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文獨自一人站在製律家門口徘徊,她雙手緊握放在身前,來來迴迴地踱步。她不時看向窗裏空無一人的房子,透過布滿泥塵的防盜網上,把一個小洞口用手指摳得更大的空隙,她在做這件事情之前,確信製律沒有在家。


    “怎麽這麽久?”馨文看似不耐煩,但卻不得不站在太陽的暴曬下焦急地等待。


    在馨文出去之前,我就和阿毛長商量好跟蹤馨文。


    “爺爺這個時候肯定出去釣魚了。”我雙手扶住小院子大門的木把手上,探出一個頭偷看。


    “不錯,不過看這天氣,太陽都完全出來了,老爺不會在外麵待太久。”阿毛長在我後麵說話,隻要他一唿氣,那股熱氣就在我的脖子後一陣燥熱。


    汗珠從我臉頰兩旁流過,我感覺到一股頭脹發熱,半蹲的姿勢讓我膝蓋酸軟。我不停用手背按走汗珠,手心的濕汗浸泡著一堆木屑渣,甚至有幾根尖銳的木屑刺穿我的手指。


    “我快堅持不住了。”我冒著熱汗,整個身體像浸泡在大缸裏,全身濕透。


    “小姐,你先去樹蔭下休息下吧,這裏交給我。”阿毛長扶住我的手臂前往樹蔭下。


    我就這樣靜坐在樹蔭下,不停用手帕擦汗。


    沒過一會兒,就聽見製律說話的聲音。


    “待會去樓頂抓隻大閹雞下來煲湯怎麽樣?”芝英一隻手挎著製律的右手臂。


    他們迴來了?阿毛長看向我使了個眼色,一個大轉身藏在門後。


    “那等下我上去把雞給殺了,你先準備東西。”製律拍了拍芝英的手,一臉寵溺的眼神。


    馨文聽見製律說話的聲音,立刻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臉,使自己馬上清醒過來,對著鄰居家的玻璃窗在整理自己的衣襟和被汗水滴濕的頭發,她用力咳了好幾聲,調整自己的開口音調,用手撫順胸口,使氣息平緩下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剛剛還在一臉笑容的製律馬上變了臉,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正如我之前看變臉的才藝表演一模一樣。


    芝英見狀,馬上鬆開了剛挎緊的手,低著頭放慢了腳步,然後用手隨意撥弄麵前的劉海。


    馨文把想說的話都頓在喉嚨裏,像卡了魚骨一樣,更像被人緊緊地扼住喉嚨不能發聲。


    製律和馨文四目相對,一陣子過後,馨文還未開口說話。


    “先進去吧,不要管了。”製律拉過芝英的手,大步大步地向前走,這義無反顧的背影,讓我覺得當年的製律又迴來了。


    “這不好。”芝英忸怩著甩開製律的手。


    製律迴過頭看著芝英,略顯生氣的嘴巴向上撅起。


    “給我迴去。”製律怒吼一聲,把馨文準備說出的話又咽了下去,芝英嚇得更是迅速跑迴屋子裏。


    “以後沒什麽事,不要過來這裏,你打擾我了。”製律在與馨文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馨文,對她說了這句話。


    隻見馨文還是低著頭不說話,但是我見到她緊握住的拳頭愈來愈用力,她肩膀聳起來,像是比武的人正在做預備動作,在開始前,都是一股要把對方擊敗的決心。


    “你以為我想見到你嗎?我覺得現在的我,非常地惡心。”在製律往前走一步的時候,馨文像是使出了畢生最大的勇氣,把肚子裏的話,都一五一十地不遺餘力說出來。


    看來製律並沒有因為馨文這句話而停止了前行,他反而加快腳步,昂起頭不打算迴頭。


    “我把整個家都輸沒了。”馨文說這句話的時候,音調放低了。


    話剛落,製律就走到了門前,正扶著門把開門。


    製律停下了腳步,他站在原地好像在思考著什麽,他沒有及時迴頭,而是選擇把門給關上了。


    “我把家輸沒了,酒館也輸沒了,姐姐早產了,你聽到了沒有?”馨文再次把這句話說出來,她這次在用質問的語氣說出去。


    他們的身份好像互換了一樣,馨文像個孩子,渴求父親施舍一絲的愛。


    “我知道裘鳳生了。”製律淡淡的語氣迴答。


    此時,芝英正躲在屋子裏的窗前看著,她在窗前躲躲閃閃地伸出頭,一隻耳朵探出來像放大鏡一樣。


    “那黑龍把我綁架的事你也知道嗎?”馨文抬起頭,凝望住製律。


    “黑龍?”


    “你一點都不像個父親。”


    “你看你,都不會問我為什麽會被綁架?”馨文笑了幾聲,身體在顫抖著。


    芝英在窗後捂住嘴,不停地偷笑了起來,她做出平時看戲的動作,一隻手撐住頭,另一隻手抓過一把瓜子,在窗邊用張樹葉片墊著,愉快地嗑了起來,她應該沒想到,我會看到了這一切。


    “黑龍對你做了什麽?”製律轉過身,神情恍惚。


    “強奸了。”


    隻見製律雙腿一軟,摔坐在地上,我立刻起身,可一想到我今天不是光明正大地來這裏,而且為了跟蹤馨文,要是被馨文發現我跟阿毛長躲在那裏偷聽,這可替蘇薇又找了一個大麻煩。


    “什麽?”製律嚐試用手抓住能支撐他站起來的東西,可一直往後摸索,還是找不到。


    芝英呆若木雞坐在窗前,任由製律在唿叫,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兩父女。


    “你現在知道擔心了嗎?”馨文小心翼翼地等待製律的答案。


    “告訴我這件事情,你到底有沒有被黑龍?”製律用手撫順胸口,大口地深唿吸。


    “我就是被黑龍給那個了。”還未等馨文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製律暈過去了。


    “父親!”馨文跪在地上。


    這時,芝英迅速把葉子一把抓進口袋裏去,一雙不停地擦拭嘴巴,把整個上衣扯了幾下,撫平之後,假裝神色緊張地衝出去。


    芝英的眼淚說來就來,就像一陣過雲雨,瞬間涕泗橫流。


    “你給我滾開。”馨文把芝英重重地推倒,在馨文沒注意時,我甚至看到了芝英一副想要殺死馨文的表情。


    隻見芝英爬到一個木箱麵前,把箱子掀開,從底下翻出一把鋒利的剪刀,她把它藏進了自己的袖口。


    我意識到這件事不對,阿毛長也同我一樣想,兩人立刻衝進去。


    盡管我們動作迅速,還是沒能阻止芝英一把尖刀刺向馨文的後背。


    阿毛長進來時就把芝英踹倒在地上,他動作迅速,用手肘用力地按住芝英的脖子,隻見她側臉趴在地上,嘴裏還不忘向我們吐口水,沒想到,平時一副嬌弱的芝英,即便讓我看穿了她不是真心想留在製律的身邊,可沒想到,刺刀殺人這件事情竟然在一個五十出頭的老婦人身上出現。


    後來,製律、馨文和裘鳳住進了同一間醫院。


    我和阿毛長坐在床邊等待製律醒來,馨文就在隔壁床,醫生百般交代,不能讓製律再次受刺激,這樣心髒負荷不了,而馨文並無大礙,隻是一道淺口,大概是被嚇到了至今還未蘇醒。


    還未等到兩個人醒來,幾位警官朝我們走過來。


    等到他們朝我走近,我睜大眼睛一看,是胡警官。


    “後院失火一事,終於水落石出。”胡警官摘下帽子,對我笑。


    我看著阿毛長,心裏五味雜陳,阿毛長似乎若有所思。


    “後院失火一事,藍芝英承認是她的所為。”


    “什麽?”我張大嘴巴。


    “你說,後院失火的事,是她?”


    “是的,你們說得不錯。”一位警官接話。


    “這件事情,是她無意間說出來,本來我們並無察覺。”胡警官說。


    “她說用刀刺向顧馨文是因為她實在讓人麵目可憎,尤其是對製律說出這樣的話,她不會後悔今天的行為,因為這使她感到爽快。”胡警官向我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充滿了疲憊。


    “她甚至無意透露出她曾經也這麽爽快過,向我們展示她被燒傷的手臂,那灼傷潰爛的皮膚正是她的戰績。”


    “我們就是從這點把她的話一個一個套出來。”


    “她不是外地人嗎?半京華院對她並無仇恨啊。”我皺緊眉頭思考著。


    “因為失火那晚,藍芝英是偷偷潛進半京華院的後倉庫,與王平駐私自串通把酒館的真酒換成假酒,然後高價販賣,藍芝英並不像你們看到的那麽簡單。”


    “她是你們所說的外地人,但是像你們說的她是幫別人帶孩子的這件事情,是假的,她就是一個賣假酒的販子。”


    “原來是她!”我瞪大雙眼看著阿毛長。


    “我都說了,這件事情與七君無關。”我用力拍打阿毛長的後背。


    “七君,也許是目睹了這件事情的全部過程,後來被滅口了。”阿毛長看著胡警官,然後提出猜測。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藍芝英一口否認,自己並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胡警官把帽子戴上去,左右移動整理了一下。


    “你放心,這件事情我們會查出來的。”


    警官離開後,我們轉過身看製律,隻見他緊閉著的雙眼角,劃過一道淚痕,舊的淚痕還未幹,就接著一道新的淚痕,他像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


    據我今天所見,芝英接近製律真的是有目的的嗎?她刺傷馨文真的是因為她把製律給氣倒了嗎?那她躲在窗戶後,還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在製律倒下的那一刻,她還在顧及嘴角的瓜子屑,我就知道,她撒謊了。


    芝英的真心,也許從製律眼角的眼淚,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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