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硯深坐了當晚迴北城的飛機。


    落地時,已是深夜。


    月朗星疏,寒風陣陣。


    霍硯深穿黑色羊絨大衣,麵色冷肅,凹陷眼窩延伸出的陰鬱黯淡在臉上蔓延,周身縈繞雄渾氣勢,隔絕所有情緒。


    好的壞的,都看不清。


    這次海城之行,一無所獲。


    像是命運給他開的玩笑,明徽的線索竟然真的就此終止,再找不到查下去的理由。


    順貴賓通道出機場,門外,霍硯深專車早早停在機場門外。


    隻一點不同,車旁有道人影,老態、恭敬。


    吳秘書推著輪椅慢慢靠近,出門之後才發現是老宅管家。


    霍硯深抬手,他停下腳步。


    “霍總。”管家態度恭敬謙和,微微低頭,“霍董讓我問您,海城之行如何?”


    霍硯深麵色不變,“勞煩父親費心,我去海城是為公事,談不上好壞。”


    他使個眼色,吳秘書明白他意思,抬步要走。


    即將錯過管家時,又聽對方道:“霍總,霍董在家等您。”


    霍硯深站起身,上了車。


    吳秘書忙將輪椅折疊收起放進後備箱。


    兩人隻把管家話音當耳旁風,並不放在心上。


    管家不急不惱,等他做完一切,問:“您現在不迴家嗎?”


    霍硯深道:“公司太忙,我無暇顧及其他。”


    他聲音頓一下,又道:“若是父親有事找我,可以給吳秘書打電話,他會傳達。”


    男人姿態高傲。


    管家麵色一變,體會到他個中含義,道:“霍總,霍董已經向董事會提交議案,決定臨時暫停您所擔任一切事務。如今總裁辦已被保安看管起來,您聽我一句勸,還是迴家吧。”


    霍硯深坐姿端正到極致,一絲不苟模樣,臉上表情僵住。


    車內沒開燈,隻窗外路邊燈光昏黃順車窗射進,範圍拘於他眉眼,其餘皆被黑暗籠罩。


    管家視線落在他眉眼,濃稠的、陰暗的,諱莫如深,喜怒難辨。


    他在霍家十幾年,算是看著霍硯深長大。


    父子倆性格相似,皆是不死不休之人。


    可霍硯深隻一點與霍宏山不同,他是情種。


    一個明徽逼的父子反目,霍氏內部動亂。


    兩人這麽長時間,竟沒一個人願意低頭,若不盡快結束爭鬥,不知兩人要鬥到什麽時候。


    他於心不忍,躊躇後又補充一句。


    “霍總,霍董讓您迴家,是想和。”


    畢竟是父子。


    霍宏山一手栽培的人。


    吳秘書在副駕聽得心驚膽戰。


    後座湧上一股陰寒,順脊背攀爬,衝上後腦。


    霍總與霍董之爭,無論怎麽看都是霍董占優勢。


    一是霍宏山一手創立霍氏,如今雖是霍硯深接班,但根基尚淺,不少人都是霍宏山留下的“忠臣”,若兩人真的決裂,到時候他們依附誰,如今就有苗頭。


    二是父子親緣。父子尊卑秩序壓製國人千年,父子之爭,就算傳出去,輿論壓力也大概偏向霍宏山。別人得知這事第一反應,是霍硯深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早日掌控霍氏。


    於理於情,霍硯深都不占優勢。


    車內氣氛凝固到冰點。


    吳秘書大氣不敢出,隻怕成為點燃炸藥桶的火星。


    他餘光瞥到後視鏡。


    清晰鏡麵映出男人表情。


    倏地,一道聲音劃破虛空進入他耳廓。


    決絕的,冷凝的,無可奈何。


    “迴老宅。”


    吳秘書提到嗓子眼的心陡然落到實處。


    至少今天,有可能是父子緩和,霍氏爭鬥停止的契機。


    ……


    霍宏山在書房,向秘書布置任務。


    他趁霍硯深離開北城,向董事會提出暫停他一切職務的提案,全權通過。


    下一步,就是著手西郊項目。


    不過,一切都看霍硯深態度。


    若他乖順服從命令,一切尚有轉機。


    霍宏山吸了口雪茄。


    煙草過肺,在身體內循環一遭,裹挾陰暗愁緒噴薄而出,與黑夜融為一體。


    廊下,腳步聲與輪椅滾輪碾壓聲交和,嘈雜入耳。


    不多時,門被敲響。


    “霍董,霍總來了。”


    “進來。”


    管家打開門,推輪椅入門,又悄悄退下。


    霍硯深繃著臉,注視著他,並不說話。


    霍宏山又抽一口。


    煙霧縹緲升空,在天花板頂燈周圍氤氳,徘徊,四散。


    霍硯深轉輪椅後退一步,躲避煙霧彌漫範圍。


    “海城之行如何?”霍宏山放下雪茄,看著他,“找到明徽什麽線索了?”


    霍硯深道:“父親叫我迴家就是為了問我這些?”


    “我的意思,若是沒找到線索,你該死心。”


    霍宏山目光犀利,投射到他眼底,攫取他心中想法。


    “你不死心也無事,我已確定明徽葬禮時間,三天後在北城墓園舉行,到時候明懷會來參加。你不參加也沒事,我隻對外宣稱你悲痛過度,昏死在醫院,旁人也無法找到錯處,霍家顏麵依然保全。”


    男人聽著,攥緊輪椅扶手,手背青筋暴起,如盤虯在樹幹上長蛇,一節節湧動。


    “父親既然已經確定,何必叫我迴來。”


    他語氣竟出奇的冷靜,雙目直勾勾盯著霍老爺,“霍家、霍氏都是父親一言堂,既然你已決定,何必問我,何必讓我迴家。”


    霍宏山不將他帶怒火的氣話放在心裏。


    “叫你迴家,是讓你想清楚,到底是順從我話,還是違背我命令硬要讓別人看父子反目笑話。”


    “有何不同?”


    “你順從我,我還你霍氏總裁位置。你不順從,我便讓你迴到你母親身邊,當個乖乖兒。”


    霍宏山撫摸拇指翡翠扳指,雙眼微眯,審視麵前人。


    商場如戰場,血腥風雨,刀光劍影熏陶霍硯深,從青澀男孩到成熟穩重男人,不過短短三年。


    三年來,他的進步、付出,他都看在眼裏。


    平心而論,霍宏山很驕傲。


    論謀略,論膽識。


    他親手調教的這個兒子無一樣遜於他,甚至有些地方比他還優秀。


    可……狼崽子長大了,竟要迴頭咬他一口。


    霍宏山無法容忍。


    “霍總也罷,乖乖兒也罷,不過都是父親手中玩物。一切以父親意誌為準,我是您兒子,怎會反抗。”


    霍硯深冷笑一聲,又道:“不過父親可曾聽過一句話。‘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父親終歸老了,百年之後霍氏仍舊落在我手中,除非……”


    他語氣一頓,笑意倏而轉向玩味,“除非父親把您二十八年前扔了的孩子找來,可您說,他會順從您意思嗎?”


    霍宏山臉色一變,目光倏地狠厲起來。


    “你敢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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