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崢自京城永福樓一別後,在三天後便踏上了迴涼州的路。


    因京城與涼州運河通暢,他便直接帶著一眾屬下走水路迴涼州。


    一路行駛了近半月,在十月臨近末尾時,終於到達了涼州的地界。


    秋日的寒風徐徐,恢弘寬闊的官船在風平日靜的海麵猶如一條吞天巨獸。


    寬大的甲板上,霍崢靠在紫檀木的靠椅上,墨黑的發束起冠,一襲濃墨藍的豹裘披在肩頭,悠哉悠哉半闔著眼不知在想什麽。


    忽然,站在最前方的一名侍衛上前,低聲道,“大人,海麵前出現了一艘畫舫。”


    “哪家的?”闔著眼的霍崢緩緩睜開了那雙濃黑的眸子,侍衛不敢對視,雙手呈上窺筦,恭敬道,“乃靳家,大人。”


    霍崢漆黑的眸色幽幽,他自然明白若隻是靳家畫舫,還不至於讓跟了他多年的下屬這般重視。


    霍崢唇角若有若無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輕嗤一聲,起身來到甲板前方。


    朔朔的寒風將他的豹裘吹的嘩嘩作響,寒風凜冽,遠處確實出現一艘黑點。


    霍崢接過身後侍衛手中的窺筦,放至眼前,扭轉,海麵倏然變得清晰可見,畫舫也漸漸湧入眼前。


    而畫舫船頭那言笑晏晏的幾人中,其中一人不正是……


    “嗬…”一聲淡淡的嗤然飄散在海域。


    “通知船手,加速前進。”


    “是。”


    畫舫船頭,正在看著靳思胤朝玫瑰耍寶的林棲梧,忽然察覺到一股冰冷又熟悉的視線。


    她抬起頭,環顧著四周寬裕的海麵,清淺的眉間微微蹙了起來。


    “怎麽了,棲梧?”


    溫潤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收迴視線,朝麵露關切的靳思齊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感覺…剛剛好像有人在盯著我?”


    而且那人好像還是……


    陷入沉思她並沒有發現遠處快速駛來了一艘官船,直到玫瑰略帶驚詫的悅耳聲響起,“那是誰的船啊?”怎麽會有生氣?


    玫瑰沒有想到她今日雖然沒有找到姐妹們,但卻找到了她日後賴以生存的生氣。


    就是不知道,那股生氣究竟來源於那條船上的哪個人?


    帷帽下的玫瑰目光灼灼,漂亮的雙眼一時間亮的驚人,仿若天地玄光。


    聽到她的話,離的最近,想討取佳人歡心的靳思胤立刻望了過去,可隻一眼,他便瞪大了雙眼,“兩廣總督的船!”


    難道霍崢迴來了?!


    靳思胤立刻看向自家大哥和棲梧姐,果然,兩人怔愣了一瞬,幾乎同時看了過去。


    隻是一個看向了官船,一個視線卻落在了身旁之人的身上。


    玫瑰看了眼幾人各不相同的神色,眼波流轉,徑直看向了漸漸駛近的官船。


    兩廣總督?


    霍崢?


    不,她還需要再確定一下。


    ………


    恢弘寬闊的官船越來越近,眾人看清了甲板之上的狀況,一連排的帶刀侍衛,氣勢冷漠,而他們的前方,則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海麵的寒風唿嘯而來,他卻巍然不動,迎風而立,隻剩那濃重墨藍的豹裘隨著風而擺動,簌簌作響,令人心懼。


    “棲梧。”他喚了聲,畫舫上的幾人神色都有若有若無的變化。


    可這也就越發掩蓋了玫瑰淺淡的異樣。


    真的是他!


    感受著體內的波動,以及若有若無被安撫的靈體,玫瑰那雙漂亮的雙眼瞬間劃過一絲亮光。


    可忽然,她想到了什麽,看了眼比平日冷淡了太多的林棲梧,眸光閃了閃。


    “參見總督大人。”


    林棲梧行了一個禮,靳思齊和靳思胤兩兄弟也同時行禮。


    無論平日裏有多不喜歡這位兩廣總督,他們也不能表現出一分一毫。


    隻因他們是商,而他是官,還是權柄在握的高官,權勢滔天。


    幾人外加畫舫一眾下人同時行禮,玫瑰看著他們,帷帽下的紅唇淺淺勾起,也像模像樣的行了一個禮。


    隻是,隻要是聰明人便可以看出,她似乎並不熟練。


    待察覺到一股審視的目光略過她時,玫瑰卻並無一絲慌張。


    霍崢冰冷的視線在這看不清容貌的女子周身微停。


    銳利的目光掃過她婀娜的身姿,過分豔麗的衣裙,以及那若有若無關切著她的靳家二郎。


    忽然,他嗤笑一聲,望向了畫舫另一側身著素衣,容貌清秀的女子,以及緊緊站在她身側的溫潤男子。


    毫不留情,“棲梧,你的眼光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差。”


    聞言,畫舫上的幾人神色皆是一變。


    靳思胤是心疼玫瑰,也心疼自己大哥。


    別以為他不知道,霍崢這話根本就是借玫瑰諷刺他大哥!


    林棲梧衣袖下的手緊緊攥起,剛剛升起的那一抹微弱的驚喜又瞬間消散了下去。


    她努力壓製心中的情緒,讓自己平靜,“大人,玫瑰是民女剛收的義妹,是清白女子,望大人海涵。”


    霍崢望著她沒有說話。


    半響,他輕笑一聲,意味不明的開口,“棲梧,你倒是會說話。”


    可惜,就是不會對他說。


    霍崢麵色有些冷。


    “大人謬讚了。”林棲梧低著頭,恭順至極,隻當沒有察覺他的不虞。


    玫瑰倒是察覺到了,但現在還不到她接近這人時候。


    她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讓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她的契機。


    而很快,這個契機被霍崢親自送來了。


    “你們這是想去哪兒?”平日裏的畫舫根本不會到海域中心來,他們今日出海過於遠了。


    聞言,畫舫上的林棲梧和林家兩兄弟皆看向了玫瑰,畢竟,這是她的私事。


    玫瑰察覺到幾人的視線,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沒有關係,可以說,反正最重要的他們誰也不知道。


    寒風襲來,帷帽下的簾紗隨著玫瑰的動作微微揚起,瞬間,那精致明豔的紅唇以及雪白小巧的下巴便暴露了出來。


    即使沒有看到完整的容貌,可也足夠驚豔兩船的人了。


    靳思胤眼疾手快的給玫瑰拉好吹起的簾紗,生怕她的好,她的美被其他人給看見。


    另一方麵,也是擔心她的身體還未好全,又感染風寒。


    霍崢看著這一幕,眸光輕嘲。


    即使麵前之人再美,隻要他不喜歡,那便什麽都不是。


    還真當他什麽人都看得上?


    嗬。


    也就在這時,得到玫瑰示意後,林棲梧便將一切簡單地敘述了出來,簡言意賅。


    當聽聞玫瑰已經不記得前程往事,甚至連自己怎麽落水的都不知道時,霍崢第一次將視線真正停留在了她身上,眼底帶著若有若無的狐疑。


    “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低沉危險的聲音在上方響起,玫瑰沒有在意身旁三人的擔心,宛若不知的點了點頭,嗓音清脆的迴道,“是,大人,那一日,我被棲梧姐姐和靳大哥他們救上來後,便再想不起從前的事了。”


    “連你如何掉入大運河都不知道?”霍崢不太相信,狹長鳳目的眸子眯了起來。


    “不知道大人。”玫瑰死豬不怕開水燙,因為她知道就算霍崢再權勢滔天,他也隻是一個凡人,永遠也不可能查到她的來曆。


    見她說的這般平靜而篤定,霍崢望著她,忽然問了句,“那,你如何記得你的名?”


    一針見血,他直接問到了關鍵處。


    可惜,玫瑰是什麽人,天庭花園中最肆意妄為的一位花靈。


    她毫不畏懼,甚至輕笑了一聲,“大人,記不得前程往事,不代表…不記得自己的名諱。”


    她抬起頭,透過朦朧的簾紗望著他,聲音婉轉而清脆,“一個人的名諱是從入世便喚,日日帶起,早已深入了骨髓,就如我們體內的鮮血,是你的,它就終究是你的,難道…還會變嗎?”


    這話明明白白帶了些反諷的意味,可玫瑰說的正經,態度也柔和,偏偏讓人挑不出一絲的錯。


    當然,若真挑也不是不能挑,畢竟玫瑰的話仔細想來有些強詞奪理,可偏偏,霍崢也不能說她說的不對。


    畢竟,這世間確實是有受過重傷,忘卻前程往事之人,隻是忘得各不相同罷了。


    而畫舫上的其他三人則是用一種格外驚詫的目光聽完了全程。


    他們都沒想到平日裏巧笑言兮,明媚耀眼的玫瑰竟會有如此犀利一麵,甚至敢當麵頂撞這位涼州真正的主人。


    畢竟,就算是林棲梧也不敢這般大膽。


    靳思齊瞧了眼毫不畏懼的玫瑰,又看了眼絲毫不掩飾關切的阿胤,收迴視線,看了身旁之人,心中微定。


    也許,他確實不能再瞻前顧後了。


    “你倒是牙尖嘴利。”霍崢冷笑一聲。


    “謝大人謬讚。”絲毫不知羞恥為何物的玫瑰隻當霍崢是在誇她。


    霍崢聽著她語氣氣沒有掩蓋的洋洋得意,心口難得起了一股憋悶感,仿佛有什麽石頭壓在心上,堵的他實在有些難受。


    這般不識臉色,不知羞恥的女子!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見男人麵色冷了下來,隱隱帶著怒氣,玫瑰卻高興了。


    因為她發現,當霍崢因為她而動了情緒的時候,從他體內湧出的生氣越發蓬勃。


    靈體被舒緩,修補的感覺令她帷帽下的臉色都越發好了。


    不過,她也知道這種方法不能多用。


    不然等霍崢真的厭了她,那就不好了。


    所以當霍崢問林棲梧她們可看好了的時候,她勉強朝幾人點了點頭,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表示已經沒有什麽問題了。


    畢竟本來就是因為她而來看海,如今雖然還是未靠近真正落海的海域,但到底距離不遠了,而她也沒有聞到任何姐妹的氣息。


    所以,玫瑰幾乎可以斷定,當時,隻有她一人墜入了這方世界的海域。


    既然結局已定,她自然不會再浪費時間。


    而且,這樣不僅能給林棲梧幾人樹立一個知分寸的形象,又能稍稍讓霍崢解氣,一舉兩得。


    至於鈴蘭芍藥她們,隻能等她接近霍崢,靈體修複後再做打算了。


    不久後,涼州碼頭,一艘畫舫以落後官船不遠的距離緩緩駛來。


    此時,涼州碼頭停靠了很多商船,賣苦力的漢子扛著大包人來人往,一個個小管事們不停的讓眾人快一些,熙熙攘攘的聲音在人群中穿梭。


    忽然,一個小商人眼尖的看見了不遠處的官船,立刻吩咐手下人將擋了路的商船移開。


    “快快快,把船都移開!”


    “快點快點!”


    小商人急促的聲音令四周等著下貨的其他商人都有些疑惑,可等他們說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也幾乎同一時間喊了起來。


    “快快快,把東西都移開!”


    “快點快點!別耽誤時間!”


    “快快快!總督大人迴來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催促著,很快便讓手底下的人將碼頭清理出一塊寬大的停靠點。


    官船緩緩停下,霍崢帶著身後一眾侍衛下了船,而此時,碼頭上的所有商人百姓皆彎下腰退到一旁,拱手道,“參見總督大人!”


    眾人聲音高喝響起,震耳欲聾,玫瑰是第一次見凡間男子這般有權勢,不由心生好奇。


    霍崢淡淡頷首,一刻也沒有停留,從眾人身前走過,隻是在上馬車迴總督府前,他迴頭看了眼滯留在身後的幾人。


    霍崢視線一一掃過,最終停留在了一雙永遠不肯直視他的目光上。


    他蹙了蹙眉,心中的不虞越發嚴重。


    忽然,他察覺到一股略帶好奇的視線,明豔卻不帶任何威脅。


    霍崢視線微移,落在了玫瑰身上。


    正在這時,海麵的微風吹上了碼頭,擋在玫瑰麵前的簾紗隨風而動,露出了那一雙過分漂亮精致的雙眼,宛如夜色中的月亮。


    ——耀眼且奪目。


    霍崢狹長的眸子眯了眯。


    “大人?”侍衛長成昆走了過來。


    “去查查她。”霍崢收迴視線。


    “是!”成昆立刻應聲。


    總督府的馬車漸漸駛離,玫瑰查探了下體內再次停滯的靈體,漂亮的眸子閃了閃。


    看來,她必須盡快接近那位兩廣總督了。


    隻是……


    玫瑰偏頭,看了眼身旁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的女子,漂亮的眉眼微蹙。


    不,她不能太主動。


    但……


    她看了眼身旁麵帶關切看著林棲梧的儒雅男子,唇角輕輕翹起一絲弧度。


    對了。


    她不能主動,不代表…霍崢不能主動啊。


    更何況……


    不知想到什麽,玫瑰唇角的弧度越發明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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