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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府的二公子迎娶李氏的女郎是近日長安城的頭一樁大事。以於府的勢力,接到帖子的人莫不是引以為榮趨之若鶩,更何況於府和宇文泰關係密切,想必宇文泰定會出席婚禮以示親厚。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讓自家子弟見一見宇文泰,若是被他留意上,日後平步青雲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因此放課之後,各學子早有家中派來的馬車等在書院外麵。


    李昺拉著冉盈:“走,你坐我的馬車一同去。”


    也不知為何,自從子卿不來書院,李昺倒是同她分外親熱。


    一行人嬉嬉笑笑,隻有冉盈一個人心事重重。到了於府門口,隻見整個於府張燈結彩,煥然一新。


    李昺一下車就到處問:“新人呢?新人呢?”


    有賓客說:“去館驛接新娘還未到呢。”


    正說著,前麵有人喊:“新人來了!新人來了!”


    冉盈忍不住踮起腳,越過眾人的肩膀去看。隻見寬闊的道路那頭,緩緩過來一個莊重典雅的車隊。最前麵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不就是子卿麽?


    前麵的李昺歡喜地迴頭對她說:“是子卿!子卿來了!”


    又不是他娶妻,也不知他興奮個什麽勁。


    冉盈看向子卿。遠遠地就見他神情清淡,落落寡歡,昔日裏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此刻也光彩黯淡,木然無光。他身穿白轂襦,外罩白紗,那白紗的紗角在晚風中輕輕飛舞,飄逸又典雅。


    冉盈暗暗想,穿上這衣服,一下子就是大人樣了。


    可是他穿著這純潔雅逸的婚服,竟不是為了迎娶自己。仿佛那晚他們在梨樹下私定終身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那幾分隱藏在心裏的癡心妄想,此刻都化成了綿綿不絕的酸楚,在冉盈的心底緩緩流淌。


    他身後是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那裏麵坐著的,就是將同他相伴一生的妻子。


    車隊走得近了。子卿在馬上看向下麵圍觀的賓客,目光就這樣掃到了冉盈,見她也在愣愣地看著自己,表情一滯。那兩片薄薄的嘴唇張了張,似是要說什麽,卻隨即轉開目光,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冉盈心中酸澀,覺得眼底有些濕。在人群中,迅速抬手抹去。


    此刻她的心思都在子卿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陰沉地看著她。


    府外圍有青廬。車隊一直到青廬前停下,一個嬤嬤將一柄金色的折扇遞進馬車裏,隨即打開車門。


    冉盈忍不住朝車裏看去。新娘滿頭珠翠,亦穿白色轂裙,外罩白紗。手執那把金扇,遮住如花的麵龐。


    子卿伸出手,將她牽下車,牽著她,走進青廬,行夫婦交拜之禮。


    青廬交拜,這是鮮卑人的習俗。


    交拜之後,是卻扇之禮。子卿伸手,輕輕取下了新娘遮在麵前的金扇。


    不知是不是錯覺,冉盈看著子卿的手在微微發抖。看那李氏,塗得雪白的臉,盛妝之下,綺年玉貌,眉眼間萬種風情,和子卿是多麽般配啊。她嬌羞地笑著,愛意盈盈地看向子卿,當是真心很喜歡子卿吧?


    隻可惜,子卿眼神木然,神情悵落,似泥胎木偶,又似魂遊天外。


    冉盈心裏酸酸的。她不免去想,若是金扇後的新娘是她,這一夜,該是何等的歡樂與滿足。可惜人生之事往往這般不如人願,所以佛經才說,苦海無邊吧。


    她和子卿今生終究是緣分斷了。可是錯過了今生,往後三生六世,萬代輪迴,還能再遇見他嗎?


    卻扇之後,子卿牽著新婦,走進了於府。


    在府內,又行合巹之禮。


    司儀大聲誦念,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


    看著那一對璧人,看著他們一人一半,喝下那巹中的美酒,冉盈心中有萬千思緒,悵然若失。


    她終究失去他了。


    她默默走出廳堂,走到於府的庭院裏。庭院那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那些仆從來來迴迴忙著張羅一切,都行色匆匆。


    她往庭院裏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接著一股巨大的力,將她狠狠拉到一邊的假山石後麵。


    “啊!”冉盈剛驚叫出聲,隻覺得一頭栽到了一個人的身上,雙臂被那人緊緊鉗住,動彈不得。


    正要大叫,嘴被對方一把捂住,他貼在她耳邊輕聲說:“噓——是我。”


    冉盈抬頭定睛一看,竟然是宇文泰!


    “丞相……有事嗎?”冉盈意外又驚惶。


    前幾日新帝登基,已加封他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大行台,爵安定郡公。這個身份如此尊貴的人,今晚應該有很多人想借機和他說幾句話,他怎麽忽然出現在這裏?賓客那麽多,他怎麽會注意到自己來了花園?


    同他靠得太近,他身上的龍涎香渾著一股成熟男子特有的體味,鑽進她的鼻子。她低著頭不敢看他。


    早上他特意派人送信,嚴令她不準來。可她明知道他會出席,也還是來了。


    來了,還如此愁雲慘淡,悶悶不樂。


    就這般對那個於子卿不舍?


    那個隻會迴家同母親和兄長撒嬌的小孩子,到底有什麽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宇文泰心中不悅。


    他此時陰沉著臉,語氣中全是不滿:“你如今違抗孤是已成習慣了,越發地肆無忌憚,孤同你說的話,全當耳旁風!”


    冉盈看看四周,又看看他。隻見他結發於頂,頭戴白玉小冠,身穿白色暗花蜀錦的窄袖交領深衣,衣緣袖口都用金線繡著杯紋圖案,金腰帶,腰下掛著半圓的光白子禁步,玄色的六合靴,結實挺拔的身材將衣服撐得滿滿的,寬肩窄腰,氣度華貴。


    可這麽貴不可言的人,卻因生她的氣,竟學那些輕佻浪蕩的少年郎,拉著女孩鑽假山石。


    他到底想怎麽樣?


    冉盈知道,她置他的警告於不顧令他非常不悅。身居高位的人大多如此,有些事情一旦失了掌控,就會非常暴躁。


    “同學們非要一起來。我推拖不得,隻好來了。”冉盈心亂如麻,低著頭不敢看他。上一次的伶牙俐齒古靈精怪不知所蹤。


    宇文泰聽了,鬆開抓著她的手往前走了兩步,迴頭斜著眼睛看她,淡淡地問:“明知道自己會不開心,還非要來親眼看著。就這樣放不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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