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馬車裏。


    江流歪著頭聽故事。


    他不歪頭的話,兩個人的頭就要重疊在一起。


    “腿都給我坐麻了,自己坐會行不行?”


    “可以開個酒店躺著。”


    “不如去你家,你家那種氛圍最適合聽故事。”


    “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迴家。”


    陳舒挽雖然體重輕,但她所有著力點都在江流身上。


    胳膊異常的用力。


    跟怕人跑了似的。


    “有沒有聽見什麽東西在震動?”


    “別找理由跑,我就要你一個晚上。”


    “我不跑。”


    江流才不跑呢。


    這種故事雖然難辨真假,但起碼能給自己提供個大概情況。


    他不會放過這種尋找記憶的好機會。


    隻是他大概忘記了。


    自己今晚約好要去某個藍眼睛女士家裏睡。


    ...


    遠在別墅大床上的藍眼睛女士,


    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蕾絲裙和黑絲,抬頭看了眼床頭櫃上裝著計生用品的小盒子。


    她買了一個月,到現在連盒子包裝都沒撕開。


    再迴頭看了看傳出“無人接聽”聲音的手機。


    藍眼睛女士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她選擇爆發。


    暴力脫下身上的衣服,連著床頭櫃上的小盒子共同塞到垃圾桶裏。


    赤裸著的走到穿衣鏡前打量著自己的身材。


    對於男人膩了這種想法,她有所耳聞。


    可不是才一次嗎?


    而且你都忘了,那不四舍五入等於沒有過嗎?


    她今天原本都準備答應江流的不負責聲明,隻是要補充一些條款:比如一周來家裏睡幾天。


    徐徐圖之總比見不到好。


    “江流,你這輩子也別想上我的床!”


    薑羽貞冷著臉套上睡衣鑽到被窩裏。


    她真的生氣了。


    “可他到底在誰的床上?”


    有些東西不敢細想。


    對於一個經曆過的女人來說,她腦子裏是真有畫麵。


    而且不同於別人的無端聯想,她腦子裏的畫麵就是江流本人。


    薑羽貞又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這次剩下的隻有滅亡。


    因為爆發也沒用。


    房間裏不再有說話的聲音,隻有台燈被扔到地上的碎裂聲。


    ...


    “接著講故事。”


    “今晚陪我睡覺嗎?”


    “行。”


    時間太晚了,他媽睡覺輕。


    但江流三窟可不是說著玩的,在誰家不能對付一宿啊?


    陳舒挽就算不邀請他,他也得找個地方睡。


    大概率是裴安寧家或者滾去酒居屋蹭客房睡。


    至於藍眼睛女士家,壓根就不在江流的選項裏。


    甚至沒有在腦海中出現。


    故事時間開始。


    ....


    她說從那天以後。


    江流擠出了很多時間來診室。


    他的語氣裏永遠帶著疲憊,甚至有的時候聊著聊著會在診室睡一會。


    陳舒挽當然樂於見到,他把這裏當做暫時的棲息處。


    在坐在桌前麵對麵交談的時候,她是醫生。


    溫柔的傾聽江流的表達,理性的給出分析和意見。


    但針對林素恩的事情,她的建議非常極端。


    “我認為你該和林素恩斷聯一段時間,冷靜下來對雙方都好。”


    任何人提這種建議,江流都不會聽。


    但她是心理醫生,江流勉強的聽從這個建議。


    以至於她整個治療計劃都變成了針對林素恩。


    甚至開始拆解江流的內心:


    “你疾病的源頭來自於你糟糕的責任感。


    雖然有責任感是好事,但你的邏輯是錯的,責任感應該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發自內心產生的負責行為。


    而不是刻意的追求責任感。


    聽起來有些拗口,但我可以舉個例子。


    在應試教育的影響下,每個孩子都想考高分。


    他們會為了最終成績瘋狂的刷題、機械性的學習,並在最終測試中取得高分。


    但正確的方式應該是:


    你對知識產生好奇和渴望,在主觀能動性的指引下學習知識,並在最終測試中取得高分。


    結果雖然看似一樣,但邏輯完全不同,甚至對人生的影響也完全不同。”


    江流對這個觀點表示認同,但他也有不理解的地方。


    “可這不是學生能決定的,是環境和背景的影響。”


    “對,你也一樣。因為幼年期對父親不負責行為的排斥和抗拒,潛移默化的塑造了你的行為模式。”


    這種說法很有道理。


    江流點頭同意,示意他會照做。


    然後疲憊的走去陽台的搖椅上準備眯一會。


    在大約十五分鍾後,陳舒挽摘下了臉上的眼鏡,到臥室拿了兩張毯子。


    一張蓋在江流身上。


    一張蓋在自己身上。


    她坐在地上蜷縮在江流腳邊,腦袋靠在江流的腿上,另一張毯子蓋在自己身上。


    這是一幅十分安靜的畫麵,疲憊的人尋找一處棲息落腳地,追隨的人等待他的到來。


    現在她是陳舒挽。


    醫生和個人的界限已經變得模糊。


    因為江流和林素恩之間的處理大可不必如此極端。


    甚至陳舒挽十分確定,


    隻要林素恩有閑暇時間,迴到南江陪江流待幾天認真聊聊,就能讓她們恢複甜蜜。


    但林素恩沒有時間。


    這也終究解決不了江流的核心問題。


    他要讓江流這份責任感煙消雲散。


    即便兩人分手後,江流肯定能反應過來是誰在導致這一切。


    並因此恨上她。


    她也無所謂。


    她要的就是這個。


    ...


    江流又不來了。


    偶爾來的一次,他的臉上掛著滿滿的笑容。


    在江流的勸說以及成績單的幫助下,金主終於放他白天出來上課了。


    單純的上課顯然不能讓江流重新煥發生命力。


    “在學校碰到了什麽喜事?”


    “和一個叫李神諭的小姑娘玩,天天請我吃飯呢。”


    “隻請吃飯不給錢?”


    “我也沒多少錢的好不好,管飯就是好事。”


    “我也管你飯,怎麽不見得你來幾次?”


    江流的謊言被揭穿,尷尬的撓了撓頭神秘兮兮的說著:


    “這小姑娘可有意思了,帶梵克雅寶還非說是個小窮鬼,小龍蝦都沒釣過哈哈哈哈哈。”


    江流手舞足蹈的講這幾天他們發生了什麽故事。


    他說在去居酒屋之前。


    他們就在一個網吧見過麵。


    可中間小姑娘找了他幾次,他都不在學校裏。


    這次被她在學校裏抓到了,嚷嚷著要江流請她上網來彌補受傷的心靈。


    但她不叫江流白請客,吃飯她來管。


    江流這次來,並沒有訴說他腦袋裏偶爾蹦出的奇怪想法,所有話題都在圍繞李神諭開展。


    陳舒挽臉色蒼白的坐在桌前。


    坐在桌前,她的身份就是醫生。


    “這是好事,你在生命力低沉的階段遇到了個同樣有生命力的人。”


    “不是好事,素恩跟我吵架了。”


    江流終於吐露了他到來的目的。


    他的所有行為都會報備,林素恩會體諒他的辛苦表示出大度。


    但李神諭,她接受不了。


    陳舒挽更接受不了。


    因為江流明顯是來做選擇題的,林素恩或李神諭。


    一個出於責任、一個出於吸引。


    沒有她。


    陳舒挽從未有過兩個身份打架如此嚴重的地步。


    作為醫生,他應該開心的告訴江流,去選擇能讓你開心的人。


    你為林素恩做的夠多了,沒必要被責任牽扯住。


    作為陳舒挽,她想哭著問他,為什麽不看看我呢?


    “你也給不出建議是吧?或者試試你上次的建議?”


    “上次什麽建議?”


    “讓我和林素恩斷聯一段時間,彼此冷靜的思考。”


    “你這段時間沒有斷聯?”


    “嘿嘿,這不是太忙給忘了嘛。”


    江流信心滿滿的站起來。


    決定隻在一瞬間。


    他決定和林素恩坦然的說出一切,包括所有讓彼此生活變得疲憊的因素。


    彼時的林素恩自費(用江流給的錢)做了單曲,成功進入公司的視野,同樣處於忙碌的上升期。


    她的經紀人也開始插手個人感情生活。


    既然彼此都很累,那就真正斷掉聯係冷靜冷靜。


    在這對情侶的關係裏,做決定的始終是江流。


    “陳醫生,話說你要不要找個男大學生談個戀愛?我給你介紹。”


    江流有一套自己的生命力循環係統,除了那些超出他能力範圍過大的事件。


    他都能冷靜的處理好一切,代表他處理好一切的標誌就是說爛話。


    “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陳舒挽隻能強顏歡笑。


    她作為旁觀者看的更清楚,江流做出改變的源頭並非來源於她。


    而是李神諭。


    這個嬉皮笑臉的男人甚至把她的建議忘在腦後。


    “你要選擇李神諭嗎?”


    “為什麽非要戀愛?我覺得跟著她一起玩挺開心的。”


    “是不想戀愛還是不想再承擔責任?”


    “是這份責任太沉重,她說她很快要休學去環遊世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江流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表現的太沉重。


    而是很坦然。


    陳舒挽看著這一幕不知是什麽滋味。


    因為江流已經意識到了,無意義的責任感是多大的束縛,他開始朝著不負責任的方向發展。


    這在她治療計劃的範疇內。


    但她沒得到愛,也沒得到恨。


    在江流瀟灑的離開診室,準備迴家給金主做飯的時候。


    他突然轉過身走迴到桌子前,摘下她的眼鏡。


    一把將陳舒挽拉到搖椅上。


    “陳舒挽,我的生活太擁擠,有些事情對你不公平,所以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這個世界沒你想象的那麽不堪,兒童公園有小孩子曬太陽、街上的流浪狗會抱團取暖、你趕不上公交車司機也會等你一下。


    在診室裏你幫助我,外麵的世界碰到無法解決的事你可以找我,病人的互相幫助而已,


    我搞得定。”


    陳舒挽無聲的流著眼淚,她拿過江流的大手放在自己的頭上,主動用頭摩擦著手。


    她想融化在江流身體裏。


    但江流悄悄將手抽離,把眼鏡給陳舒挽帶了迴去。


    “陳醫生,謝謝你,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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