變的,要她委身下嫁,妥協現實,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月又藍自是熟知她的心性,也是無可奈何,隻得拿出長女的氣度,試著勸慰道,“千青,你不要這樣想,現在不比以往,而且我們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地從藍城逃了出來已是大幸,至於那些旁的都隻是身外之物罷了,就隻當它是一場舊夢煙消霧散也就是了,況且你模樣好,母親又得力,即便少了那重身份的加持,也定會於民間幫你尋得一位如意郎君的,我們女兒家不比男子,非要建功立業,隻安安心心嫁得一心人,相夫教子,一輩子無病無災的,就已經是莫大的福分了。”


    “我才不要,我月千青要麽不嫁,要嫁就得嫁這世上最尊貴的男兒,要我守著匹夫草莽碌碌一生,我情願…出家當道姑得了,省得丟人現臉,況且,今時不同往日了啊,大姐—”月千青話鋒突然一轉,一抹得色自眸中劃過。


    “什麽?”月又藍一時未能會意。


    月千青這才將她這幾日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原來前些時日鬧得人心惶惶的蛟達之疫得已平定,禦馬監督尉月隈垚亦是功臣之一,得虧他於金殿之上當眾獻出的錦囊妙計—“蛟達瘟毒雖猛,然棄之可惜,是以火燒煙熏除之,再遣專人培以新馬投放,將其順勢收歸國有,豈不美哉。”昆莫當即欣然采納,如今大功告成,自然要論功行賞,好好犒勞功臣了。


    “明日便是慶功宴,彼時阿爹加官進爵,水漲船高之下,咱們姐妹的身價自然隨之暴漲,所以我便央求了阿爹明日赴宮宴之時帶上我們姐妹,到時幾乎整座天烏宮的青年才俊都會出席,憑我們姐妹倆的姿色還不是放開了隨我們挑?”


    “火燒,蛟達?”月千青說了這麽多,唯有這幾個字令月又藍心神一震。


    “是啊。”


    “如此,原來如此……”月又藍喃喃道。


    月千青這些時日一直忙於選婿,鮮少在家自是不知其中關聯,一時便口無遮攔起來,“說起來,還得感謝蛟達出了這檔子事兒,不然如何這麽快就有了我們月家出頭之日呢。大姐,可莫說妹妹我不念著你,我連咱們明日赴宴的衣裳都替你準備好了,是件頂好看的翠玉羅裳呢,開春穿最是好看,還有……”


    “不用了,”月又藍秀眉擰起,登時變了臉色,“我不會去的,這踩著無數人屍骨的慶功宴,我即便是勉強去了,也是食不下咽。”


    說罷便拂袖而去了,月千青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亦是俏臉一綠,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哼,真是不識好人心,你不去,我去!”


    --------------------------------------


    翌日,天烏宮果然大擺筵席,邀請了一眾名流前來觀禮,熱鬧非凡。


    月淺心也是早早地來到了這宴席上,並直接跟隨王後入了最上席,說來也怪,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使得一向慵懶的王後起得那樣早更衣梳妝,還破天荒叫了她一同前來赴宴,當真是受寵若驚。


    百無聊賴之餘,月淺心便開始觀察起身旁的帛元歡起來,許是因為出席的場麵盛大,帛元歡今日梳的是牡丹芙蓉髻,戴的是朝陽五鳳瓔珞圈,一顆晶盈剔透的水滴狀寶石正墜於光潔前額,眉飛入鬢,更顯氣場,使得整個人莊重不失美豔,頗具國母風範。


    “淺心啊,”此刻王後正斜倚在長紗幕簾後,美眸流轉,一汪狹長深遂的碧眼直直探了過來。


    “臣女在。”月淺心不敢直視,低眉垂首連聲應道。


    “這麽拘謹作甚?”王後倏然笑出聲,風華盡展唇齒,“本宮讓你過來,可不是為著拿你當奴婢使喚的,你要是待著無趣,可以自行下去玩樂遊戲,本宮有白竹陪著就是了。”


    白竹一直安靜佇立一旁為王後剝著新出的葡萄,聽到這裏手上頓了一頓,並沒應聲。


    “多謝娘娘厚愛,隻是臣女並不覺得無趣,臣女願意陪著娘娘。”


    月淺心覺得無聊不假,任哪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人都不會喜歡這種場合的,規矩繁多玩不盡興,她自然也不例外,隻是相比於這可有可無的一丁點自由,她更需要的是一份安定與穩妥,畢竟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實在犯不著冒著觸怒王後的風險去貪圖那麽一會兒安逸,一頓飽和頓頓飽她還是分得清的,更何況這帛元歡雖然看似溫和好相與,但月淺心總覺得此人有些深不可測的意味在裏頭,她可不相信能從眾多宮嬪中脫穎而出且屹立不倒多年的女子會是什麽與世無爭的善茬,萬一一時會錯了意豈不尷尬?


    “好了,跟本宮客套什麽,都是自家人呢,就算你不無心於此,可也不能讓太子等得太辛苦不是?”沒想到王後再度發話,竟是如此“赤裸裸”的暗示了。


    自家人?月淺心反應過來臉已經紅了大半了,她這才意識到王後將自己接來宮中的緣由了,她早該想到的,自己一介質女,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除了與浮丘嶴有點關聯之外,又有什麽特別之處值得高高在上的王後頻頻關注了,想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


    隻是她說這話又是何意呢,難不成真想撮合自己與她兒子,留自己在身邊也隻是為浮丘嶴把把關?


    “乖孩子,去吧!”王後衝她輕輕揮揮手,極盡溫柔,倒真像一位慈愛的母親。


    月淺心見狀也不再推脫,恭恭敬敬又向王後施了一禮便悄悄下了場。


    此次宴席是在戶外舉辦的,眼下正是春和景明的初春時節,最適合坐在暖暖的日頭底下曬曬太陽品品香茗了,因此會場布置得格外詩情畫意。移植過來的樹樹桃花已然抽苞,盡顯含苞欲放之美態,正中央留出大片空隙鋪以大片紅毯,而美酒香茗瓜果甜點則早早擺放四周,是供來客直接取用。


    然而月淺心卻暫時沒有胃口去碰那些,她環顧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什麽人,然而往來賓客雖多卻都不是她要找的。


    正當她垂頭沮喪之際,隻聽人群末端一陣騷動,一行人浩浩蕩蕩便向她這邊過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本鸞鳳之絕世帝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清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清酒並收藏卿本鸞鳳之絕世帝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