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燈火通明。


    天魔緩緩從竹管內抽出一張紙條,打開來,上頭寫著:“公主平安抵達。”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他迴頭道:“傳我令,剩餘軍隊自成小組,從火山內各個小路逃走,在北疆城外會和”。


    楊林驚道:“可……可是公主怎麽辦?她還給抓在外頭呢”


    天魔搖頭道:“那是假的公主,而且會有人去救她。到時候月氏軍注意力必被吸引到前山,咱們趁機從後山溜走,不至於損失太大。”


    小月獨自一人給綁在高台上,遠眺火山,一會兒想起兒時無憂無慮的生活,一會兒想起疼愛自己的姐姐,但腦中浮現最多的,卻是歐陽清墜崖前的身影。


    她見台下烈焰燒來,心中沒有半點擔憂,反而還隱隱有一絲喜悅,好似忘卻了生死。


    她抬頭看著遠處天際,想道:“我死後,姐姐不知道會不會傷心難過?駱大哥曾在東湖底救過我,聽說我長得像他以前的心上人,他會不會來為我報仇?唉,隻盼他不要如此……”


    轉念又想:“聽說人死後都會下幽冥,重入輪迴,不知道我能重新見到歐陽大哥嗎?”


    她見火焰越來越近,便要把自己卷入,索性閉上了眼,心道:“歐陽大哥,我也要死了。但願幽冥世界中我們能重見,但願我們不要和那孟婆湯,還記得彼此……但願我們來生能好好在一起……”


    想起歐陽清,小月驀地心中一酸,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正自垂淚哭泣,忽聽一個聲音大叫:“小月別怕,我來了”


    小月聽這聲音很是耳熟,連忙抬起頭來。隻見一個人球從天邊飛來,其狀怪極,猛向高台落下。


    她心中一奇,不知那是什麽東西。若是天使前來接駕,卻怎地鼓成圓球一般模樣,當真難看。


    正惶惑間,隻見那圓球伸出一隻臂膀,手上卻還拿著柄鋼刀,“唰”地一聲,已將她身上的綁縛割開。跟著身上一緊,一條臂膀伸來已將自己緊緊抱住。


    正在此時,一人白衣勝雪,長劍揮舞,殺入人群。


    月氏士兵雖多,但那人武功實在高絕,劍芒吞吐下一劍便砍殺數人,當場殺出一條血路,自然是楚秋水到了。


    他手中長劍是百煉精鐵,極是耐磨,在逍遙功內力加持下,斬斷長矛鋼盾易如反掌,眨眼間便已殺到國師不遠處。


    國師大驚失色,高唿道:“來人快把那人攔住”


    楚秋水運劍如風,一劍便刺死一人,原本唐軍分散突圍,就分走了不少月氏士兵,歐陽清從高空落下,又攝人心魄,此刻調兵不及,竟然讓楚秋水突破層層圍困,殺到國師身邊。


    許多士兵拔出鋼刀上前阻攔,有的親兵則高舉護盾,攔在國師身前,月氏大將雖然勇悍,但眼看來人武功如此之高,竟然視上萬大軍如無物,也都不由心寒。


    許多月氏死士拚命衝了上去,想要抱住楚秋水,為國師爭取時間。眾將也都慌了手腳,紛紛撤退。眼看十幾人一擁而上,將楚秋水抱在中間,眾人總算鬆了口氣,國師也騎上了馬,掉頭就跑。


    忽然,那十幾名死士居然自行散開,麵露迷茫之色。他們竟然是自行撞在一起,而楚秋水已經不見蹤影。


    一個冷冷的聲音道:“賊子,哪裏走?”楚秋水不知何時竟已站到了國師身前。


    國師慌忙駕馬要逃,卻看楚秋水輕輕按住馬首,肩不沉,腰不抬,神情淡定,但馬匹空自嘶聲暴跳,卻掙紮不起。


    國師心中駭然,大叫道:“大家一起殺了他”說著也拔出腰刀,便向楚秋水砍去。


    楚秋水長劍劃了個圓圈,立時迫退身邊敵人,接著長劍一挺,想要斬斷國師的腰刀,順勢取他性命。卻聽得“叮”一聲脆響,刀劍相交,竟是個不相上下的局麵。


    楚秋水殺入軍中,此刻方有人能接他一劍,不由微微驚訝:“想不到這個禿驢將軍,還有些本事。”但抬頭一看,便即發現,原來剛才擋下自己奪命一劍的不是國師本人,而是一名月氏士兵。


    楚秋水哪把一名小兵放在眼裏,抬手又是一劍,仍是衝著國師刺去。國師大驚失色,來不及反應,又是那名士兵不知從何處竄出,架住了楚秋水這一劍。


    第二次刀劍相交,楚秋水終於留上了神。他感到來人刀法精巧,每次從人群中躍出接下自己一劍,刀劍接觸之地,都是劍身不得力的位置。而對方內力之渾厚,也是楚秋水離開中原後僅見。


    楚秋水心道:“歐陽清讓我當心的,莫非就是這人?”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國師,突然一劍刺出,果然,那名士兵又現身護駕。


    楚秋水此次早有計劃,一看那人探頭,劍招便綿綿不絕而上,不給他退迴去的空隙。


    那人見楚秋水纏住了自己,倒也不驚訝慌張,刀法展開,便鬥作一團。那人刀法古怪詭異,招招出人意表,還融入了一些劍法、掌法的招式,當真千奇百怪。


    楚秋水始終以逍遙折梅劍法應戰,內力灌輸長劍,劍氣唿嘯而過。


    眾人眼看那士兵越打越處下風,都發一聲喊,紛紛衝了上來。


    國師駕著馬,早已跑得沒有影子。


    楚秋水被大批士兵圍攻,體力漸漸消耗,加上那名武功厲害的月氏士兵從旁協助,深陷重圍,已是插翅難飛。


    卻說小月給這麽一抱,隻覺熟悉之至。她嬌軀一顫,驚道:“歐陽大哥,是你麽?”


    來人哈哈一笑,道:“小月,當然是我了”


    小月聽這話聲正是歐陽清的聲音,登時熱淚盈眶。淚眼朦朧之間,轉頭望去,果見眼前這人溫柔笑著,不是那跳崖身死的歐陽清,卻又是誰?


    她猛見已死之人,霎時大哭道:“歐陽大哥”縱身入懷,將他緊緊抱住,心情激蕩之間,竟然昏暈過去。


    歐陽清見她暈眩,連忙在她人中拿捏幾下,喚道:“小月,快醒來”


    小月給他內力一激,便自醒來。待見歐陽清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不禁哭道:“我這是死了麽?不然……不然怎能見到你?”


    那日歐陽清墜下深穀,乃是她親眼所見。此時見心愛的歐陽大哥又出現在自己眼前,若非自己已給燒死,如何能夠相會?


    歐陽清見她如此激動,心中自也感動,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柔聲道:“別怕,我們都還沒死呢”


    小月隻覺心中喜樂至極。她緊緊抱住歐陽清,啜泣道:“我……我還以為你死了……老天爺啊,你總算開眼了。”淚水灑下,竟是喜極而泣。


    歐陽清見台下火焰不住竄上,連忙往後閃躲,低聲道:“這台子臨時搭建,耐不住燒,怕要倒塌。咱們可得下去了。”


    此時下方火焰騰空,兩萬月氏軍團團包圍,這一下去不知要如何脫身,歐陽清自也旁徨無計。


    小月卻絲毫不見憂慮。她枕在歐陽清懷中,柔聲道:“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就是不許放開我。”神色間竟是愛憐備置,好似下頭即便是刀山油鍋,隻要能與歐陽清在一塊兒,她也是甘心跳下。


    歐陽清無暇深思,大喝一聲,奮力朝下跳去。


    番僧見歐陽清從天而降,隻覺氣惱奇怪之至,大聲道:“又是這個人”臉上神情又怕又氣,運起功便要上去搶人。


    歐陽清抱著小月從台上跳下。這座木台不過兩三丈高,歐陽清一躍而下也算不了什麽。隻是兩人下墜之勢竟然慢得出奇,仿佛一片羽毛,在空中晃晃悠悠落下。


    小月奇道:“歐陽大哥,這是為什麽?”


    歐陽清笑道:“你看我衣服裏有什麽?”小月伸手摸去,衣服裏竟塞滿了吹脹了的牛皮,無怪適才飛來救人的時候是個古怪球狀了。


    歐陽清笑道:“這東西是整個剝下的皮,月氏軍大多人手一個,用來裝酒。我看這東西很輕便,就奪了幾個,綁在身上。否則我輕功沒有全部複原,剛才從山上跳過來救你,我還真沒把握呢。”說話間,兩人已落到地上。


    無數月氏軍圍了過來。歐陽清飛起一腿,猛往高台踢去。那高台已給燒得搖搖欲墜,在歐陽清重腳踢下,立時倒塌,一時壓死、燒死月氏軍無數。歐陽清褲腳鞋襪也當場燒著,隻是慌忙之間已顧不到疼痛了。


    老番僧正要搶上,忽見高台往自己倒下,不由大吃一驚,急急閃開。便在此時,歐陽清已帶著小月殺入人群。


    此時場中滿是月氏軍士,雖然為救國師分兵不少,但留下的人仍然一眼望不到邊。歐陽清在眾人圍困下,想要脫身,卻是不得其法。


    歐陽清左手抱住小月,單手接戰禦敵,情勢大見緊張。


    番僧大聲道:“歐陽將軍,請你快快束手就擒,免得饒上一條性命”說著也趕了過來。


    這番僧武藝不俗,絕非尋常士兵所能相比。歐陽清使盡渾身解數,但畢竟自己連番受傷,內力未複,此刻頓時又連連受傷。


    楚秋水給人圍在亂軍之中,那名厲害的月氏士兵此刻也不見了蹤影。他見國師遠遠躲開,兩邊相隔極遠,想要再殺過去,實在不容易。此刻歐陽清既然已經得手,自己便也該逃離了,當即轉頭,向火山方向殺過去。


    月氏士兵雖多,但想攔住楚秋水卻並不容易。眾人見他有心逃跑,自覺若是任由對方來去自如,殺傷數百,豈不顏麵盡失?頓時紛紛圍攻過去。


    歐陽清也知自己處境艱難,隻盼楚秋水能為自己分擔一些壓力,好讓自己有一線逃生機會。可是月氏軍畢竟有兩萬餘人,其中更不乏好手,又何來可趁之機?


    楚秋水見火山尚有裏許路,自己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殺過去了,何況歐陽清還陷身在包圍圈中,抽身不得


    。忽見月氏軍神情專注,或在圍攻自己,或去堵截歐陽清,國師身邊反倒沒了人,心中一動,想道:“擒賊先擒王。今日就看我的運氣如何了”。


    當即腳步一旋,如閃電般竄入人群。眾人隻覺眼前一花,楚秋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一時間頭昏眼花,不知如何下手,卻見楚秋水長嘯一聲,已擺脫糾纏,向國師奔去。


    場上亂成一團,不少人見楚秋水行若鬼魅,都是呆如木雞,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身法取自逍遙派的“淩波微步”,本就是一套無敵跑法,楚秋水之前便以無人會使。


    楚秋水逍遙功大成,雖然參不破其法奧妙,腳步的玄奇之處卻是被他練成。


    當日他出其不意,甚至大占歐陽清上風,這些平常的士卒又怎麽知道抵禦方法。隻見楚秋水原地打了幾個圈子,便已抽身離去,奔著國師飛奔過去。


    番僧知道楚秋水武功了得,深怕他趁亂作怪。倘若國師將軍再敗亡,那月氏軍當真要一敗塗地了。他當下“嘿”地一聲,飛身而出,頓時攔在楚秋水之前。合著月氏士兵與眾多番僧之力,終於重新圍困住了楚秋水。


    國師遠遠看著楚秋水,忍不住道:“此人當真勇武,不知在唐軍中擔任何官職?”


    月氏大將都搖頭道:“從沒聽說過這人,不知什麽來頭。”


    忽聽遠處一陣大唿小叫,陡然眼前一花,不知怎地又竄出來一人,輕聲笑道:“他不是唐朝的官兒,你們當然不認識了。不過,想必幾位就是不認識我,也該聽說過我的名字。在下護嫁大將軍,歐陽清。”


    一長串話用番話道來,好整以暇,但眾番將卻是大吃一驚。國師全身冷汗涔涔而下,驚道:“你……你……你,你是怎麽過來的?”


    歐陽清左手抱著小月,右手提著鋼刀,渾身浴血,嘴角卻掛著微笑,大步踏上來。原來,他看見楚秋水猛攻向國師,不少高手都過去阻攔,眼看機會,也突然施展輕功,疾奔向國師。眾人一個不防備,竟給他偷襲得手。


    國師見歐陽清快步奔來,驚叫道:“來人快來人啊”


    左右親隨舉起兵刃鋼盾,連忙搶上護駕。歐陽清大笑道:“幾隻小鬼成什麽氣候。”一刀一個,當場殺死在地。其餘番僧高手見形勢有變,也是大驚。


    楚秋水見歐陽清得手,心頭狂喜,長劍有若狂龍,橫掃直劈,將身邊人全部拖住。有的士兵想要奔過來救駕,但也是來不及了。


    歐陽清一探手,正要拿住國師,不料國師竟然莫名其妙跌下馬去,歐陽清這一抓便落了個空。他正要再出手,忽然橫過來一刀,頓時將他逼開。


    歐陽清吃了一驚,定睛看去,隻見來人頭盔低垂,麵無表情,正是那武功絕高的月氏士兵他心裏暗暗叫苦:“壞了,我怎麽忘了這人”。


    隻見那月氏士兵奪過了國師,又架住歐陽清兩刀,周遭親兵得了這麽個空隙,頓時又圍了上來。


    歐陽清陷入苦戰,看著那廂楚秋水尚且廝殺得辛苦,自己還要護著小月,更加不成了。他腦海中忍不住閃過一個念頭:“那名士兵沒殺我,便是要我來救小月,或許,我可以把小月托付給他?”但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


    便在此刻,歐陽清忽聽有人發號施令,吩咐左右退下,頓時壓力驟減。他忙抬頭一看,隻見那月氏士兵左手提著國師,右手拿著單刀,國師麵色鐵青,正自吩咐眾人散開,不要圍攻兩人。


    歐陽清心中一動:“難道這人竟拿國師為質,來要挾月氏軍,放我們走?”


    隻聽那月氏兵沙啞的聲音道:“歐陽將軍,你會說番話,麻煩你稍晚些走,幫我驗證一下,這國師將軍有沒有胡亂下令。”


    歐陽清點點頭,看了楚秋水一眼。楚秋水見機不可失,也不客氣,施展開身法,掉頭便離去了。


    那士兵沉聲道:“國師,你下令,三軍集合,向火山衝鋒別留一個活口。”


    這話一出,再由旁人翻譯出來,眾人都是大驚。


    原本這士兵既然偷襲國師,放走敵人,分唐是和月氏為敵,多半還是唐朝的人。可是倘若月氏軍強行衝入火焰山,固然損兵折將,但他們數量上占了絕對優勢,終究還是會屠滅所有唐軍。軍中就有不少人希望以此法早日殺盡唐軍,避免吐蕃支援,隻是國師老成持重,未曾決定。


    歐陽清心道:“此刻強行衝山,結果一定是兩敗俱傷。這人是哪一國的人物,卻想來收這漁翁之利?難道是迴紇?沒可能啊,我們在這裏怎麽打,迴紇都拿不到好處。若說是北疆,那就更不對了。像那月氏剛剛結盟,月氏一共不過二十萬騎兵,這一次就派出四萬,可見兩方聯盟之牢靠。那人若是迴紇的,斷無削弱月氏軍力的道理。這人究竟是誰呢?”


    想到那句“別留一個活口”以及之前詢問斷臂癱瘓的路長風,歐陽清眼睛忽然亮了,心中暗道:“原來是他不錯,就是他。也隻有他有這等武功,也隻有他既要削弱月氏兵力,也要借月氏人之手,除掉天魔。”


    國師依著那人的意思,說了一遍。士兵問道:“歐陽將軍,他說的可對嗎?”眼中滿是嘲弄。若是以往,歐陽清見那人下令屠滅唐軍,自然要好好搗亂一番,可如今自己和小月遭人拋棄,氣憤難平,便點頭道:“半點不錯。”


    國師也沒必要使壞。時間越拖越久,隻怕吐蕃援軍就要到了。倘若再不采取行動,隻怕山內唐軍會跑得一個不剩。一聲令下,月氏兩萬多人,浩浩蕩蕩地殺進了山去。


    那士兵對著歐陽清道:“歐陽將軍,你可以走了。”歐陽清看了懷中兀自緊張害怕的小月,衝她微微一笑,又朗聲道:“駱兄,多謝了。”此刻月氏軍都往山內衝去,歐陽清身遭無人,便大步流星,向火焰山走去。


    那士兵看著歐陽清的眼神銳芒一閃,隨即收斂,對著國師道:“將軍,我來送您上路。”


    原先他所施展武藝著實不凡,月氏最重勇士,別的軍士早對他萬分敬服。眼下他陪在國師身旁,也無人懷疑,何況國師所下命令,也不算莫名其妙。


    因此,國師身邊除了幾名大將外,竟剩不到十個親兵,以及一名翻譯官。


    國師自知死期不遠,命翻譯官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那士兵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叫駱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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