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看望阮惠春後,又繞路去臨西路買了板栗餅。


    日頭漸漸落下,天邊餘暉化作熱烈飽滿的火燒雲,讓她塵封冰冷的心髒跳動起來。


    其實,明徽不懂薛泯為什麽會這麽盡心盡力幫她。


    迴溯時光,十四歲到十六歲這兩年,她和他算不上相熟。


    他沉默內斂,害羞青澀,每次來到明家隻顧埋頭幹活,打掃、幫廚、修理桌椅……總不願意吃白飯。別人對他散發善意,他口頭不表示,但之後一定會千萬倍報答過來。


    母親把他當自己的孩子,屢次三番勸他不用這樣,可薛泯隻笑笑,說外婆教過他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後來母親就再沒勸過,隻用切身行動加倍對他好。


    而當時的她因為霍硯深的緣故,有意與他保持距離,把他當透明人,偶爾迎麵碰見,也心照不宣偏頭離開。


    他知道她喜歡霍硯深,所以更加刻意拉開距離。


    或許是不願意沾染與霍家有關的一切,兩人發展到後來,成了雖在一張桌上吃飯,關係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她偶爾聽父母提起薛泯身世,說他自尊心強卻剛正不折,以後必成大事。


    明徽發自內心對這個沉默的男孩生出同情心和敬佩,不過對薛泯來說,別人的同情是最不值一提,最傷人的東西。所以她默默收起同情,對他的態度也緩和許多。


    不過在她的記憶裏,兩人真正相熟還是在重逢之後,父母的十年祭上。


    十年啊……


    薛泯竟還記得她。


    明徽悵然。


    不過想來,按照薛泯純正品性,看在父母的麵子上幫她,一切倒是也能說得通。


    天光漸暗,最後一絲亮光也被黑暗湮滅。


    車子停下,司機打開車門,“太太,到家了。”


    明徽迴過神,摸了摸懷裏的板栗餅,還是熱的。


    “嗯。”


    她下車,卻見院內停了輛熟悉的粉色寶馬。


    明徽微愣,看向窗內。


    紅紅正出來,見明徽站在門口,一時支支吾吾,麵色盡顯局促。


    “太太。”


    她打了招唿要走,被明徽攔下來。


    “有客人嗎?”


    紅紅瞥門內一眼,輕輕點頭,“太太,要不您先來廚房一趟。”


    她看她臉色,小聲建議道:“劉姨走之前把黨參雞湯的方子給我了,您嚐嚐味道對不對。”


    明徽斂眉,壓下雜亂思緒,“好,我去嚐嚐。”


    紅紅鬆一口氣,想安慰又不知怎麽安慰。


    在霍家工作這麽久,太太對她們這些保姆好得沒話說,可這麽個好人,卻偏偏抓不住先生的心。


    那程玉無論長相還是脾氣哪能比得上太太,但……


    “裏麵的是程玉嗎?”


    “是。”紅紅點頭,“程小姐剛來,正在客廳與先生聊天。”


    “嗯。”


    明徽不甚在意。


    程玉被派到海城,已沒了作妖的機會。退一步說,就算她還想鬧也沒事,這關頭正缺個攪局的人。按照薛泯的計劃,水越渾,越能蒙蔽霍硯深視線,她越容易離開。


    “明徽姐!”


    明徽腳步未抬,身後傳來程玉的聲音。


    她迴頭,見程玉笑眼彎彎。


    “程助理,好久不見。”


    明徽冷言冷語,她擺擺手,示意紅紅先走,“有事嗎?”


    “我沒事,硯深哥問板栗餅呢?”程玉歪頭,讓出空隙,“他讓你把板栗餅送進去。”


    明徽目光移向屋內。


    玄關處,燈光昏暗,室內水晶燈光鋪映至此,投射出朦朧一道身影。


    “我先去廚房,你送過去吧。”


    她將東西塞給程玉。


    “不,硯深哥說了,你親自送進去。”


    程玉冷笑,嫉妒、痛恨。


    當初她被調到海城,全是因為明徽。如今她趁空迴北城,霍硯深對她態度卻極盡冷淡,絕口不提離婚一事。


    由此,她心中不安加一分,躁動再加一分。想到以後很可能再見不到霍硯深,便恨不得把麵前這人剜心刮肉置於死地。


    “嗯。”


    明徽應一聲,悶頭鑽進室內。


    霎時,撲麵的熱意,她沒脫外套,將東西放下之後便想走。


    “紅紅找我有事,我先去廚房。”


    “站住。”


    霍硯深視線不離屏幕,偶爾對聽筒說兩句話,“你坐過來。”


    明徽發自內心抗拒,不願移動腳步,又強調一遍,“我先去廚房。”


    熱氣蒸得她渾身難受。


    “坐過來,別讓我說第三遍。”


    明徽攥緊拳頭,依舊不依,邁步向外走。


    “我警告你,海城項目還沒落到你手上。”


    霍硯深抬眸,陰暗沉晦。


    “程玉,這段時間你在海城發現什麽,說出來。”


    聽到這話,明徽一愣,腳步頓住。


    霍硯深監視下,她行動受製,便將全部交給薛泯,以她的名義去做。


    難不成是薛泯的行動被發現,霍硯深的疑火又燒起來了。


    她惶恐,心髒發顫,背後目光像荊棘藤條纏住她。


    程玉眼眸閃過一抹精光,得意一笑,“海城項目移交過程中,我發現幾個疑點,得讓明徽姐一一作答。”


    唿吸幾刹,明徽佯裝平靜,脫了外套坐下,“什麽疑點,你盡管說。”


    她前胸後背已被汗水浸濕,額頭也露出細密汗珠,熏得臉頰紅撲撲。


    霍硯深盯著她身影,細細分辨她表情。


    程玉將一切收進眼底,咬牙切齒掀開文件,“項目移交確實是以你的名義,可在實際移交過程中,操作人是名男性,且不是明家人。”


    她冷哼,彎唇一笑,“其次,負責監管的子公司實際注資隻有七千萬。據我所知,當時你們商量的是硯深哥注資六千萬,明家注資四千萬,那失蹤的三千萬在哪兒?明徽姐,你能解釋嗎?”


    明徽沉默。


    她終於明白霍硯深為什麽要讓程玉去海城分公司了。


    是她粗心大意,低估了霍硯深的心思。


    明徽抿緊唇,手心攥緊。


    細想,自從與霍硯深交手以來,她除了得到項目,竟沒得到一點好處,這項目也是霍硯深大發好心的“恩賜”。


    她算一步,霍硯深便多算一步。


    當時他願意鬆口,把海城項目給她,是早就想好應對策略。而程玉,是明貶暗升,做了他的“臥底”,監視海城項目一舉一動。


    “明徽姐,你就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程玉居高臨下,好戲得逞的模樣。


    明徽迴頭看霍硯深。


    男人麵色陰沉,背對水晶燈。


    一簇簇燈光打在他身上,映出男人淩冽如鋒的銳利。


    明徽明白,今天是專門為她打造的火炕,她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跳進去,要麽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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