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三人一同開懷暢飲並酩酊大醉之後,那股生疏與拘謹之感便無聲無息地消散了。時至今日,他們之間再無隔閡,氛圍和諧。崔堯心裏明白,這並非是他個人魅力有多大,而是源於兩位兄長的宅心仁厚,甘願主動接納他這個初來乍到之人。這種友善與包容使崔堯倍感慚愧,亦讓他對未來的生活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三人課後在府中消遣,言語間談及父親,崔堯好奇的問道:“據說家中距祖宅隻有五十餘裏,為何父親會走了四、五日還未迴返?”


    二郎喝了一口茶,示意崔堯,崔堯表示敬謝不敏。二郎見他無意品茶,便說道:“祖宅雖不遠,但父親行路一向懶散,加之祖母久未見父親,興許會多留父親幾日,至於父親所辦之事,想必沒什麽難處。迴來的話,就在這一兩日吧?話說你真不嚐嚐這茶?我可是點了好久,你看這泡沫像不像一隻兔子?”


    崔堯搖頭,你那是沒有見過後世恆河的圖片,看起沫的程度、幽暗發綠的顏色、刺鼻的香料氣味,讓崔堯總能聯想到反胃的東西。


    二郎又拿出圍棋問崔堯:“左右閑著無聊,不如下兩局?”


    崔堯表示這麽高端的東西我沒怎麽玩過。二郎又說:“那鬥地主你可會?”


    崔堯感覺違和,鬥地主從你口中說出,怎麽那麽別扭?此時總不能說自己不會,遂略帶矜持的說道:“這鬥地主倒是見別人玩過,略懂一二,不知二哥從哪裏學的?”


    二郎笑道:“會玩就好,父親總是言說鬥地主此類棋牌乃異端也,不登大雅之堂,我卻甚是喜歡,平日裏總是人不夠,侍女們又不敢與我玩,今日總算湊齊了牌友。”


    二郎一邊把一摞葉子牌遞給崔堯一邊又說:“這鬥地主的玩法相傳乃東晉時期所創,具體何人研製已不可考。想來是對我世家大族不滿之人所創。自被創出就被世家所禁,後曆經南北朝反而在民間越發興盛。自陛下登基後,有一次朝堂討論是否繼續禁止此類葉子戲,不想魏征魏大人當場諫言,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雍而潰,傷人必多。眼下不過是一民間遊戲,又未涉及謀反,為何要禁,隻怕是有些人覺得自己受了冒犯罷了。而後陛下果然下令此事百無禁忌,更是說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警世恆言。”


    崔堯心裏想到,又是前世熟悉的東西,還有李世民的那兩句話是這麽說出來的?他怎麽這麽不信呢?這曆史要是記載成書簡直沒法看了,都什麽跟什麽?


    崔堯看著手中的葉子牌,形製比印象中的撲克瘦長,顯然還未完全脫離於傳統葉子牌得形製。紙張略厚,卻比想象中質量好了太多,背麵還附著一層油紙,做工著實考究。細看正麵圖案,數字一般無二,花色卻各不相同,顯然是多次印刷。翻到大小王,卻看到一張玉帝,一張王母。這個人設暫且不說,圖案竟是套色印刷。崔堯數了數,竟有6種顏色。崔堯有些被震撼到了,這小小得葉子牌竟有這麽多工序?這絕對不是民間玩的葉子牌!說不得是能工巧匠專為上層人家定製得奢侈品。


    崔堯問二郎:“此牌從何購得?看著精巧繁複,不是一般貨色吧?”


    二郎笑言:“怎麽可能買的到?父親交遊廣闊,恰有一個家中有五座書坊朋友,因調試套色印刷,不惜灑下巨量錢財研製工藝。這副牌,正是研製之時的副產品之一,算是實驗品。市麵更是未曾流通,父親得友人贈送後,因不喜此類遊戲,這才賞給了我。”


    崔堯手一抖,我艸,孤品啊。這要是陪葬到我墓裏去,讓後人挖出,不得給我標個重要曆史意義。想罷,手不自覺得插牌洗牌,玩的一手花活。直看的大郎二郎直瞪眼,大郎終於得到話頭,開口問崔堯:“三弟,你這手花活從哪裏學的?快教教為兄,看著甚是眼熱。”


    怎麽?隻是傳下了紙牌,沒有傳下洗牌的手法嗎?看來晉朝老兄的命不硬啊,崔堯抬頭看看天色,並無落雷的風險,遂言:“也沒有人教過,隻是以前在鄉野之時,見別人耍過而已,大哥你要學,多看我玩兩遍也就會了。”說完手中動作不停,隻是眼睛一直抬頭望天,不知在觀察什麽?


    大郎疑惑,莫非這洗牌的時候必須加上抬頭的動作?如此動作倒是看著囂張,隻是有些讓人想動拳頭。崔堯洗牌完畢將牌交給大郎。大郎上手之後磋磨幾次,發覺確實不難,便放下牌,由二郎切牌之後,三人開始起牌。


    隻是將牌全部拿到手中後,崔堯又發現新鮮的了:“這三個漢子是何人?”


    二郎反問:“可是胸前印有太極圖的三人?”


    崔堯抽出來仔細看看,迴答:“正是。”


    大郎笑曰:“三弟你還說你玩過,怎地連三清都不認識?”


    二郎接著說道:“長胡須的乃是太清,短須的是玉清,麵白無須的是上清。牌的的左上角都標著呢。”


    崔堯看去果然標有太清、玉清、上清的字樣,這是jqk吧?這一定就是jqk吧?問題是到底誰大啊?


    見崔堯疑惑,二郎還在想怎麽和三弟解釋三清的排位關係,卻見大郎隨口說道:“長胡子的是大哥,沒胡子的是老幺。”崔堯聞言,果然簡單的人能總結出簡單的道理。


    隻不過你們把三清放在四禦的後邊不怕三清降下雷霆劈死你們嗎?想來當初那位山寨的晉朝老哥死的不冤枉,生搬硬套要不得啊。


    解釋完畢,大郎率先出牌,三四六七八,崔堯又開始抓狂,不由得說:“大哥,雖然你是地主,但是你這牌出得不合規矩啊?五呢?讓你吃了?”


    大郎撓撓頭,仔細看了看:“沒問題啊,五本來就不在數列當中。”


    崔堯無力吐槽,索性直接問道:“這又是為何啊?”


    還是二郎耐心,說道::“或是民間得打法與我等不同,我們得玩法大小順序為槍、二、三、四、六、七、八、十、五、九、上清、玉清、太清、王母、玉帝。”


    崔堯撓撓頭,先翻出一張牌,上麵畫著一根馬槊,心道這就是二郎說的槍了,還真是強迫症啊,倒是意外得可以接受。隻是把五和九拎出來是何意啊?不用說了,我懂,九五之尊嘛!古人玩梗也是溜的飛起啊。


    熟悉了一把之後,崔堯漸入佳境,與二人打的有來有迴,三人遂約定掛上彩頭。


    昨日母親已經給了崔堯例錢,足足五貫,倒不至於囊中羞澀,隻是崔堯嫌棄太過沉重,身上隻揣了二十文錢。目前小輸六七文,倒是不甚在意。


    一邊出牌,崔堯一邊問道:“我見府上養了許多人,開支定然不小,不知咱們府上有何產業支撐啊?”


    大郎隨口說道:“家中有良田三百畝,產業倒是不曾聽說。”


    崔堯一頓,問道:“三百畝田地能養活了這許多人?何況我看這崔府占地龐大,日常養護修繕也是一筆不菲的錢財。這些都從何所出?”


    二郎眉頭皺了一下:“這也是我所擔憂的地方,家中並無產出,田畝所出隻夠府上吃食,一應肉蛋菜蔬皆是采買。家中倒是頗有資產,隻是這心中總覺得不太妥當。”


    大郎倒是毫不在乎:“無妨,父親往日若有什麽大額采買,總是去信給大伯央求,大伯此人對父親出手闊綽,但有請求,無不應允。家中的錢財在母親手中,一般也不動用。”


    崔堯沒有和大郎口中的大伯打過交道,隻是聽大郎所言,這個家庭資產結構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健康。那日首次見家中眾人,還以為打理產業的人恰巧不在,原來家中真的沒有丁點產業啊。


    “三郎怎麽不出牌?可是要放為兄一把?”身為地主的二郎打趣。


    崔堯迴過神來,祭出玉帝王母,順手扔出九五帶三清:“二哥承惠,帶法寶翻一倍,一人兩文。”


    大郎撫掌笑道:“我道二弟手中有甚大貨,原來與我一般爛牌,你這地主作的有甚意思?”


    二郎笑道:“我以為底牌中會有機緣,是我想多了。”


    崔堯也跟著打趣:“拿在手中的才是法寶,寄希望於底牌,二哥不智啊!”


    二哥迴曰:“三郎小小年紀就明白如此道理,二哥自愧不如。”


    崔堯迴味了一下,總覺得二哥話中有話,卻又不甚明了。索性直接問道:“二哥有何指教,不妨直說。”


    二郎放下牌,正襟危坐,對崔堯拱手說道:“許是我想多了,眼下我崔府頗有家資,你我也算是錦衣玉食。但終究是沒有半點根基,所得財產全是祖母所賜。但祖母賜下的全是金銀和一些奢侈之物,沒有半點……”二郎想著該怎麽形容。


    崔堯卻懂了二哥的意思:“都是動產,沒有不動產是吧?”


    二郎秒懂,繼續說道:“我並非腹誹祖母,想來祖母也是疼愛父親,不忍父親插手俗事,隻是父親母親受著巨量錢財卻坐吃山空,為兄總覺得不是辦法。以往我沒有立場說這些話,我曾想過讓大哥與父親說,但大哥也覺得祖母已是偏愛父親,如此挑撥,有違孝道。”


    崔堯說道:“我試著理解一下二哥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祖母給父親二人分配財產,將動產分給了父親,不動產分飛了大伯,可是這個意思?”


    二郎點頭,說道:“沒有產業,注定是沒有未來的,難道等家中財產耗盡,都靠父親去打秋風嗎?”


    崔堯點點頭:“大伯掌握著生產資料,父親手握著部分生活資料。是這樣嗎?”


    二郎覺得崔堯得詞語對他來說有些生澀,但卻是意外得好理解。


    大郎接口道:“如此說來,祖母的分配並無不妥,大伯乃是我崔氏的世子,旁人都說大伯能力出眾,將家中大小產業打理的井井有條,而父親性格灑脫,就比較,比較……”大郎表示作為兒子,對父親的作風很難評。


    二郎說道:“我今日向三弟說明情況,並非是要非議長輩們的作為,我也知大伯作為世子繼承族中所有產業是最好的安排,畢竟嫡長子繼承是我世家的立根之本。我隻是想說,三郎作為咱們府中的嫡子,是否有責任向父親勸諫早日將錢財轉化成三弟口中的生產資料呢?”


    崔堯卻想的更多,從表麵看:祖母應該是疼愛父親的。畢竟家中的財產看母親這幾日花錢的架勢,真的不算少,然而祖母再疼愛父親也不能有違禮法,所有能傳承的產業具是給了大伯。可為什麽一點不動產都不分給父親呢?這卻是有些沒有道理,哪怕隻給一間作坊,一家鋪子呢。難道祖母是希望父親就是做個廢人嗎?


    不對,祖母和父親從兄長的言語中,是沒有隔閡的。祖母沒有道理這麽做,為什麽能讓我們如此簡單推斷出父親就是個敗家子呢?崔堯對比兩位兄長是有一點點曆史知識的,雖然不多,也不一定準。但有和沒有,是完全不同的。曆史雖然偶有差錯,但大勢並沒有改變,崔堯結合著淺薄的曆史記憶,推斷出了一個和二哥完全不同的判斷。


    崔堯也不敢肯定,所以把判斷說了出來,準備讓二人幫我參謀:“我有個猜測,不一定準,兄長們幫我參詳一下。”


    二郎說道:“你說,我洗耳恭聽。”


    大郎也說:“對,三弟也說說,隻是莫要誹謗祖母啊。”


    崔堯於是開口:“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祖母覺得父親難堪造就,所以給了這麽多的錢財,雖然容易坐吃山空,但是跑路的時候,也比較方便呀。”


    崔堯說完,結合自己的情況,也愈發豁然開朗。遂自信的說:“二位兄長,且聽我分析,我不在的時候,家中是不是沒有嫡子?”


    二郎心說,你這不是廢話嗎?示意崔堯繼續。


    “那也可以這麽說,假如父親母親以後沒有再誕下嫡子,那麽我們家以後是不是就慢慢被剔出嫡脈了?”


    大郎說道:“有道理,家中沒有嫡子,自然也就沒了尊貴的身份,以後自然就成了偏房。”


    崔堯又問:“大伯有沒有嫡子?”


    大郎又道:“自是有的,隻是族中曾有傳言。說霖弟是偏房所生,可查無實據,我等曾見過大著肚子的大伯母,自然知道是有人惡意中傷。”


    崔堯接著說:“那麽也就肯定,崔氏以後一定是大伯來繼承,我們這一支,應該是備用計劃。”


    二郎疑惑:“何解?”


    崔堯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我猜測,隻是猜測啊! 族中老一輩應該是感覺到我崔氏有可能將來會遇到什麽風險。如果崔氏躲不過去,那麽大伯那一支,很有可能被連鍋端掉。


    而我們這一支,手裏掌握著大量錢財,兼之又是偏房,想來不會被人當做重要目標。所以當危險來臨時,我們是可以隨時跑路的,而且簡單快捷。”


    二郎陷入了沉思,他從未從這個角度考慮問題。畢竟世人皆知,隻有千年的世家,沒有千年的王朝,即便改朝換代了,也從沒想過世家會完蛋。


    大郎卻不敢苟同:“三弟,你也忒危言聳聽,誰能讓我崔氏陷入危險?難道其他六大世家合力要滅我崔氏?不可能啊?五姓七望,同氣連枝,互相聯姻不斷,段無可能。”


    崔堯略帶深意的望著大哥,說道:“你們是不是忘了,這世上不隻有世家享有權利,名義上的共主,可是皇帝啊?”


    二郎也有些疑惑:“陛下難道不是隴西李氏的人嗎?他與我們是一體的啊?”


    崔堯不知道世家中人是不是都是如此考慮皇權和世家的關係的,但管中窺豹,想來大抵都是如此觀念。覺得皇權和世家是一榮共榮 ,一損皆損的。但曆史告訴他,當皇權發展到一定階段,是一定會攫取權力的。如果世家還抱著舊觀念不放,衝突就一定會發生。一旦發生,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吾乃世家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心不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心不二並收藏吾乃世家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