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


    受過傷的腿有些隱隱作痛,大概是昨天下過雨的緣故,怕這樣會影響到之後的比賽,千切豹馬想來找醫生拿些止疼藥,雖然不一定用得上,但就當以防萬一也好。


    不管怎麽樣,至少要做好自己被分配到的位置應該完成的任務。


    ……反正在這裏也沒有幾場比賽可以踢了。


    敲了半天門也沒見有人應聲,他猶豫了一下,刷傳感器推門走進,發現醫生果然不在。


    是有事情出去了嗎?那稍微等一會兒吧。


    這樣想著,他在座位上坐了下來,目光掃過對麵玻璃藥櫃後陳列的藥品,在其中發現了那款曾經的主治醫師推薦的,陪他熬過了艱難的術後恢複期的止疼藥,頓時鬆了一口氣。


    運動短褲下比周圍膚色略深一些的術後傷疤如同醜陋的蜈蚣一般盤踞在皮膚上,像書籍翻到一半就突兀點上的句點,將往後可能性的內容黏死再也翻閱不得,時刻提醒著他以後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盡情奔跑的事實。


    其實明明有他沒他結果都沒差,也口口聲聲地向潔世一說著自己已經找到了放棄夢想的理由。


    ——那麽現在的你,又是在做什麽呢,千切豹馬?


    撫摸著傷疤浮凸的縫合痕跡,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他等了一會兒,午睡剛醒的醫生才姍姍來遲地抵達了工位,在詢問過他的需求後搖了搖頭,遵循醫德地提醒了一句:“這款藥副作用比較大,情況沒有那麽嚴重的話最好還是不要用。”


    “沒關係,我……”


    但醫生並沒有理會他的意見,在詢問了他的就醫史和過敏史後自顧自地從藥櫃裏拿了一盒藥性更加溫和的非處方藥,職業病發作地絮絮叨叨起來:“最近天氣不太好,腿受過傷的話,自己平時要注意防護和保暖——不過這些之前你的主治醫生應該都和你說過,我就不多說了。”


    他又塞給了他一瓶維生素c含片,大大咧咧道:“記得多補充點維生素。”


    藥盒硬質的棱角抵著掌心,千切豹馬看看這瓶更像是糖果的維生素片,抿起唇角,還是輕聲道了聲謝。


    醫務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形容略顯狼狽的女孩走了進來。


    她似乎是在路上摔了一跤,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濘,甚至還有血跡,看得循聲迴頭的醫生悚然一驚:“這是怎麽了……出車禍了嗎?”


    觸及到對方明顯的驚悸目光,繪裏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此時的形象大概看起來很像從血漿片裏走出來的雨夜殺人狂,脫口而出解釋道:“沒有。不是我的血。”


    ……聽起來好像更可怕了。


    她連忙又找補了一句:“是野豬的血。”


    “……野豬?”


    醫生的神情在驚怵之餘又添上了真切的迷惑。


    “嗯,這山上很多野豬。”繪裏世點頭,“您上山的時候沒有看到警示牌嗎?”


    醫生迴憶了一下上山時的情形,好像確實有在路邊看到黃底的警告標識,隻是那時候隻是匆匆一瞥的他沒有注意內容。


    但他還是很費解:就算是真的遭遇了野豬,什麽樣的情況下才會被血濺到,總不能是去和野豬搏鬥了吧?


    “您有病人的話盡管先忙。”繪裏世看看一旁的千切豹馬,以一貫的禮貌態度道,“我自己處理一下傷口就好。”


    但在千切豹馬看來,怎麽看都是她現在更需要被照顧,默默地讓出了位置來。


    他心中的困惑不比醫生少,聯想到她的劍道水平,他真的很好奇他們的這位數據分析助理到底是什麽來頭。


    可惜繪裏世並沒有多費口舌向他們解釋清事情來龍去脈的打算,畢竟任誰騎車上班的路上遭遇身後有一頭200公斤的成年公野豬向自己全速犁來的意外情況心情大概都不會很美妙。


    以她的身手一頭野豬當然還不至於給她造成困擾,但當時她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野豬是不是保護動物失手打死會不會留案底,反應就慢了一拍,倒也沒導致多嚴重的後果,就是結結實實地磕了一下,外加車把摔歪了。


    那頭野豬比她要慘得多,帶著滿身的傷吃痛之下發狂地跑掉了,按傷勢應該也活不了多久了,夕染看著地上灑下的斑斑血跡,思考了幾秒後對真紅說:“你不是吸血鬼嗎?去,別浪費。”


    真紅迴答她說:“信不信我先咬死你?”


    很奇怪,按理說深冬似乎不是野豬正常活動的季節,也許是因為缺少食物。


    本來她還認真考慮過要不要把它拖迴來給基地補充食材,想想野生動物沒有經過檢疫,還是算了。


    多虧冬天衣服穿得厚,繪裏世身上並沒有摔傷或者磕破皮肉,就是右手撐地時手心被粗礪的砂石路麵磨破了一塊,傷口都不深,隻要挑出裏麵嵌著的砂礫消毒包紮就可以了。


    她先用清水簡單地衝洗了一遍傷口,原本幾乎深深地浸染進掌紋裏的血跡已經被洗掉,看上去沒有剛受傷時那樣駭人了,隻是晾了一會兒後,創麵又開始緩緩地滲出血水來。


    醫生連忙把她按到了座位上,翻出了雙氧水和碘伏。


    他小心翼翼用鑷子翻開傷口邊緣外卷的皮肉,夾出裏麵嵌著的細小砂石,在用雙氧水清洗傷口之前略一躊躇,還是提醒道:“雙氧水接觸傷口可能會比較刺激,疼得厲害了就說。”


    “嗯。”


    溶液接觸到創麵時瞬間擴散開的疼痛甚至比受傷時更加強烈尖銳,以至讓繪裏世不由自主地輕輕抽氣,但還是忍住了瑟縮的本能,抬起空著的左手揉了下眼角滲出的眼淚。


    千切豹馬自己以前就經常在運動中磕碰受傷,因而對這種溶液的刺激性心知肚明,隻是站在一旁看著都覺得齒根感同身受地隱隱發酸起來。


    傷口外翻的邊緣因為失血兼之雙氧水的浸泡而泛起了蒼白的顏色,醫生把碘伏在繪裏世的掌心裏均勻地塗抹開,伸手示意千切豹馬把一旁的醫用敷貼遞給他。


    他依言照做,低頭時看到女孩在自然光下近似於金色的發旋和她垂下的、被溢出的生理淚水沾濕的睫毛。


    看起來纖細又柔軟,像是稍一用力就會折斷掉的花枝,仿佛二十層羽絨被下的一粒豌豆都會讓她受到傷害,脊背卻挺得筆直,撐起挺拔的頸項。


    他突然想起了剛剛受傷時的自己。


    那時候母親心疼地把他擁在懷裏,好像他又變迴了一個小小的孩子,她撫摸著他的脊背,一遍遍地對他說沒關係,豹馬覺得疼的話哭出來就好。


    ……疼的話,為什麽不哭呢?


    不過以他們現在不過泛泛的關係,如果問這個問題會顯得有些逾越吧。


    所以他隻是輕輕彎腰,把醫生硬塞給他的那瓶維生素c含片放在了她手邊,安靜地轉身離開了。


    傷口包紮處理好後,繪裏世試著合攏手掌,確認不會影響到活動後向醫生表達了謝意,後者擺手表示不用在意,把散落在一旁的醫療器械收拾起來放迴原處,叮囑她最近傷口不要沾水,雖然是冬天,但是也要注意避免感染,好在傷口不深,應該不會留疤。


    她跟著站起身來,碰倒了手邊的藥瓶,在其滴溜溜地滾落到地上之前將其撈進了手裏。


    她看看上麵的標識,發現是一瓶維生素片。


    草莓味的。


    什麽時候放在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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