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清明》杜牧(唐)


    距離“321”墜機事故發生已經過去了十二天,媒體以及大眾的關注已在慢慢消減,而搜救的結果也使機上人員生還的希望完全破滅,人們不得不直麵最殘酷的結果。


    人們常說:“明天和意外,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來。”可是當意外真的到來時,特別是那些身處事件之中的人們,那種巨大的痛苦已經沒有語言可以去形容。


    這個清明,對於他們來說,尤為顯得太猝不及防,他們的身心還遠沒有從親人遭遇如此巨大災難的痛苦中得以哪怕稍許的平複,清明——在春天的氣息中獲得心靈的撫慰,恢複生命本有的寧靜與清明,距離他們還比較遙遠。


    雪漠老師在早間直播的時候說,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想一想,如果我們是這班飛機乘客中的一員,如今會有什麽樣的話想對親朋好友和這個世界說呢?我們會有什麽樣未了的心願和遺憾呢?


    對於這個問題,捫心自問,會有怎樣的迴答呢?就讓此時的自己化成一縷身體已成碎片後的幽魂,看看會有怎樣的所思所感吧。


    前些天剛剛送走了奶奶,沒想到自己轉眼間也突然被巨大的無常從熟悉的世界裏拋出。那短短的令人魂飛魄散的兩分鍾,就像漫長的兩個世紀!現在終於塵埃落定,而一切皆已不同。我想說,在巨大的災難突然降臨的時候,心中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雖然巨大的痛苦不可避免,但信仰的力量卻可以從黑暗的深淵中射出一道通往解脫彼岸的心光,讓生命在巨大的災難中得到靈魂的救贖。那些沒有信仰的生命,根本找不到從痛苦中解脫之路,即使有人想要救他,也會因為巨大的執著而把他束縛在痛苦的深淵裏。因為看不破,所以就放不下,因為放不下,所以就走不出。很多生命即使到了這樣的境地,仍然不相信、不接受身體已被撞成碎片的事實,仍在苦苦地期待著找迴自己的身體,迴到那身體中,迴到那熟悉的世界中,迴到那已夢一般消失的人間生活中。


    不僅僅搜救人員在不斷地尋找,他們——已經變成了一縷幽魂的他們,也同樣在尋找。每當搜救隊員找到一絲身體的碎片時,他們的親人在悲痛欲絕地哭泣,他們也在悲痛欲絕地哭泣!你問我哭了嗎?我也哭了——但我不是為自己而哭,而是為他們而哭,為他們的親人而哭!我哭他們明知道事故已經發生卻仍然不願相信,我哭他們明明有來自彼岸的渡船渡他們脫離苦海但他們卻總是不願意上船。當我拉他們上船時,他們總是憤怒地掙開我的手,對著我大吼大叫:你到底要幹什麽?!你沒看到我的家人正在發瘋般地找我嗎?!他們潮水般地湧向親人,大聲地喊著: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可是他們就像光穿過玻璃一樣穿過了親人們的身體,什麽也抓不到。不管他們怎樣地唿喊,親人卻怎麽也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們任何一絲一毫的影子。可是他們不甘心,一次一次地湧了來,又一次一次地湧了去。


    他們巨大的痛苦和悲傷聚成了濃重的烏雲,他們奔流的淚水匯成了淋漓的雨。他們的親人在雨中哭泣,而他們的哭泣化成了一陣陣風的嗚咽與悲鳴。他們的心碎了——雖然他們的肉體之心已經碎了一次,他們的魂斷了——雖然他們在飛機墜落的過程中已經魂斷了無數次。而更讓他們心碎的是,明明痛哭的親人就在眼前,但他們的唿喊卻沒有親人能夠聽見,更讓他們魂斷魄裂的是,他們是多麽想能夠找到一件“完整的衣服”——身體,從而能夠得以重新迴到親人的身邊,可是看著那已經難以區分彼此的碎泥般的身體組織,他們絕望到無以複加。


    其實,我也看到了自己深深愛著的人——愛人和孩子,還有很多熟悉的朋友和同事。他們在得知航班出事的消息時,猶如晴天霹靂!愛人聽了後直接就昏迷了過去,其他人更像是如墜夢中。很多人到現在還不相信事情是真的,是啊,如果是夢該有多好啊!


    我也看到了那些碎片,我不知道哪一個碎片是自己的,但其實,此時此刻,那些碎片是自己的,或者不是自己的,又有什麽區別呢?但我還是做了一個觀想,觀想自己身體的碎片化成了一朵朵蓮花,那蓮花無窮無盡,無邊無際,每一朵蓮花上都化現出一個自己,那個自己手持楊枝淨瓶,將甘露源源不斷地灑向沉浸在無限悲痛中的人們——包括已經沒有了身體的他們,和還有著身體的他們。願這清涼的甘露能夠洗去人們的悲傷和痛苦,帶給人們寧靜和清涼。


    我在心中不斷地祈請著諸佛菩薩的加持,給予我幫助人們驅走悲傷的智慧和力量!在無比虔誠的的祈請中,我看到了信仰中那些偉大的聖者,他們同樣也在救度著與自己有緣的眾生。那些有著堅定信仰的生命,憑借信仰之力連通了與信仰對象之間的心光通道,他們沿著這信心的光道融入到了信仰對象那大海般的光明之中。


    而難以說清的是,雖然有這種救度在真實地發生,可是在那些沒有信仰的生命之眼中,卻一無所見。或者雖然見到了,也無動於衷——比如為了幫助更多的生命,我觀想出了更大的蓮花渡船——你不能問它是真的還是假的,它雖然猶如幻化,卻有著引導靈魂走向自由解脫的力量——可是對於那些拒絕上船的生命來說,我並不是在幫他,而是在給他添亂。


    也罷,這世間的生命各有因緣,有什麽樣的心就有什麽樣的命,無法強求。


    隻是這巨大的疼痛總需要一個消解之法——有一個幽魂一邊悲泣一邊感歎,要是這裏有酒就好了,一醉解千愁!


    酒??!是啊,這裏的人們更需要的,不是蓮花,不是渡船,而是酒!


    很快,在稍微遠離這巨大悲痛之地,在那前麵杏花飄香的山穀,驀然出現了一麵酒旗,杏黃鑲邊的酒旗上書三個大字:杏花村!


    且收起蓮花淨瓶,而化作茅屋酒坊。甘露變成杏花釀,一杯入口得清涼,諸般痛苦皆消去,香飄十裏沁心房。


    於是,在這人間清明時節,於那絕望淒涼地,飄香杏花穀,一出新戲正登場。翠綠楊枝化成牛,自成牧童騎牛上。柳葉化作九孔笛,一曲《清明》甚悠揚——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


    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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