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聲鑼鼓響徹德和樓,細膩婉轉的花腔聲徐徐唱來,玫瑰眼前一亮,瞬間沒了趣弄霍崢的心思,偏頭望向了樓下戲台。


    戲台上,一個個唱著戲腔的花旦們化著明豔卻精致的妝容,長長的水袖飛舞,蓮步而踏。


    而那為首的花旦,更是發間插了一朵不知從哪尋來的玫瑰花,花瓣鮮紅而靡麗,長袖飛舞間,仿佛令玫瑰又迴到了當年的天庭。


    那時候,姐妹們最愛閑時嬉笑,翩翩而舞,悠哉和樂…


    可現在……


    霍崢被那句意圖不軌弄的有些愕然,但等迴過神來想追責時,就見那膽大妄為的小玫瑰已經看向了戲台。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落寞,一絲茫然。


    “怎麽了?唱的不好?”霍崢看似漫不經心的問著,可目光卻不知為何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守在扶光閣外的班主莫名打了一個哆嗦,視線緊緊落在台上,生怕自己連日排出來的戲,哪裏出了差錯,沒有討得玫瑰姑娘的喜歡,惹了主子的厭。


    玫瑰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緊張,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唱的很好。”


    那你為什麽不開心?


    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最終還是被霍崢吞了迴去,他喉嚨滾了滾,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對勁,遂剛準備不再多問,便聽見了玫瑰輕到虛無的聲音。


    “大人,我…想迴家了。”可她的家卻不知能不能迴去了?


    迴家?


    迴林府?


    霍崢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眸,便看見了玫瑰縹緲茫然的眼神。


    他驀的一愣,察覺到了什麽,斂下眸,問道,“你不是不記得了嗎?”


    “是啊,我已經不記得了,不記得怎麽迴家了。”


    玫瑰收迴戲台的視線,整個人有些懨懨的,與她往日熱烈而明媚的形象實在相差過大,令霍崢非常的不適應。


    “不記得又如何,本官會幫你。”


    霍崢喜歡她的笑容,她的明媚,不喜歡她這般無精打采,仿佛對一切都失了興趣的模樣。


    所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異常的果決。


    玫瑰愣了愣,掀起漂亮的眸子,緊緊盯著他,那目光令霍崢驀然覺得有些燙,莫名的燙。


    “你…”別盯著我。


    “大人!你對我這麽好?就不怕我傾心於你嗎?”


    未說出口的話被玫瑰重新璀璨如花的笑容打斷,她偏著頭,明媚如光,霍崢忽然有些舍不得移開自己的視線。


    可最終,他還是僵硬的移開目光,“別胡言亂語。”


    他端起手中的茶盞掩飾般的喝了一口,仿佛這樣就可以壓下心底莫名的異樣。


    “什麽叫胡言亂語呀?大人?”玫瑰可不放過他,笑著趴在桌子上,精致美豔的小臉就這麽仰望著他,眸子亮晶晶的,“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她眉眼彎彎,“大人對我這麽好,人又俊朗,官職也高,我動心是什麽很難的事嗎?”


    甜言蜜語一籮筐,玫瑰向來舍得說。


    便是霍崢這般的人都有些赧然,一時不察,被嗆了一口,“咳咳…”


    他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盞,以手為拳,抵在唇邊低咳著,向來冷硬的側臉都沾染了點點紅暈,也不知是咳的,還是被玫瑰那些不知羞的話挑動的。


    “哈哈哈,大人,我就是開個玩笑,您不至於這麽當真吧?”玫瑰見他這般,笑得開懷極了,嫵媚的桃花眼彎著,亮晶晶的猶如狐狸般。


    聞言,霍崢不知是心底鬆了一口氣,還是遺憾。


    可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他心底湧上了一股火氣,特別是當看見玫瑰笑得特別開懷的時候,異常的咬牙切齒。


    “玩笑話?哪個女子會對男子說這種玩笑話?你真是越發的不知羞了!”


    這話是訓斥,卻又不那麽像訓斥,因為霍崢的語氣中隻有惱羞成怒,沒有前幾日他一絲的狠戾與冷漠。


    扶光閣內外的下人們皆愕然的低下了頭。


    “大人,什麽叫不知羞啊?您可真是像那些戲文中冥頑不化的老古板。”


    霍崢臉黑了瞬,“你……”


    見他似乎要生氣,玫瑰漂亮的眸子眨巴眨巴,立刻擺上一副討好的笑容,異常無辜道,“好了大人,我錯了,別生氣,好不好?”


    她雙手撐在桌子上,托著自己精致小巧的下巴,滿眼都是他,唇邊的笑容燦爛又明豔,看的霍崢是又好笑又好氣。


    她怎的這般能屈能伸,一點兒骨氣都沒有。


    雖然心中不惱了,但霍崢還是不準備這麽輕易放過她,因為他忽然想起了他之前未開口的質問。


    “你之前說的圖謀不軌是什麽意思?”


    霍崢目光幽幽盯著她,玫瑰一怔,隨即想起來了什麽,偏頭瞧了眼屋外,卻正好和班主對上了眼。


    班主一僵,他隻是想看看玫瑰姑娘和主子對於這場戲滿不滿意,不至於這般倒黴吧!


    見他慌張又僵硬的樣子,玫瑰笑著收迴目光,對同樣收迴視線的霍崢,揶揄道,“這下大人明白了?”


    自然明白了,那班主今日待她太過殷勤。


    霍崢收迴視線,莫名覺得嗓子有些幹,有些燒,他執起桌上的茶又喝了一口,微涼的茶水艱難的撫平了他心底的絲絲燥熱。


    “行了,看戲吧。”


    霍崢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落在婉轉吟唱的戲台上,狀似認真地說著。


    玫瑰瞧了眼他,忍不住偷偷笑了聲。


    女子笑聲悅耳動聽,即使壓低了聲音,卻依舊入了霍崢的耳畔。


    他沒有發現,自己眼底也湧現出了幾絲笑意,整個人輕快閑適。


    再沒有了從前每一次見林棲梧時,而鬧出的沉悶,鬱氣。


    兩人一人坐在一邊,姿態都相似的慵懶隨意,欣賞著樓下戲台的腔唱。


    不得不說,今日這場戲,班主排的很好。


    新花旦找的也好,似乎,一切都很好。


    涼州的陽光盛放,光暈從後方的窗戶落了進來,玫瑰側臉雪白如玉,精致絕倫,一襲紅裙仿若烈火般扶動著對麵之人的心。


    扶光閣內,安靜卻不失美好。


    霍崢餘光略過,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弧度。


    …………


    不久後,一場戲落幕。


    霍崢見對麵女子有些不舍,饒有逸致的開口,“行了,若是喜歡,本官便讓他們日日唱給你聽。”


    原以為玫瑰會同意,卻沒想到她這次倒是拒絕了,霍崢挑了挑眉,難得有些驚訝。


    玫瑰卻沒有多在意,隻說如果她們隻是日日唱給她聽,那她要什麽時候才能找到親人啊。


    霍崢麵色一頓,玫瑰卻還在繼續說著,甚至問了他一個問題,“大人,這場戲如果傳遍大慶,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啊?”


    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有沒有姐妹跟她掉落在了同一方世界。


    玫瑰滿眼好奇,眼中也帶著一絲思念,霍崢沉默了一瞬,認真道,“大概是半年。”可若是偏遠之地的窮山野村,恐怕一生也不會得知。


    可莫名的,那兩句未言之語,他並沒有說出口。


    霍崢覺得自己很奇怪。


    因為他剛剛忽然察覺到,他好像有些憐惜麵前的女子。


    他憐惜麵前這朵豔麗璀璨的玫瑰。


    霍崢目光暗了暗,有心想說些什麽,班主卻正好帶著之前的紅旦走了進來,他驀然吞迴了心底剛剛湧出,還未成型的話。


    “大人,玫瑰姑娘,這是今兒唱戲的花旦雲鸝,小人帶她來拜見兩位。”


    因上次紅渠一事,班主特意謹記在心,所以今日一結束,便帶這花旦進來給玫瑰姑娘看看。


    畢竟,玫瑰姑娘滿意,大人才會滿意。


    班主帶著新的花旦跪在地上,垂著頭。


    玫瑰看了眼霍崢,見他神情泰然自若,便知裏麵應當是有他的安排。


    可……


    少頃,霍崢忽然發現一股溫熱的氣息撲灑在耳邊,伴隨著花香,他身子不由的想往後退,可卻一聲嬌嗔喚住,“大人,別動。”


    玫瑰換了一個位置,坐在他身側,身子朝他前傾,唇瓣距離他的耳廓很近。


    霍崢漆黑的眸子微閃,餘光瞥見了她眼底的窘迫羞赧,他忽然淡定了下來,“怎麽了?”


    “我…”玫瑰咬了咬唇,時不時瞧他一眼,似乎有些難為情。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不自在,反而讓霍崢越發的自在,甚至一點都不在意兩人距離太過親近。


    “說啊,怎麽了?”他薄唇輕勾,指腹摩挲著杯沿,好整以暇的瞧著她。


    玫瑰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還是破罐子破摔,她猛地一咬唇,直接湊到他耳畔,溫熱的唿吸全部扶在了他頸邊,“我沒銀子,大人能不能借我一點銀子打賞?”


    玫瑰也不是真的一點都不懂凡間的規矩。


    她在天庭的時候聽雪蓮說過,在凡間,若是遇到了戲台班子,雜耍班子,看了人家的東西,就要給打賞,不然,便會被認為窮酸,沒有規矩。


    更何況,那名叫雲鸝的花旦演的還是她,她自然更要打賞。


    霍崢聽到這話,正想問她住在林府怎麽可能沒有銀子?可忽然,他想起了什麽。


    霍崢掀起眸,對上了她清澈羞赧的眼睛,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解下了自己腰間的荷包,放在了她手中,“拿去。”


    霍崢異常的幹脆利落,看的玫瑰都愣了愣,“你…”


    “還不去打賞?”霍崢抬了抬下顎,玫瑰抿了抿唇,第一次沒有以笑糊弄他,而是認真的對他說了句謝謝。


    霍崢動作微頓,望著轉身對花旦打賞的玫瑰,心底忽然湧出了微微的酸澀。


    玫瑰依舊在笑,笑容明媚,可這次他仿佛透過她的笑容,看見了她隱藏在心底深處的彷徨,無措。


    是了,她一個不記得前程往事的女子,即使被棲梧所救,恐怕也不敢提出什麽要求,又更何況是銀子呢。


    霍崢沒有發現,他的心已經一點一點被玫瑰拉著走了。


    察覺到身後湧入的蓬勃生氣,玫瑰眉眼的笑容越發明媚。


    銀子,她確實沒有銀子。


    因為,她可是非常謹慎的在他麵前,保持著不知前程往事,以笑容掩飾一切無措的單純女子。


    離開德和樓的時候,玫瑰明顯發覺,這一次霍崢對她態度漸漸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就連視線也總是若有若無的落在她身上。


    玫瑰上馬車前,身後的男人喊住了她。


    玫瑰眼底湧出一絲笑意,可迴頭時卻露出了疑惑,茫然問著,“大人,怎麽了?”


    霍崢雙手背在後,迎著陽光,望著站在馬車旁嫵媚明豔的女子。


    他薄唇微勾,問她,“還想去海上看看嗎?”


    霍崢清楚記得,他們初遇那一天,她強顏歡笑迴來的模樣。


    他知道,那一天,是他打斷了一切。


    “真的嗎?!”


    玫瑰雙眼驀然亮了起來,驚喜而又不可置信,那眸子比她身後的陽光,甚至還要灼烈。


    “自然。”霍崢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隻要你願意,我明日便派人接你出海。”


    霍崢得承認,他喜歡此時玫瑰的笑容。


    因為太過驚豔而璀璨。


    “好!”玫瑰笑魘如花,“那我明日就在府裏等你了,大人。”


    “你可千萬要記得你對我的承諾。”她雙眸驚喜的望著他,眉眼彎彎,麵若繁星。


    霍崢笑了,“好。”


    他自然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


    玫瑰是心滿意足離開的,麵上帶著滿滿的笑容,一見便知她心情極好。


    德和樓外,臨近晌午的日光越來越暖,成昆看著還望著馬車的主子,上前一步問道,“大人,現在迴府嗎?”


    霍崢收迴視線,頷首,“嗯,迴府。”


    身為兩廣總督,他每日經手的折子,卷宗不知凡幾,更何況,他還要處理一些私密的折子,直達天聽。


    德和樓的下人將綁著良駒的馬車趕了過來,霍崢剛準備上馬車,忽然偏頭,瞧向了一直恭敬站在後方的班主。


    能在霍崢手下做事之人,沒有蠢才,班主敏銳察覺到了主子的視線,他彎下的腰越發低了,生怕之前的戲有哪裏令他不滿意。


    可今日他的運氣顯然非常不錯。


    馬車軲轆離開前,霍崢丟下了四個字,“做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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