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泯不作聲,低下頭。


    明徽緊緊注視他,手也抓上他手,心中升起不好預感。


    “說,孩子,到底怎麽了?”


    她聲音斷斷續續,緊咬牙關,雙目盯著他。


    薛泯動動唇,依舊不作聲。


    身後圓圓臉沒了耐心,道:“明小姐,孩子——”


    “藺霜!”


    薛泯喝止她的話,又看向明徽。


    “阿徽。”他聲音輕柔,似是在揣度怎麽講才能不傷她心。


    可母女連心,明徽被硬生生剜下一塊心頭肉,早已血流如注。


    “你傷勢太重。”他頓一下,聲音帶著酸澀,又重複一遍,“你傷勢太重。車禍後你小腹大出血,我們把你送到醫院的時候,你各項生理體征幾乎歸零,一聲搶救了一天一夜才將你從生命線拉迴來,至於孩子……”


    明徽腦中轟隆,一動不動望著他,“孩子,孩子怎麽了?”


    他默然,看著明徽安慰道:“阿徽,你好好調養身體,孩子以後還會再有的……”


    滿室寂靜,她虛弱身體再支撐不了慘淡精神,轟然倒塌。


    一旁,各項機器發出預警。


    薛泯慌了神,“醫生,醫生——”


    明徽臉色木然,慘白脆弱。


    她聽著耳邊忙音嘈雜交錯在一起,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胸膛像被掏了個大洞,心髒龜裂開來,溫熱的、鮮紅的血液從血管迸射出,淹沒她視野。


    她沉寂在暗夜血泊當中,耳邊微弱聽見女孩清脆笑聲。


    從一開始不情願,到後來漸漸感受到幸福——子宮裏有個孩子,是她的血脈,是她的親人。她們相互依存,性命牽連,息息相關。


    明徽立下誓言,要一輩子永永遠遠保護好她。她沒了母親,便不會讓孩子也沒了母親。


    由是,她要自由,要逃脫,要到一個溫暖的地方陪孩子長大,再看她有自己的孩子,如此她才心甘情願閉眼。


    可現在一切都沒了。


    她的願景,她的自由,她的孩子。


    沒了……


    明徽聽見耳邊笑聲漸遠,一抹溫熱撫上臉頰,又迅速離開。


    那是孩子留給她最後一個吻。


    她迴過神,仰麵看見頭頂燈光變換,感受到臉頰眼角的濕潤,耳邊聲音依舊嘈雜,聒噪。


    “快,快搶救,病人生命體征微弱——”


    “阿徽,你醒醒!”


    “家屬不能進,家屬不能進……”


    轟隆一聲,電門關閉,手術燈指示牌亮起。


    明徽看見薛泯臉上的焦急表情。


    下一秒,頭頂無影燈打開,光亮刺眼。


    不如,就這樣死了吧。


    她閉上眼睛,耳邊機器聲叮叮作響。


    迴想二十六年時光,前十六年被泡在蜜罐裏長大,從不知悲傷困苦為何物。


    接著,她墮入深淵。


    父母相繼去世,叔嬸奪她家產,她寄人籬下。所幸那時還有道光能溫暖她。可當她試圖靠近那道光時,才發現光芒下掩蓋的盡是惡臭腐爛。她在深淵躑躅兩年,終於看到希望。


    然後,希望破滅,孩子沒了。


    可笑的一生。


    明徽麵上露出慘淡微笑。


    爸爸,媽媽,孩子,等等我。


    ……


    海城。


    霍硯深剛剛結束會議。


    他這幾日發了瘋似得,不眠不休。


    白天開會交際,夜晚也不睡,要麽親自外出找尋明徽,要麽悶在酒店處理公務,短短幾天便瘦了一大圈。


    雖每次出門前也精心打扮,但總能從他凹陷眼窩以及蒼白臉色中看出端倪。


    沒人敢勸他,也沒人敢提起明徽二字,眾人戰戰兢兢,隻怕稍不注意便觸到他逆鱗。


    秘書在會場門旁等他許久,見他出來,急忙迎上前。


    “霍總,夫人失蹤消息傳到北省政府,發改委林主任打來電話慰問,說人命大過會議,問您需不需要休息幾日?”


    霍硯深麵色繃緊,不接他問題,“有消息了嗎?”


    秘書忙道:“海城警方已將海城內部全部搜查一遍,還未有消息。下一步將擴大搜尋範圍,輻射到周圍幾座城市。姚秘書長說了,會委派海城警方聯合其他地方警察一起搜尋,讓您先不用擔心。另外,保鏢也已全體出動,一部分在海城以及四周巡查,另一部分按您吩咐分別去了北城以及劉姨老家,想必不日後便會傳來消息。”


    “嗯,有新消息一定告訴我。”


    男人目光晦暗沉寂,沉默許多。


    秘書在一旁,麵色略有遲疑。


    “還有老宅……不知道霍董從哪知曉了這件事,讓您給他迴個電話。”


    聽聞此話,霍硯深這才有知覺一般,轉過頭看他。


    “誰泄露的消息?”


    “不知道。”秘書察覺氛圍低沉幾分,道:“老宅還沒傳消息迴來,不過大概是林主任知道此事後先問了霍董。”


    霍硯深沉沉應一聲,迴了酒店。


    日光漸落,霓虹燈影依次披掛大廈。黃浦江麵水波蕩漾,折射五顏六色光芒。


    霍硯深坐在沙發上,身影沒入黑暗。


    麵前落地窗透射迷離光影,灑落在他麵龐,一股陰晴不定的、壓抑的勃動。


    身旁煙灰缸已插滿煙頭,霍硯深依舊不知不覺,狠狠撮一口煙蒂,煙塵揚起,熏得他身上都是這股味道。


    門前,秘書敲敲門。


    “霍總,您一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吃點吧。”


    霍硯深沒說話,掐滅煙頭,目光淡淡睨一眼,“有消息了?”


    “還沒。”


    他搖搖頭,又道:“霍董剛剛又打來電話,讓您給他迴消息。”


    “另外,林主任那邊……”


    “林主任那邊你去處理,說我沒事,不用休息。”


    霍硯深抽出一支煙在指間盤旋,又道:“把晚飯送到側臥。”


    秘書得到命令,悄然退下。


    屋內重歸寂靜。


    霍硯深望著江麵,神情喜怒不辨,更陰鷙深沉。


    沒有人知道,他心裏藏著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關乎明徽。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除了這幾個詞,霍硯深再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形容他和明徽。


    他們兩人的情緣始於呱呱落地那一刻,伴隨時間長河流淌愈加堅彌,他見證她孩童時的天真懵懂,也擁抱過少女的臉紅,父母口中開玩笑的娃娃親是他執著的向往。


    十六歲的少年心事,日記本上的名字全是她。


    在明家父母墓前,他發誓這輩子會永遠保護好她。


    他以為,他們會做一對恩愛幸福的少年夫妻。


    可風雲莫測,霍氏蒙難,他眼睜睜看著明徽受人欺辱。


    他知道,明徽是清白的。


    可他又不能知道。


    心門關上,蒙蔽理智後,他厭惡明徽,也厭惡自己。


    明徽有多痛苦,他便比她痛苦千倍萬倍。


    可隻有痛苦,才能讓他保持理智,讓他頭腦清醒,讓他能在混沌商場中殺出一條血路。


    明徽……


    男人嘴唇嗡動,念念有詞。


    為什麽要離開呢?


    我現在已經足夠強大了,我已經有能力保護你了,為什麽要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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