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止不可信,隻用眼睛進行判斷的人還愚蠢至極。


    杜芸卿不會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幌子,她也絕想不到一場武林浩劫竟隻是齊麟布局中的微小環節。


    ——直到漢王蕭勤帶兵來襲,打斷了她和斷水流的豪言壯語後,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壓根就沒攔下過漢王。


    她以為自己攔下了,搞出如此大的陣仗,江湖俠士的屍身都堆積成山了,漢王居然未在其中...


    這是一件多麽諷刺的事,又是一件多麽使人自慚形穢的事。


    更不可思議的是,漢王似已怒不可遏到了極點,在策馬揚鞭下直衝人群,幹脆喊殺。


    斷水流見狀,直接躍下人“梯”,連連招唿門下弟子退守。


    韓正義和姚天翔來不及思量,更是握緊了手中兵刃,眸定遠方。


    杜芸卿已徹底傻眼,她有想過攔截漢王的代價,漢王也是她絕惹不起的大人物。


    可,她並沒惹到漢王...如果惹到,漢王必會被困在武林爭鬥之中,根本不會有如今的衝殺。


    她已糊塗,甚至不知道自己造出這場武林浩劫的意義在何處...


    她之所以要被武林同道誤解,當著眾人麵誅殺閻霸天和林逸飛也是想引發混亂,如此漢王便也無法順利通過此處。


    然,眼下漢王卻好好的,不但好好的,還對武林人士喊打喊殺,似要將滿腔憤怒發泄出來。


    就在方莫下意識護在她的身前時,方才臨近密林結陣成型的五百鎮北軍也正急速朝她集結。


    她不得不再次望向身側的那片密林,或許齊麟已不在密林中,那齊麟會去哪呢?


    這無疑是一件恐怖的事,當她深知齊麟就在一旁時,她不會有半分擔憂,因為她篤定齊麟不會袖手旁觀。


    但現在,五百鎮北軍真要守衛她時,她卻方寸大亂、不知所措。


    她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按道理來講,漢王既沒有因方才的混亂而受阻,那就不應該和眼前的武林人士結怨,可為何漢王一現身就要揚槍奪命呢?


    即便,江湖人的性命在漢王眼中一文不值,漢王也絕沒理由殺掉毫不相幹的江湖人,從而耽擱行程。


    “卿兒莫怕,我與漢王曾見過幾麵,雖無深交,卻也能說上話。”方莫已將杜芸卿護得更緊,手中劍似也緊了又緊,“待會兒漢王殺來,我先向前與其道明整件事的始末,他應能放過我們“雲闕門”弟子。”


    “不必。”杜芸卿,輕聲說道:“你不可對漢王道出任何,漢王也絕無法靠近我們。”


    她之所以會這般說,並不是她的腦袋突然靈光了,而是她很清楚鎮北軍的戰力。


    別說漢王隻帶百騎,就算帶千騎來襲也休想突破五百鎮北軍的防線。


    方莫自是詫異連連,他想不明白杜芸卿為何會如此說,更不明白杜芸卿哪來的自信。


    他隻知道漢王是景都城內所向披靡的人物,何況此處臨近景都皇城,漢王的援軍也隻多不少。


    “卿兒,我知道你從未見過朝廷的大將軍衝鋒陷陣,眼下漢王策馬揚槍所到之處不留活口,你應是怕了這場麵...不過,卿兒你要相信我,我真能和漢王說上話。雖然,我無法保證漢王能聽進去我的話,但我也有能力護好你。”


    “不必!”杜芸卿似已加重了語氣,眸光似也銳利了起來,她甚是威嚴地看著方莫,一字一字地說道:“我以“雲闕門”掌門的身份命令你,不可向漢王透露半分所知之事,特別是有關於鎮北王齊麟的事。”


    方莫緊眉,急促道:“為何?漢王都率軍殺過來了,難道我們不需要先保下性命嗎?”


    杜芸卿漸漸垂眸,遲疑喃道:“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解釋,但我卻知道漢王絕不該在此刻出現。漢王既在此刻出現,就意味著事情有變。”


    “事情有變?”方莫當即握上杜芸卿的手,關切道:“卿兒,在此之前你入密林去見齊麟,齊麟是不是還和你說了別的什麽事?”


    杜芸卿微微搖頭,“我的直覺告訴我,齊麟已做好了所有安排。”


    “直覺?”方莫,更是不解了,“卿兒,你們女人的直覺真有用嗎?現下漢王都快殺到眼前了,我們自當先保全性命呀。”


    杜芸卿猛地掙脫掉方莫的手,隨之雙手抱頭用力晃動著,“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我不知道齊麟要用什麽方法使我做上武林盟主,我更想不明白在我們得罪所有武林同道的情況下,我又要如何成為武林盟主...”


    她的確想不明白,若無這場武林殺戮,她或許還能像斷水流說的那樣擺下擂台與眾武林人士一較高下。


    可現下,明明已是死局,她先是得罪武林同道,又要麵對漢王的鐵騎鐵槍,她似也無了退路。


    ——若今日真要一敗,那必定也是場慘敗。


    ——武林容不下她,朝廷更容她不得。


    但,她還是心有不甘——她明明什麽都沒做,也明明什麽都沒得到;她殺閻霸天和林逸飛的確是在替天行道,她本以為齊麟想借助她製造出的混亂使得漢王無法前行,卻不料漢王壓根就沒被她攔下過。


    在什麽都沒得到的情況下,在沒能成功阻截下漢王、又被漢王列為屠殺對象下,她又要如何平複下心緒?


    除此之外,在她心中還產生了一個極大的疑問——既然她沒能阻攔下漢王,那豈不也就沒完成齊麟交辦的事嗎?沒完成齊麟交辦的事,那齊麟還會助她成為武林盟主嗎?


    有時,女人隻要將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某一點時,就勢必要將這一點給搞清楚。


    哪怕是微如塵土的細節,她都要了解得一清二楚。


    索性,她遲遲抬眸,冷不丁地問道:“早朝一般是在何時?”


    方莫支支吾吾地迴道:“卯時...”


    杜芸卿,低沉著聲音喃道:“卯時...卯時...卯時也就是破曉之時,而今日破曉時也正是我見齊麟的時候...也就是說,聖上命漢王出宮的時辰絕不會超過辰時,我們恰又是在辰時和巳時之間殺掉的閻霸天和林逸飛...”


    她頓了頓,繼續低吟道:“這一切絕不是巧合...閻霸天和林逸飛為何會恰巧在辰時左右趕到此處?其他武林人士又為何會與閻霸天和林逸飛這兩個聲名狼藉的人同行?最可疑的也是漢王,按照漢王的腳程,就算麵聖出宮後需要點兵,也絕不該現在才出現,他在辰時之前就有足夠時間行至此處...”


    她已不敢再想下去,因為越想越覺得自己已然陷入了一張別人編織好的巨網中,她在網中不過是個細小的棋子,而操縱這張巨網的人也隻能是齊麟。


    然,更讓她感到細思極恐的也正是齊麟——想要將這一切安排的分毫不差,必也同時具備著兩種能力。


    一是能控製武林的能力,隻有具備此能力的人才能使閻霸天和林逸飛與其他武林人士同行至此,且還能準時到達。


    二是在景都皇城方圓百裏內能阻下漢王的能力,漢王一定是提前就被阻攔了下來,甚至早就被人擒獲捆綁了起來,不然又要如何解釋漢王此刻才趕到此處的事實呢?


    想到這裏的杜芸卿身體已顫,再觀身前喬裝成自己門下弟子的五百鎮北軍似也成了天兵天將,漢王的人馬壓根就衝不破五百鎮北軍的防線。


    這也使得漢王怒上加怒,幾乎到了癲狂的程度,他每每搭箭拉弓射向五百鎮北軍,鎮北軍將士每次都能預判到利箭的方位,提前用大刀護在被射殺之人身前。


    雖說鎮北軍也有人受傷,但,傷得都不是要害,不是胳膊就是腿,根本造成不了致命傷。


    方莫再次輕握住杜芸卿的手,柔聲道:“卿兒,你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他的聲音極輕極柔,似微風細雨在耳邊輕拂,他雖是在問,卻又是不要結果的發問。


    因為,他已在淡笑中說出了第二句話,“卿兒,無論今日結局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同生共死,絕不離棄。”


    杜芸卿顫眸凝望,眼波流轉間似已閃爍著晶瑩,“莫兒,你也是男人,我能懂得男人都好麵兒,不會輕易服誰...但,莫兒...有時,我們必須要承認自己不如別人,在不如別人又寸步難行下,我希望莫兒能與我站在一起繼續選擇相信...”


    “我知道...為師在莫兒還是孩子時就知道,莫兒一向都不喜歡齊麟,莫兒在心中也一直恨著齊麟...因為,為師已不止一次從小莫兒的睡夢中聽到過一些怨語,可以說齊麟就是莫兒你打小就揮之不去的心魔...”


    “或許,莫兒是在恨齊麟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父親的權勢;也或許,隻要朝堂上有齊麟,莫兒就無法發光發亮,但,為師仍想奉勸莫兒...莫要與齊麟為敵,你我敵不過,也壓根就沒必要將齊麟視為敵人。”


    方莫聞言,柔柔一笑,他沒有反駁,更沒有勃然大怒;他笑得很真誠,亦笑得很溫暖,“卿兒你都以師尊的身份發號師令了,我又怎敢不從呢?隻是,卿兒不知道的是,“萬不可對齊麟動手”之類的話我也曾對另一人說過...我既能對另一人說出此話,自也不會將齊麟視為敵人。”


    杜芸卿聽後,欣慰點頭。


    她能安穩下方莫,便也無了任何顧忌。


    無了顧忌,自也可以去大膽做事了,而她首先要做的事就是逼出齊麟。


    或許,逼出齊麟後,眼前的一切殺戮和罪惡才能結束...


    可,她剛想旋劍向前試圖挑戰一下漢王,更遠處卻揚起了濃厚的塵土。


    塵土如滾滾烏雲,仿佛一場暴風雨的前奏。


    當塵土又厚重三分時,大地也開始震動了起來。


    震動的頻率很均衡,也很雄厚有力。


    有點常識的人也定能想到正向此奔襲的乃是由數萬人組成的大軍。


    杜芸卿先是一怔,隨後也逐漸露出了明媚的微笑。


    “莫兒,師父要結交的新姐妹應是來了...齊麟曾說過,此次我會結識一位好姐妹,我想來人必是她了...”


    方莫本就對杜芸卿旋劍向前的舉動嚇到了,暫不說杜芸卿能不能敵得過漢王,就單是在漢王麵前露麵就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他怕漢王會秋後算賬,隻要漢王記下杜芸卿的臉,就必會在事後找杜芸卿麻煩。


    ——如今可怪好,在他驚魂未定下,杜芸卿又言出什麽“新姐妹”來,這又怎能不讓他毛骨悚然呢?


    “卿兒...你確定...來人是位女將?據我所知,大襄當下絕無女將,更何況是在這景都皇城百裏之內呢?”


    杜芸卿嫣然一笑,“莫兒,你大概是忘了為師方才的話了,你我要有選擇相信的勇氣。或許,一切轉機盡在這位新來的女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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