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靜靜坐在檢查室門口,靜靜望著結冰花的窗玻璃。


    她之前上網查過,對於明徽這種小於十周的孕婦,無異常情況下,幾分鍾內便能做完流產手術。


    所以她才敢賭一把。


    所幸,她賭贏了。


    程玉內心恍惚,想不到這麽輕易就得逞。


    她忽地想起那個孩子,本來是為羞辱明徽而存在,現在也為了折辱明徽而消失。


    不怪她心狠,怪就怪你生錯了時間。


    程玉默默念想。


    有緣分的話,下輩子再見吧。


    她撇淨眼角殘淚,臉上重新換一輪笑容。


    這時,劉姨帶著哭腔踉蹌跑來,“程小姐,小姐不見了,她不見了,之前明明就在診療室的,可我怎麽都找不見她,求您找找她吧——”


    劉姨哭聲悠長,拽著她衣袖不鬆手。


    程玉臉色登時一變,“怎麽可能不見!小小一個社區醫院哪裏能不見!”


    她急匆匆跑出門。


    “你確定醫院上下都找了?!”


    “找了,都找了!診療室我都看過三四遍,可就是沒見小姐人影。”


    劉姨心中惶惶,一種不祥預兆降臨心頭。


    早知道,她絕對不會離開明徽半步。


    程玉蹙眉,立在診療室門口,“大概是明徽姐上廁所,或者出去透氣,你別多想。”


    劉姨驚得雙手顫抖,已淚流滿臉。


    “不可能,不可能,小姐說在診療室等我,她不會離開!”


    劉姨斬釘截鐵,抬頭看見手術室門大敞,幾名護士率先走出。


    她心中不祥預感愈加濃烈。


    “不對,不對,我聽見過小姐的聲音,就在這裏,她就在這裏麵!”


    劉姨狀似瘋癲,推開護士向裏走。


    程玉抬手,但隨即又落下。


    她此時出現在明徽麵前,未免落一身埋怨。


    片刻後,手術室內傳來一聲驚唿。


    程玉眼中異光閃爍,成了!


    ……


    霍硯深剛剛結束一場小會。


    開發西郊牽扯太多,交給旁人他不放心,因而整日與發改委、國土局打交道,費神費力。


    不過如此牽連也有好處,省發改委周副主任昨天將舉報之人透露給他。


    是霍氏旗下地產分部的一名員工,因不滿領導徇私藏贓,又狀告無門,索性向市政舉報,將整個項目都拉下馬。


    他臉色並不好,心情也鬱悶。


    程棟事情過去剛剛沒多久,就有人敢頂風作案,還敢令人狀告無門。


    霍氏內部蛀蟲太多,該清一清了。


    他邁進電梯。


    “讓地產部主管來見我。”


    文聰戰戰兢兢,忙應下。


    一貫都是程助理跟在霍總身旁,他們這些小兵小將隻需聽上麵人的吩咐就好,如今程助理請假,他直麵霍總,壓力著實大得令人頭皮發麻——


    文聰縮在電梯一角,降低存在感。


    忽地,寂靜電梯中響起催命鈴聲。


    他手忙腳亂從襯衣口袋掏出手機,抬頭瞥見霍硯深嘴角繃直,他更慌張。


    “喂,請問是誰?”


    文聰愕然,拿開手機,恭恭敬敬遞給霍硯深。


    “霍總,程助理的電話,找您。”


    “找我?”


    他蹙眉。


    文聰捧著手機,“您手機關機,程助理打不通,打到我這裏。”


    男人接起電話,“喂?”


    另一側,程玉聲音帶幾分急切,“硯深,明徽姐在公司嗎?”


    霍硯深眉心愈擰,“你不是陪她孕檢?”


    “我……明徽姐發高燒神誌不清,我帶她先來社區醫院,可一轉眼的功夫,她人沒了。”


    程玉舔舔嘴唇,頗有些心虛。


    “而且,主治醫生告訴我明徽姐預約了今天的流產手術,簽字確認,已經做完了——”


    話音落,手機砰一聲落下。


    程玉再喚,那邊已經沒了聲音。


    ……


    文聰看著麵前手機殘骸,心驚膽戰。


    他惶恐抬頭,電梯燈光暗弱冷白,籠罩男人偉岸身軀,他輪廓英武,雄渾的壓迫感,依稀露出側臉表情陰鷙猙獰,地獄魔鬼都比他和善三分。


    文聰心口一緊,來不及哀悼新入手的16,便聽見一道陰冷聲音從男人喉嚨中擠出。


    “備車。”


    他不敢耽誤,捧起屏幕已碎裂半邊的手機,撥通司機電話。


    電梯直到一層,霍硯深大步邁出,電梯內氣勢頓時削弱三分。


    文聰身形倏地鬆懈,癱倒在地。


    “手機賠償款會與你本月工資一起下發到銀行卡。”


    聽到這聲音,文聰全身又緊繃起來。


    片刻後,電梯門打開。


    文聰如臨大敵,一副惶恐模樣。


    隻是進來的是霍氏員工,看他模樣隻覺莫名其妙。


    他舒一口氣,倉惶坐在電梯中,渾身肌肉猛然全部放鬆。


    真是,大起大落,比坐過山車刺激。


    車內,氣壓降到最低點。


    司機惶恐,隔著擋板仍舊感覺到男人滔天怒意無法自控地從車縫鑽出,連路邊蒼蒼青鬆都萎靡幾分。


    霍硯深靜坐車廂,後窗打進幾縷陽光,卻照不透他森寒麵容。


    他已將領帶、手表都解開,但依舊覺得有東西束縛他。


    不知是什麽,卻如影隨形,讓他喘息都覺得煩躁。


    車窗外,日頭落下,在天幕上潑滿象征熱烈的顏料。


    霍硯深偏頭望過去,血紅殘陽倒映在他眼底,如同墮入深潭,頓時沒了暖意。


    她竟然這麽大膽——


    男人收迴視線,仰靠在椅背。


    柔軟靠背托起他身體,霍硯深目光所及,是漂亮的星空頂。


    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他一貫不喜歡,是明徽愛它閃亮色彩,買車時加裝上去。


    片刻愣神,霍硯深竟想起從前時光。


    從年幼時的第一麵,她追著他叫哥哥開始。到臉紅的青春期,接受他第一朵花。然後是明家墜落,她伏在他懷裏顫抖哭泣。最後是十年祭那天,她哭著哀求他留下……


    一樁樁,一件件,刻畫在心頭。


    她說她愛他,矢誌不渝,到天崩地裂也不會改變。


    到晚高峰,車窗外鳴笛聲此起彼伏。


    他似乎恍然未覺,麵上表情似笑非哭,眼眸愈來愈暗,暴戾一層層從眼底湧出來,覆蓋整副麵容。


    明徽,你騙我!


    說過你會一輩子愛我,可你又怎麽能違背我的命令!


    太陽已落,月光瑩白。


    司機踩下刹車,惴惴不安。


    “霍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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