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道觀。


    這裏的道士本是閑散慣了的,這幾天卻有些苦不堪言。


    “師兄,他們什麽時候才能下山啊...”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年,揪著旁邊一位身著道士服的衣擺,扁著嘴巴簡直要哭出來了,“他們快把道觀都翻遍了...我,我想先把思文師兄和思禮師兄葬掉,嗚嗚嗚...”提起兩位已經去世的師兄,那小少年終於咧著嘴哭了出來。


    “守禮。別哭。”被揪住衣擺的道士本來麵容清冷的站在一旁看著道觀裏吵嚷鬧劇,但聽到守禮的哭聲也忍不住的紅了眼圈,“師兄們,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們哭。”強硬的擦去守禮的眼淚,他狠狠的將悲傷憋了迴去,師兄們去世,他便是這白雲道觀裏最大的,要守住道觀,守住師弟們。


    這麽想著,他卻看見兩道道人影,從山下往山上走來,為首的白衣男子點著火把,火光映襯得他仿若修羅。


    “白公子。”待人走進了,他才終於看清那男子的麵容,“在下守聞,多謝公子前日搭救師弟。您今晚上山也是為了搜查證據嗎?”守聞朝著白簡恭敬的稽首,又把自家師弟推到白簡跟前,“還不快向公子道謝,那日便是他救了你。”


    “嗯?你叫守禮?”原本一直安靜的在白簡身後扮演透明人的俏枝突然出聲詢問,一雙眼睛也不住的打量著守聞守二人。


    “迴姑娘的話,我確實叫守禮。您認識我?”守禮打量著俏枝,有些好奇。


    “你認識我麽?”俏枝不答反問。


    “姑娘麵善,瞧著有些熟悉。隻是我與師兄們一直呆在道觀,應該是不曾遇到姑娘的,許是您上山供香時曾見過守禮。”守禮歪頭想了想,肯定的道。


    俏枝點點頭,揉著眉心把話語權讓給了白簡:“正事要緊。”


    “是這樣,”白簡上前一步,把錦兒的衣服展開,“這是我在山腳下找到的衣服。不知...”


    “這!這是...”守聞與守禮對視一眼,滿眼震驚。守禮吞了口唾沫,聲音嘶啞:“這...好像是錦兒妹妹的外衣...”


    “錦兒妹妹?”白金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詞,小道士和縣令千金,天壤之別。居然以兄妹相稱?


    守禮沒理會,隻捧著那件血衣出神。


    守聞道:“白公子,能否詳細的和我說下這件血衣的來曆?既然看到了血衣,那您可曾見到王錦兒?”


    白簡皺著眉毛,緩緩的搖頭,把下午商量好的說辭和盤托出。


    “這件血衣掛在樹林西邊的竹林上頭。”白簡的語調低沉,“說來也奇怪,我今日本來沒想來這邊。但就是有一種聲音在不斷的喊我,催促我過來,到了竹林入口,我一抬頭便看到了這件血衣。”


    守聞聽著他的敘述,臉色慘白。“西邊?極陰之地...”


    “我直愣愣的看這件衣服,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一陣風吹過,這件衣服緩緩的飄蕩下來,然後。我看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是一輪圓月。”白簡仰頭,守聞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掛在空中的月亮。似乎...有些昏淡的暗紅。


    “紅月...”守聞喃喃。


    “這衣服飄到了我腳邊,但我卻懶得撿,一直看著那月亮出神。直到一聲若有若無的蛙叫,我一激靈,低頭撿起來這件血衣。”月光下,白簡的麵容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我看見,血衣蓋住的地麵上,突然出現了幾個血紅的大字。”


    “害我者,死。”俏枝仔細的看著守聞守禮因恐懼而瞪大的眸子,特意用了比較尖利的語調說了這四個字。


    滿分。看著守禮驟然變化的臉,俏枝得意地給他們兩人的演技打了個分。


    默了片刻,守聞艱難的咽下一口口水,道:“這事...恐怕...不知白公子可否隨我去找下三夫人說明情況。”說完,看了眼默默站立的俏枝,又道:“守禮,帶著這位姑娘尋個住處。夜裏風大,難為姑娘了。”


    “沒事,我跟著你們便好。”開玩笑,正式演出她肯定要出場啊。


    “她也是目擊者。”白簡捂著嘴咳了一聲,替俏枝解圍。“我嘴笨,她隨我上來便是替我與三夫人說明情況的。”


    原來如此。守聞了然的點點頭,和守禮一起,帶著白簡俏枝兩人往三夫人和王賜所在的地方走過去。


    遠處燈火通明,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中年人腆著一個圓挺的肚子,粗短的手指不住的點著跪在地上的幾個小廝打扮的男子,唾沫橫飛。他的身邊,站著一個衣著華麗,帶了好幾個金銀鐲子的美貌婦人,大晚上的,這個婦人卻帶了一定帽子,她低頭掩麵,嚶嚶的哭泣著。


    “王大人,這位公子和這位姑娘。說找到了貴府千金的下落。”守聞低著頭,雙手捧著血衣交給了王賜。


    “是我那苦命的兒啊...錦兒啊,娘對不住你,沒保護好你啊,兒啊...”帶著帽子的婦人隻敲了一眼,便開始唿天搶地,“錦兒啊..沒了你,我怎麽活啊,錦兒!”


    “敢問小公子,這到底是怎麽迴事?”王賜倒還保持著冷靜,捏住血衣的一角,“我家錦兒在哪裏,你知道嗎?”


    白簡便又把整個說辭說了一遍。俏枝一直在觀察著那三夫人的表情,隻見她聽到那句害我者死的時候,整個人都楞在原地,沒嚎完的哭腔被吞在嗓子裏,就覺得出了一口惡氣,當下低低的嗤笑了一聲。


    “三夫人,剛剛還說要替您女兒報仇,怎的聽到這句話卻連哭都哭不出了?莫非...”俏枝摸摸下巴,漫不經心的開口。


    “我..我隻是害怕..”三夫人把頭柔柔的擱在王賜油汪汪的臂彎裏,“老爺,要替我和小姐做主啊嗚嗚嗚嗚”


    “你,去山下看看。看看那字是怎麽迴事。”王賜語氣淡漠的隨手指了個小廝,仿佛留下血衣和血書的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個陌生人,他隻是例行公事的調查,“天晚了,下山多有不便。二位便在這裏住一晚,明日王某還有事情向兩位討教。”


    這是怕他們跑了。不過正好,倒省的白簡費力氣找留下來的理由了。


    白雲道觀的客房很多,原本都是給香客預備下的,不過這兩日因為走水這事兒,住的都是些縣令家的的奴仆。


    守禮領著他們找了半天,才找到兩處相對安靜的空房。


    “不好意思啊...”守禮有些赫然。


    “沒事。”俏枝搖搖頭,也學著守禮他們稽首,“多謝小道長替我們找到住處,天色晚了,道長也趕快去休息吧。”


    接到逐客令的守禮也不惱,點點頭便退了出去。


    等到守禮走遠,白簡才悄聲走出房間,輕輕的敲俏枝的房門。


    門開了。


    兩人對視,誰也沒先開口,隻是眼睛裏都帶著點點笑意。最後,還是俏枝承受不住,笑吟吟的開口道:“第一場戲落幕了,我們什麽時候去排第二幕戲?”


    “好說,好說。修竹那邊應該已經在安排了。我們一會安心看戲就行。”白簡看了看月亮,隨意的答道。


    “對了,那守禮可是有什麽問題?你認識?”


    “我不確定。看著很像給我送衣冠塚的小道士。”俏枝想了想,“隔了太久了,他又帶著道帽,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


    “女人...果然都薄情寡義。”


    重點是這個嗎?俏枝鬱悶。薄情寡義又是從哪裏說的啊?就因為她不記得一個小道士的臉?


    俏枝張了張嘴正準備反駁,突然聽見遠方傳來一陣細碎的哭聲。


    寂涼的夜裏,這哭聲顯得無比淒厲可怖。


    好戲開場。


    白簡輕輕的做了個噓的手勢,帶著俏枝順著陰影,緩慢的走了出去。


    三夫人剛把小兒子哄睡,耳邊是王賜如雷的鼾聲,還沒躺下,突然聽到有人在哭。


    孩子又醒了?這死小子還讓不讓人睡啊?三夫人有些煩躁的劃著火鐮,卻怎麽也打不著火,火星子冒出來又很快消失,根本點不燃蠟燭。


    睡夢中的王賜翻了個身,嘴裏嘟囔了句什麽。


    刺啦——蠟燭點燃。


    借著昏暗的燭火,三夫人望向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還未看清什麽便又陷入一片黑暗。


    一陣風吹過,蠟燭滅了。


    “真是晦氣!”三夫人咒罵了一句,又掏出火鐮打火。而此時,細碎的哭聲響在他們的屋外。


    哪怕是在王賜如雷般的鼾聲裏,三夫人也沒辦法忽視那陣哭聲。


    她哆哆嗦嗦的繼續打火,幾次都不成功,就在快要崩潰的時候,蠟燭點燃了,下一瞬又自動熄滅。就在這短短的幾秒裏,借著昏暗的燭火,三夫人看到窗戶上似乎破了一個洞,一個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


    “害我者,死。”王錦兒幽幽的聲音響起,仿佛就在她的耳邊,“三娘,我死得好慘呀~”


    !!頭皮一麻,三夫人腿腳發軟,神經質的大叫一聲,踉蹌著撲過去,拉開房門。


    一片死寂,隻有一輪昏暗的月亮掛在天上。


    是血月!


    “鬼!鬼啊!王錦兒她變成鬼了!”三夫人跌在地上,終於克製不住恐懼,喊出了聲,一遍一遍。


    “你這個婆娘,怎麽迴事!”王賜被驚醒,看見是三夫人跪在門口鬼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魔怔了嗎你!在那號什麽喪呢?滾迴來睡覺!”


    “是鬼啊!鬼!王錦兒迴來找我索命來了!老爺,救救我啊!”聽到王賜的聲音,三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跪著爬過去,“這丫頭平時最怕您了,老爺,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在說什麽鬼話。王賜皺了皺眉,正在思考著怎麽才能讓三夫人清醒過來,卻突然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空靈聲音。


    “害我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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