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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過旬日,冉盈每日如常上課。子卿不在書院了,她和同窗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這些學子都出身世家,對冉盈這樣“蹭關係”來上課的同學談不上鄙視,但出於利益的考慮,也沒有多少結交的意思。


    對於冉盈的來曆,倒是有人私下裏議論過,但是總歸興趣也不大,談論了幾次之後就無人再問津了。眾人還是更有興趣討論於氏和李氏的這次聯姻。


    如今各個小道的消息橫飛。因為於氏一直都與宇文泰相厚,而李弼那一方卻似乎一直中立,因此便有了不同的說法。有人認為這次聯姻是皇帝在背後主導的,皇帝已暗中拉攏了李氏,並想通過李氏疏遠於氏和宇文泰的關係;另一些人則認為這門婚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宇文泰,他可以通過於氏進一步爭取李氏的支持。


    隻有李昺,似乎格外地喜歡冉盈,總是借機接近她。即使冉盈對他總是不鹹不淡,他也自得其樂,趣味盎然。


    整個書院裏隻有院判知道,冉盈這個月的學費是尚書令府的人送來。他也偶有好奇,為何於府和尚書令府都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諸多關照,不過他為人清高,並不願多問,也不同外人談起。


    這一天晚上,冉盈一個人在房間裏讀書,讀著讀著,就想到傳國玉璽的事情。她本就是非常通透的人,宇文泰在小天地裏說的那番話對她影響不小,盡管自小整個家族都將玉璽奉為至寶,甚至寧願舍身、舍全族性命去守護,但她對玉璽的神聖性終是產生了動搖和懷疑。


    她從枕下取出一片帛,上麵是一幅上乘的山水畫。青山連綿巍峨,山脈雄厚,山石聳立,植被茂盛,右側山崖上一掛瀑布如練飛流而下,下方河流湍急,和瀑布共同匯聚成一個水潭。左側崖上幾間草屋,四周植被茂盛,生機勃勃,一座竹橋穿水而過,在橋的另一頭,隱約可見一片竹林。


    畫上沒有題詩,沒有落款,更沒有印章。


    當初,阿英阿兄被高歡抓了去,不久就傳來死訊。阿英是他們這一代玉璽的傳人,全族傾力培養,花費無數心血,如今死於非命,全家都陷入了悲傷和絕望,祖母更是悲痛欲絕。


    那日,悲痛中的祖母秘密將她喚到房中,打開一個密室。又在那密室中,打開一個幽深的秘道。


    祖母鄭重其事,擲地有聲:“阿英死了,高歡為了得到傳國玉璽,不會放過冉氏。我今日,要你代替阿英,承襲這個秘密。這個秘道是前人所挖,為的就是這一刻。冉盈,你帶上這幅畫,去找到傳國玉璽,將它送到建康去。這玉璽,不可以落到胡人的手中。”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一片帛布,交到冉盈手上。


    冉盈懵懵懂懂,問:“祖母,我走了,你們會怎樣?”


    祖母不說話,一把將她推進秘道裏。秘道門隨即封死。


    冉盈非常害怕。黑漆漆的秘道,伸手不見五指。祖母以全族人的性命,換她一人攜帶秘密逃走。她別無退路,摸索著往前走了幾步,忽聽啪的一聲,秘道的牆上亮起一串火把,幽幽深深,一直延伸到令人恐懼的遠方。


    ……


    正在遐想間,忽然有人在外麵敲她的窗戶。


    她一驚,連忙將帛布塞迴枕下。走到窗前,心卻跳得厲害。


    是子卿嗎?他來幹什麽?


    她曾為那一晚的猶豫輾轉後悔了千百遍。她為什麽不能和他私奔呢?她喜歡他,也想他成為自己的夫君呀。


    若是他還要同她私奔,就答應他好不好?就答應他吧。


    好,答應他!然後和他遠走高飛,找到玉璽送到江南,再找個遠離世人、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相守一生。


    她走到窗前,強按住不安分的心,顫抖著手打開窗——


    卻是李昺那張笑嘻嘻的圓臉。


    那點渴盼嗖地一下無影無蹤,一顆心空蕩蕩的沒著沒落,左搖右晃。


    她有些惱,說:“這大晚上的,你來幹嘛?”


    李昺笑眯眯地說:“阿英,今夜月色正好,出來一起賞月嘛。”


    她白了他一眼。這人總是沒正形,難怪聽說他隻要一迴家就被他阿母滿院子追著打。


    她說:“沒事我要睡了。”說著就要關上窗子。


    李昺連忙伸手擋住:“別別別,我逗你玩兒呢。有正經事。”


    “快說!”她沒好氣。


    “你猜猜明天什麽日子?”李昺神秘兮兮的。


    “不說我睡了!”見他還在吊人胃口,冉盈作勢又要關窗。心情不好,誰有空陪他猜謎!


    “哎哎哎,你這人!”李昺伸手擋住窗子,說,“明日是子卿大婚的日子。書院收到了於府的帖子,邀請眾位同窗前往觀禮。下了課我們一同去吧。”


    聽到“子卿大婚”四個字,冉盈的心猛的一抽。都已經四月了嗎?日子怎麽過得這麽快……


    他不會來了。


    “我不去,你們去吧。”


    李昺歪著頭看她,說:“你真奇怪,當初是於府推薦你來入學的,子卿在的時候,你們倆也一向形影不離。怎麽他大婚,你反而不願意去了?”他探身伏到窗子,湊到冉盈麵前壞笑著問:“老實說,你們倆是不是真的……斷袖…”


    “斷你個頭!”冉盈使勁拍了一下李昺大大的腦門,“再胡說我告訴院判去!”


    李昺的腦門被結結實實敲了一下,卻並不生氣,揉了揉腦門,依舊笑嘻嘻的:“那明天一起去吧。你的好兄弟娶妻了,你怎麽也該到場祝賀一下吧。”


    他搖頭晃腦地走了。冉盈卻看著空空的庭院失了神。


    四月時節,梨花已經落盡。隻有潔白的月光,如輕紗般籠罩在那幾株梨樹上,朦朧閃光。


    曾和子卿一同在樹下讀書,讀到王戎那句“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時,子卿側著臉看她,癡癡說:“阿盈,我是那情之所鍾的普通人;而你,大概就是不會動情的聖人吧。”


    聖人忘情……忘情……


    不!我對你來都是有情的!


    冉盈猛地低頭,將臉狠狠捂住!


    隻覺得手心漸濕,淚灑指縫。


    梨花落盡了,人也散盡了。


    第二天中午,正是大家都在吃午飯的時間,院工跑來說:“郎公子,外麵有人給你送信。”


    郎是子卿給她取的鮮卑偽姓,本為叱奴氏,用的是他母親的姓氏,他說,書院中多是鮮卑貴族的子弟,扮作鮮卑人,少被他們欺負。


    “送信?”冉盈叼著筷子,腦子裏雜亂的思緒飄來蕩去,食不知味,聽說有人給她送信,覺得奇怪。放下筷子跟著院工出去。


    到了書院門口,卻見到賀樓齊站在外麵。


    一見他,本能往後退了兩步,四下裏坐看右看。


    賀樓齊噗嗤笑了出來:“放心吧,他沒來。”


    她這才又走上前去,站在書院門口,有些窘迫地撓撓頭:“誰……誰的信啊?”


    賀樓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還是不能相信莫那婁的話。別說宇文泰是如今長安城真正的執牛耳者,光是憑他豐采高雅世無其二的長相,長安城中就有不知多少王公貴府的千金心心念念惦記著,時刻找機會偶遇著。那種不小心摔倒撲入他懷中的事情他也不知碰到了多少,他怎麽會看上這麽個……不男不女的?


    “誰的信啊?”冉盈見他盯著自己發呆,粗著嗓子又問了一遍。


    賀樓齊這才想到自己的來意,從懷中摸出一封信,直直地塞到她手裏:“他的!”說完轉身就走,頭也不迴。


    宇文泰的信?


    她拿在手上左右看看,將信紙從信封裏抽出來。


    一行工整楷體寫在一張質量上乘的銀光紙上:今日不準去觀禮。


    不準去觀禮?


    他怎麽知道我要去觀禮?還是他猜到我會去觀禮?


    冉盈的腦子裏冒出之前在小天地那次,她臨走的時候,宇文泰對她說的那句警告:不要和那些少年走得太近。


    冉盈有點懵。原來他早知道她和子卿的事,那他說那話也就是意有所指了。這人,什麽意思嘛……


    她隨手把信紙折起來塞進袖子裏,照樣進食堂叼著筷子對著食盒食不知味,腦子裏卻更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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