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兒背對著他坐著,一動不動,也十分安靜,仿佛坐了許久,如一尊石像在山洞裏沉睡了千年之後才被人們發現一樣,就是這麽死寂。


    宸兒喚道:“端兒,端兒?”見他並沒有打算迴話,宸兒走上前去,一拍端兒的肩膀,他居然筆直地從椅子上摔了下來,身子也比往常沉重僵硬多了,這嚇了宸兒一大跳。就在他摔在宸兒的身旁時,宸兒發現四弟那朝天的半邊臉上沾滿了血,眼珠子也似乎要脫落了似的。再朝前端詳著地上,端兒的小腹邊上橫著幾塊未處理血肉模糊的生肉般惡心的物體,宸兒定睛一看,那居然是端兒的五髒六腑。


    他跪了下去,不顧著眼前四弟令人作嘔的軀體將他輕輕地攬入懷抱。


    “端兒,四弟,端兒……”他就這樣低聲喚著四弟,好像這樣可以讓可憐的孩子迴歸哥哥的世界。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了。


    也不知喚了多久,宸兒才放下他。轉眼一望,那扇房門還是大開著的,再豎起耳朵一聽,那年青沙啞的歌聲越來越響。


    這一定是瑞兒!是瑞兒來找他可憐的四哥哥了。這並不稀奇,整個陵陌山莊的人都知道他天天和端兒粘在一起,寸步不離,從兩歲剛學會說話時就天天喊著要四哥哥,能走路了,便總扯著端兒,兄弟倆就這麽一起走到了今天,沒了端兒,可能瑞兒都無法自理吧。


    隨著瑞兒的歌聲越來越響,宸兒的心就越來越亂,說不出是什麽困擾著這位年少的莊主,也不知他現在是悲傷呢,還是害怕呢。這苗疆的風吹著,吹了好幾年,已經吹削的宸兒的臉,也吹平了他的心情。所以,他隻會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亂得不可收拾,也不明白自己的情緒。


    歌聲不僅越來越大,還伴隨著聽得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果真,是瑞兒。他如同往日走近端兒的房門,“咦,門開著呢,莫非,莫非是四哥哥今天特別想我,不給我開門的餘地了?”隻聽見那無知的少年輕鬆地笑著。“哇,大哥也在!”宸兒聽到這句,不由得緊張起來。


    不過,瑞兒還是注意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地上紅色的液體沾濕了他的腳。他不禁“啊”地大叫了一聲,隨後跳了起來,再後來,就是他所見到與自己最親近的人的遺體時的絕望了。他先是搖搖欲墜地晃了晃身子,隨後便直立著,呆板著,他的雙腿不停地顫抖。還好瑞兒的手已經扶在了牆邊,撐起他那和端兒一樣沉重的身子。


    以前阿爹說過,人在真正特別難過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吧。宸兒看著自己的五弟,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狼狽的模樣。


    的確,此時的瑞兒,壓根擠不出一滴淚,他就在那裏惶恐地呆視了死去的四哥好幾秒鍾,便著了火似地衝出門,暴跳狂叫地喊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迴,他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寂靜的苗寨,隨著幾片落下的葉子一起被風兒帶到了遠方。


    宸兒的心思也是這樣,他把一切心亂任風兒將它吹走,隻剩下孤獨與迷惘。他又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兄弟,宸兒滿眼竟是憐憫與惋惜,除此之外,端兒中蠱而死,是用蠱者冒險用自己的肉體下了之後三個時辰內發作並至受害者於死地,這便成為他所得到的唯一信息了。


    對比了先前宸兒見過症狀的蠱,它們給中了蠱的人帶來的影響幾乎沒有不同---皆使人七竅流血,腹部開了個大口,吐出了五髒六腑,在這個過程中中蠱者是非常痛苦的,他們既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而至腸子先流出了身體,接著是胃,然後是肝髒……又是覺得慌張與恐懼,此時可悲的中蠱人已經開始七竅流血,痛不欲生,甚至想喊人來幫忙頂多也是發出一些無助的低聲哀吟,況且又是晚上,大家都沉浸於夢鄉,誰會想到他們呢?陪伴他們最後一程的,隻有無奈與絕望,持續了兩三個時辰後,中蠱者才會真正得失去知覺。


    宸兒不禁感到脊背陣陣發涼,他的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奇異的念頭:會不會過幾天,端兒就會失蹤,像亮兒、環兒和冷冥等人那樣消失在人們眼前?


    不會的吧,可能上次他們把棺材位置搞錯了,不可能那麽多在一起的棺材都是空的,除非沒人用過,靜靜地躺在那裏等待它們的主人,對,一定是這樣了,不容置疑。他轉念又想。


    但是,他還得先埋了四弟,再去繼續他先前的推測。


    於是,宸兒抱起端兒,沒有葬禮時應有的炮仗,也沒有送棺吹鼓的長隊,也沒有儀式,這是為了,防瑞兒的過度悲傷還是小妍的“自討無趣”?就這樣,宸兒吻了下端兒已冰涼了的額頭,輕聲道:“四弟,就連死了也讓你受委屈,大哥欠你的,下輩子一定償還!”


    答複他的,隻是端兒那雙嚇人的瞳孔。宸兒用手撫閉了他的雙眼,抱著他走出了房外,走向遠處。


    不過,即使沒有隆重的葬禮,宸兒還是躲不過瑞兒和小妍。果不其然,正如宸兒所懼的,小妍、少康和流著淚而麵無表情的瑞兒正在一條必經的風雨橋上等著他哩。


    “又怎麽了?我四哥他怎麽了?你個爛貨!”小妍謾罵道,從她的臉上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兩行淚痕。


    宸兒隻作沒聽見她的話語,繞過他們繼續前行。不過,小妍這性子可是難以控製的,她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宸兒的去路;後麵是緊緊盯著他的瑞兒,這使平時要強的宸兒進退兩難。


    “小妍,別添亂。”宸兒小聲勸道,試圖從她身旁走開。


    她卻不予理睬,毫無退讓的樣子,她的目光緊緊地攥著宸兒的一舉一動。


    宸兒再也忍不住了,畢竟沒有強勢的男人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忍讓一個女人,他也開始大吼大叫道:“你來就是為了添亂的,你知道不?你又幫不上忙,隻能令我看著都嫌煩,你說你來作甚?”見小妍沒有了先前的勢氣,便接著又罵道:“你從小就是被家人寵壞了,什麽都那麽任性,你以為你是女人就了不起了?好一個潑婦啊。”


    現在輪到小妍張口結舌地瞪著他了。場地格外地安靜,隻有瑞兒還在不停地哽咽著。宸兒便不管他們,自己抱著端兒的屍體遠去了。


    瑞兒見大哥走了,突然大哭起來,差不多方圓一百裏都能清楚地聽見他嚎啕大哭嘶啞的聲音。“嬌柔做作。”宸兒在遠處自語道。


    小妍居然也放下了她的倔強,像隻剛從野獸的魔口掏出的小兔子似的,趴在少康的肩上輕聲地抽泣起來。“這,這到底,是怎麽,怎麽迴事?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會死?”她含糊的言語夾雜著哭聲使得她那一臉疑惑的夫君也跟著悲傷起來。


    那天晚上,飯堂裏除了內心愈來愈亂的宸兒外居然空無一人。小妍,估計是生了宸兒的氣吧,一下午都沒和他說過任何一句話;瑞兒,也不知他去哪了,應該是去悼念他那死去的四哥哥了。算了,誰管他呢。宸兒想。那麽奕兒,尤奕兒,他去哪了?一整個上午都沒看見他,就中午他來了一迴,得知端兒的死訊後還與瑞兒一起緊緊地抱著對方哭了好一陣子,算了,他也沒人願意管,肯定是睡覺去了。


    其實,冷清和寂寞才是宸兒最要好的夥伴,至少他們時刻陪伴著宸兒---從他剛登上莊主寶座時起。宸兒也愛和這兩個不大說話的友人一起品酒,喝著喝著,依那便來了。


    “參見莊主,請問莊主有何吩咐?”依那突然在他的麵前行了個禮,笑著說。


    “我,我要你,過,過來!”此時的宸兒已爛醉如泥,當嫵媚的夢中情人走近他時,他一把摟住她,接著,便是一陣轟轟烈烈的男歡女愛。


    這種交流不知於兩人之間重複了多少迴,但是沒人會抗拒這種激情四射的遊戲。宸兒最期待的便是晚上,他開始忘卻他晚間的渾渾噩噩和隱隱的頭疼,隻要可以享受到美色的誘惑,這些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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