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看到陽光下笑容清淺的秦莉莉。


    桐城的行道樹是梧桐,到了冬天,葉子都變成了暖色,紅黃夾雜在一起,被陽光染上了一層淡金色。


    她穿著米白色圓領毛衣,淺藍色直筒牛仔褲,係著一條手打的紅色長圍巾,愈發襯得她唇紅齒白,秀麗脫俗。


    紀烽皺起眉頭,脫下身上的外套就要搭到她的肩上,“怎穿那麽少?”


    秦莉莉推辭道:“不用,我覺得挺暖和的,也沒有風,這樣穿剛剛好。”


    以往紀烽從來沒有被拒絕過,第一次遭到拒絕,手和風衣都僵在了半空。


    紀烽訕訕地將手收迴去,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指著前麵的咖啡館道:“不如我們進去坐坐?”


    秦莉莉說:“我還在吃藥,很多東西要忌口,而且我已經吃過午飯了,不如就在這附近走走,曬曬太陽?”


    紀烽唯有說:“好。”


    他風塵仆仆地趕來,把行李放在酒店便出來了,根本沒有吃午飯。


    以前秦莉莉肯定會問上他一句“吃過東西沒有”,如今卻一句都不問,可能是因為已經是過午時分了,猜測他可能吃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這讓紀烽心底生出了一絲挫敗感。


    兩人順著梧桐樹延伸開去的小路慢慢往前走,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風刮落的,人踩在上麵,發出輕微的咯吱咯吱聲。


    “什麽時候出發的?”紀烽問。


    秦莉莉說:“前兩天,在這裏已經住了一天了,附近有個公園,到了晚上有音樂噴泉。”


    她的興致很高,開始跟他講這短短旅途上的見聞。


    坐動車的時候鄰座有個帥哥幫她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還請她吃話梅糖。


    “我不太愛甜食,就沒有吃。”她從褲兜裏掏出一顆糖,糖紙是深咖啡色的,包裝袋上的圖案是個卡通糖果。


    紀烽拿了過去說:“那給我吃吧。”


    他剝了糖紙,把糖塞進嘴裏,一股香精味夾雜著酸甜在舌啊尖蔓延開。


    “好吃嗎?”秦莉莉好奇地問。


    紀烽中肯地評價道:“不好吃,下次別隨便接受陌生人的東西,特別是食物。”


    秦莉莉看著他說:“你一邊說這句話一邊吃著陌生人給的東西,太沒有說服力了吧?而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好人和壞人。”


    紀烽並不苟同,“你常年不出門,不知道社會險惡。”


    秦莉莉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覺得我就是被保護過當的溫室小花,這次出來旅行真的收獲很大。”


    紀烽頓了頓,道:“你若是想出去玩,可以告訴我,我請假陪你。”


    秦莉莉疑惑地看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最後無奈地道:“我上迴在電話裏跟你說的那件事,不是在跟你賭氣,是認真的。”


    紀烽來見她,為的就是這件事,現在她自己起了個頭,他便正好接下去道:“我想知道原因,為什麽想解除婚約?”


    秦莉莉心想,可能是自己瘋了吧。


    以前她設想過自己最後沒有跟紀烽在一起到底會是什麽原因,這個設想每一次都讓她痛徹心扉。


    因為原因隻有一個,紀烽找到了真正喜歡的人,不要她了。


    她從來都沒有設想過,有朝一日,是她不要他了。


    原來愛一個人也會累。


    累到不知道要怎麽繼續再去愛了。


    所以就放棄了。


    “因為我們不是適合的人。”秦莉莉想了想,道,“我覺得像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不用老是胡思亂想,腦子永遠轉個不停。你在身邊的時候,我會憂慮離別,你不在身邊的時候,我又擔心你會不會不再迴來了。生活裏明明沒有你,但又全部都是你,我覺得厭倦了。”


    紀烽愣住了,他不知道秦莉莉的內心居然那麽焦慮。


    “是我不好……”他習慣性地道歉。


    秦莉莉說:“但現在不會了。”


    紀烽看著她。


    秦莉莉的笑容發自內心,“我現在會思考下一站去哪個地方,選擇什麽樣的交通工具能認識更多有趣的人,哪個地方的小吃是我也能吃的,哪個地方好玩的事物是我也能玩的。我覺得現在比以前要開心。”


    紀烽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在她眼裏看出半點掩飾的蛛絲馬跡,但沒有。


    她說的是真的,她是真的覺得現在這樣更好。


    其實看到她比以前臉色紅潤,精神飽滿,他心裏也是高興的。


    隻是她說她覺得現在比以前過得開心,卻讓他莫名地感到一絲惆悵。


    也許是一直以來都被依賴,卻突然不被需要的失落吧。


    “那就好,我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紀烽抬手像一個大哥哥那樣摸了一下她的腦袋。


    也許關臨淵說得對,他才是在兩人關係中做出捆綁行為的那一個。


    既然秦莉莉現在已經釋懷了,那他也不必再耿耿於懷了。


    兩人的相處竟然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自在。


    隔天,秦莉莉要到另一個城市去了,具體哪裏沒說,也不需要紀烽送行,於是紀烽就按照關臨淵說的,去了他的公司。


    “你找文總?有預約嗎?”前台小姐姐星星眼看著他問。


    紀烽笑道:“沒有預約,是關總讓我來的,你幫我通報一聲就行了。”


    小姐姐繼續星星眼看他,一臉花癡狀,“但我們文總出去見客戶了。”


    紀烽眼神微閃,問道:“知道她去見哪位客戶嗎?”


    小姐姐羞澀地道:“不清楚,好像是姓歐陽的。”


    桐城,禦花園露天茶座,vip貴賓席。


    歐陽無意愜意地靠在椅背上,左腿交疊到右腿,單手支著下巴,目光噙著笑意細細地打量著對麵的人。


    “我怎麽記得關總是位先生?”


    文淺落落大方地迎上他的視線,笑眯眯地道:“很抱歉,關總有事情不能赴約,所以由我來代替他來跟歐陽先生見麵。”


    她穿了一件粉色夾克,緊身牛仔褲包裹著勻稱筆直的長腿,配一雙白色馬丁短靴,英姿颯爽中帶著俏麗明媚。


    他們的身後是一棵高大的杉樹,陽光透過枝葉的罅隙落在她蓬鬆的短發上,仿佛跳躍著細碎的金色光華。


    歐陽無意微微笑道:“恕我直言,貴公司設計的項目方案雖然有不少亮點,但也不至於別具一格。以我公司的實力,很多中大型公司也能拿出同等漂亮的方案,而且合作條件可以放得更寬,你認為有跟他們競爭的底氣嗎?”


    服務生把咖啡端上來了,文淺不緊不慢地在她點的那杯藍山裏加入奶精和方糖,輕輕攪拌後,端起來喝了一口。


    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露出一副滿足的表情。


    “我們公司的底氣大概就是能夠和歐陽先生一起喝咖啡的殊榮吧。”


    歐陽無意挑了挑眉,眸光微動。


    文淺放下咖啡杯,淡定從容地繼續道:“我以為不是我們公司想要高攀歐陽集團,而是歐陽先生有意提攜後起之秀,願意拉我們這間小公司一把。”


    歐陽無意忍不住撫掌笑道:“說得妙。”


    他頓了一下,看著文淺,文淺立刻會意,笑著做自我介紹,“我叫文淺。周文王的文,疏影橫斜水清淺的淺。”


    歐陽無意笑意更深,“文總真是個妙人。”


    他從位置上直起腰杆,微微向前傾身,“那我們就來談談接下來的合作內容吧。”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兩人你來我往地談自己的想法和條件,一個笑意盈盈,一個彬彬有禮,如果隻看表麵情形,還真以為他們相談甚歡,一拍即合。


    但隻要仔細聆聽他們對話的內容,才知道兩人的言語皆暗藏機鋒,簡直就是一場刀光劍影的話術較量。


    聰明人說話,隻有聰明人能懂。


    入夜,文淺迴到公司,前台小姐姐居然還沒下班,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興奮地告訴她,“文總,有個大帥哥找你,已經在會客室等了一個下午了。”


    文淺這才想起來關臨淵之前打過電話過來,說紀烽會來。


    推開貴賓室的門,裏麵立刻透出柔和的光,紀烽一絲不苟地端著著,腰杆挺直,如同一支紅纓槍。


    他抬頭,她轉眸,兩人一愣,又同時微微笑道:“你好。”


    文淺走進去,真心感到抱歉,“跟歐陽無意談了一下午,把你給忘了,真是不好意思。”


    紀烽無所謂地聳聳肩,笑道:“看樣子,我們跟歐陽集團的合作大有可能?”


    文淺抿著唇,不敢太過自滿,“那個人看似君子,但心機極深,我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無妨,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紀烽對她倒是非常有信心。


    “承你吉言。”文淺突然想起來,紀烽等到現在,應該還沒有吃晚飯,便道,“這附近有家私房菜,廚師手藝不錯,你要不要嚐嚐?”


    紀烽的確是餓了,於是笑笑道,“好是好,不過這個時間去飯館,人應該挺多的。”


    文淺笑道:“先去看看咯。”


    兩人並肩而行,離開公司後,文淺領著他往一條小巷子裏麵拐。


    紀烽有點驚訝,隨後道:“這是不是所謂的酒香不怕巷子深?這飯館所在的路段不太好啊。”


    文淺但笑不語。


    穿過巷子後,便看到了柳楊別苑的側門了。


    紀烽愣住了,狐疑地轉頭看向文淺,“這看起來像私人別墅。”


    文淺說:“對,私人別墅,現在用來做公司管理層宿舍。我住那邊那一棟,走吧。”


    紀烽這才恍然大悟。


    “私房菜啊。”他不由笑了起來,看著文淺道,“那個手藝不錯的廚師就是你嗎?”


    文淺俏皮地衝他擠了擠眼,“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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