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薇原諒我了,在那件事情上,她以我年少無知的原因作為總結。


    我躺在蘇薇的腿上,閉著眼睛,一雙手平放在肚子上,蘇薇用扇子幫我扇涼。


    “過去這麽久了?還在惦記七君嗎?”蘇薇低頭看著我。


    我沒說話,伸出雙手,每根手指數著過去了多少天。


    “不用數了,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蘇薇抬起頭看著夜晚的星星。


    “我很想她。”我又把手放下,與她一同凝望夜空。


    “她其實很熱心腸,也難怪你喜歡她。”蘇薇一雙手撫摸我的頭發。


    迴憶起那天見到她,一切如初見。


    那時候還很小,也不記得多少歲了,隻記得那年才剛懂事,蘇薇牽著我走在路上。有個女子衣衫襤褸,胸口上的衣衫像被人扯破了一樣,即便灰泥鋪滿她白淨的肌膚,那雪白的膚質還是忍不住顯現在露出來的肩膀上,她看起來很憔悴,低著頭,見我們看著她,她的戒備心使她往後退了幾步。那長發許久沒有打理,已經打結成一團,還混進了黃泥巴,當初把她帶迴來,還是換洗了好多桶水,幾個伺人梳洗,才把那頭發順直。


    那就是第一次見到七君的場景。


    “還記得她就算再苦再難熬,她也會把乞討迴來的東西給圍繞在她身邊的動物一點食物,她總是這麽善良,從來都不會為自己考慮。”我說。


    “幸好我們遇見了她,才讓她有了家。”蘇薇笑著說。


    “現在她不在了,我從來都不敢相信,她離開了我。”我翻過身,轉身看著前麵,她的場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最近看你心事重重,就知道,她在你心裏的位置。”蘇薇繼續拿起扇子扇風。


    “對我好的人我都記得,對我不好的人我也記得。”


    “我一直都在尋找她。”


    “你現在也有去找她嗎?”我抬起頭。


    “我有一個朋友是做偵探社,我讓他去尋,這麽久了,有人沒人應該也有個答複吧。”蘇薇緩緩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後來,蘇薇當家。


    夥食費當然是蘇薇保管。


    因此,常常飯菜不合胃口或者稍微清淡了一點的話,不會找伍胥的麻煩,第一個會責問的人是蘇薇,有時候裘鳳迴來吃飯,就會被她們兩姐妹質疑是不是從中撈油水。


    那天,看到蘇薇正在搗鼓她的“花園”,她蹲下來仔細地修剪花枝,我一眼就看到她並連忙舉起雙手讓她看到我,她雖然矮小瘦弱,一身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她身穿一條深藍色的碎花百褶裙,右手挎了一個噴水壺。那風很大,把她的裙子都吹起來了,長發被風吹得擋住了眼睛,像海藻一樣纏繞著,她站了起來,一隻手不停撥弄頭發,另一隻手朝我招手,我狂奔蘇薇,直撞上她向後退了一步,差點把她給撞倒。


    “今天阿毛長誇我練字練得好。”我呲著牙抬著頭看蘇薇,扯著她的裙角蹦跳著。


    我再也忘不掉當時我整個身體撲進她的懷抱,她雙手環抱我的場景,她的耳邊還彌留著薔薇花的香味,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孩子,想吃什麽母親買。”說著我便兩隻手搭在她肩膀上,歪頭地看著她笑。


    接著,我一蹦一跳地帶她來到我常光顧的這間零食鋪子。


    “想吃什麽,自己拿。”路姨指著麵前的零食說。


    “我要這個糖葫蘆。”我拿了兩個糖葫蘆貼在臉的兩邊,眼睛睜得大大的,笑著看向蘇薇。


    “愛吃就拿。”蘇薇說。


    我愛蘇薇,就像愛我自己一樣,毫無保留地愛和依賴。


    我多想,在這個家,每個人也能像蘇薇愛惜我那樣愛我。


    我一路吃著迴家。


    到了飯點,伍胥已經做完了一桌子菜,裘鳳也迴來了。在我上二樓的這段時間,菜已經涼了一半,而且雞腿少了兩個。


    看到我們踏下樓梯,馨文把我們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皺著眉頭。


    “今天隻有那雞肉的主菜,那雞肉還沒倆個雞腿,連根青菜都沒有,湯跟白開水一樣一眼見底,每個月的夥食費我都有給足,該不會是有人從中撈油水吧。”馨文質問著。


    我躲在蘇薇身後,兩個手抓緊蘇薇的右手,隻露出一個眼睛看著馨文。


    “你這是什麽意思,酒館現在生意這麽差,有已經很不錯了,那倆雞腿我出門明明就還看到。”蘇薇指著那盤雞肉說。


    “別說那麽多了,指不定是偷偷把那雞腿裝起來給你那大姑娘送去。”馨文壓低了口氣,翻了個白眼再看著我們。


    裘鳳接著說:“別跟她說那麽多,直接把她女兒的嘴撬開,聞聞那味道就知道了。”


    “放開,別動我西西。”蘇薇用力地把我拽著往後退。


    我並沒有說出我沒有吃雞腿的事情,我連為自己解釋的勇氣都沒有,隻會躲在身後。那時的情況,一個字都讓我沒有勇氣說出來,我隻能跟在蘇薇身後一步一步往後退。


    “幹什麽!”製律把從二樓下來。


    裘鳳看了看馨文,使了個眼色,坐在圓桌旁吃下飯來。


    瑾兒湊在我的耳朵旁輕聲說:“那倆個雞腿是我吃的,沒吃完,扔走了。”然後捂著嘴在那裏偷笑。


    我一邊吃飯一邊看著瑾兒,直到她把飯吃完。


    吃完飯後,蘇薇把我拉迴房間鎖了房門,我看著她深唿吸了一口氣。


    “西西,明天母親帶你去外婆家好不好?”蘇薇雙手捧著我的臉頰。


    “去外婆家?好啊,我想外婆了。”


    蘇薇從衣櫃底下的抽屜,拿出一個紅白藍袋子,把日常的東西都收拾走,騰誌去了淮集好幾天都沒迴來,蘇薇越來越覺得心累。


    我從衣櫃翻出一些衣服,整理好之後,若笙把衣服都塞進袋子裏。蘇薇把紅白藍袋子的袋耳提起來,掛在手臂上,她很矮小,挎上那個袋子之後,顯得把人壓了下來。她當時不知道有多大的勇氣,走出家門,一隻手挎著紅白藍袋子,一隻手牽著我。


    “拿這麽多東西,去哪兒?”院子隔壁的王阿姨打開門看著我們。


    “去婆家,住幾天。”蘇薇笑著說。


    王阿姨從頭到腳掃視著我們,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去吧!”她好像看出了什麽,揮手和我們說再見。


    去外婆家的路途很近,但是,阿毛長送我們過去的路上,總感覺很遠。


    有一段路車子開不進去,隻能下車走。


    下車後,阿毛長替我們提起袋子,整理好,再起步。我站在袋子的旁邊,試著用手托住底部,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


    一路上顛簸著,停頓著,休息著,來到外婆家。


    鄰居看到蘇薇,都在問怎麽拿這麽多東西,蘇薇都隻是笑笑沒有作任何迴答。


    “怎麽迴事?”外婆驚恐地看著我們,我不敢說話,隻是看著蘇薇。


    蘇薇把整件事詳細地和外婆說了。


    外婆歎著氣:“你那死鬼老頭子一點用都沒有,就隻會護著他女兒,那顧騰誌也是神經兮兮。”她雙手搭在木椅兩邊,右腿搭在左腿上,翹起來,搖動著腳尖,鞋子掉在了地上。


    “這氣我也受夠了,讓他女兒指著我們鼻子罵。”


    “兩父子都是一個死樣。”外婆坐在凳子上,頭望向窗外,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外婆是非常樸素的人,一到下午就隻能在菜田裏才能看見她的身影。


    池塘還輝映著落日的餘暉,水麵的蒸騰靜止無聲,我閉著左眼用力瞪著右眼趴下,活捉一個蟋蟀,我仔細剖析這隻可憐的小昆蟲。迴頭一看,是外婆肩上挑著兩桶看起來很笨重的水,一時拐一時挺身向我靠近,水爭相忍不住四濺,好像忍不住獻身給這片被烈日烘幹的菜地。


    陽光很刺眼,可是我還是從縫隙裏看到外婆紅了臉。


    這片比較大的菜地,中間有個池塘,池塘的水不是很滿,聽外婆說,小孩子不要輕易下水,因為裏麵有水怪,它會吞噬你,讓你迫不得已把生命給它,然後你當水怪,尋覓下一個愚蠢的獵物。所以我每次都能發現,盡管水不深,也沒有人下水,隻有外婆不怕這傳說中的水怪,毅然走到池邊盛滿滿的一桶水,灌溉她身後這片需要照顧的“菜寶寶”。


    想起來,生命才是水怪,它吞噬了一個人的歲月,精力,還有耐心,讓你悄然無息地終結。


    我會尾隨外婆的影子走到菜園,我發現這次的落日竟紅了臉,滿天的彩霞讓我忍不住奔跑、跳躍,我想要擁抱這屬於我跟外婆兩個人的菜園。我竟然發現一個牆壁的小黑洞有蛇,我左右搖擺,躡手躡腳地跨到外婆的懷裏,外婆竟然不害怕,一副無所畏懼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拿起擔子,說捅就捅,沒想到蛇就這樣撩了出來,我馬上鼓掌叫好。日後,盡管看不到蛇,我還是會故意挑戰那個“黑洞”裏麵的蛇,叫它出來“應戰”,而每次外婆總會嚇唬我,“蛇出來啦!”我心裏那股戰士的勇氣一下子就會落荒而逃。


    這幾天,我們都是三個人一起睡,在每晚睡覺前必須背誦一首唐詩,她笑眯眯地考我,“飛流直下三千尺,下一句是什麽,背不出不準睡覺。”我暗暗自喜,昂頭答道:“疑是銀河落九天!”即使我知道答不出來,外婆還是哄我睡覺。


    每天一大早被吵醒的便是這不悅耳的雞鳴,我隱約聽到隔壁的李阿姨喊她的孫子,而我的外婆也已經做好早點,等我起來。


    接著外婆蹬上自行車,我就坐在她背後,載著我四處觀光,可是每次都與我想象不太愉快,每次出門都要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與迎麵而來的自行車車頭相對,還要衝過一大段非常陡的斜坡,才能來到一道比較寬廣的綠道。


    外婆匆忙摘下草帽,扇了扇風,遲緩地低下頭。


    “以後早點醒來,跟外婆一起看日出。”


    此刻,我看到大汗淋漓的外婆帶著泛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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