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銳、黑七正在密林中休息、進食。


    啃了幾塊餅幹,徐銳便從挎包裏拿出地圖,可對著地圖看了半天,也沒辦法確定現在的具體位置,全亂了,都不知道哪是哪了。


    黑七卻沒心沒肺的問徐銳道:“營座,你說鬆井石根那老鬼子要是知道小鬼子跟丟了咱們獨立營,會氣成啥樣?”


    失去戰友雖然痛苦,當下卻容不得黑七感懷。


    感懷,對於時刻遊走在生死邊緣的軍人來說,是一種奢侈品。


    “我哪知道。”徐銳隨口應道,“要不把老鬼子抓過來,再問問他?”


    “行啊。”黑七立刻來了精神,說道,“營座,要不然這就去上海?”


    “你還真想敢想啊?”徐銳劈手在黑七後腦勺上扇了一巴掌,罵,“趕緊吃你的,吃完了趕緊走人,找部隊去。”


    “急啥。”黑七嘀咕道,“小鬼子又不會那麽快追上來。”


    然而黑七話音才剛落,前方密林深處便突然間響起叭的一聲槍響。


    “鬼子!”黑七一下翻身坐起,第一時間將擺在腳邊的德國造mp36施邁瑟衝鋒槍抓在了手裏,又哢哢拉開了槍栓。


    徐銳卻衝黑七擺擺手,繼而側耳聆聽。


    徐銳一邊聆聽一邊說:“有三個鬼子,不對是五個,後麵隔得稍遠還有兩個,他們正在追一個人,那人腳步沉重,不像是獵戶!”


    黑七瞠目結舌的說道:“營座,這你都能聽出來?”


    “是我們的人!快走!”徐銳卻是沒有理會黑七,抓起擱在腳邊的三八大蓋就像發現了獵物的獵豹一般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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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書崖將緊身體緊緊蜷成團,卻還是擋不住嗖嗖往懷裏鑽的冷風。


    看到何書崖被凍得簌簌發抖,連長便將身上披的破羊皮襖解下來,遞給何書崖。


    “連長,你呢?”何書崖注意到連長脫下破羊皮襖之後,底下便是薄薄的單衣。


    在何書崖的記憶之中,自打他們進關之後,就再沒有發過棉軍裝,連長身上的這件破羊皮襖還是在西安時,學生捐贈的。


    “我沒事,連長身體棒著呢。”


    連長敲了敲自己強壯的胸膛,再一次將破羊被遞過來。


    何書崖便不再拒絕,因為他實在是凍壞了,當下接過破羊皮襖披在了自己身上,終於感覺暖和了一些,不過肚子卻又不爭氣的叫喚起來。


    連長便歎了一口氣,說道:“忍忍,再忍忍,老駱駝他們出去已經有一陣子了,算算時間差不多也應該迴來了,等他們迴來就有吃的了。”


    何書崖更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問道:“連長,咱們什麽時候歸建呀?”


    聽到何書崖這句話,周圍或坐或躺的十幾個殘兵便也紛紛看過來。


    “歸建?”連老苦笑搖頭,他都不知道部隊去了哪裏,怎麽歸建?


    說起來,淞滬這一仗他們真輸慘了,投入戰鬥的幾個東北軍底子的滿編師,短短不到三天時間就被小日本打得稀裏嘩啦,然後就是兵敗如山倒,一路潰逃,逃到這裏,師主力也不知道去哪了,他便帶著全連僅剩的十幾號殘兵躲進了山裏。


    何書崖目露茫然之色,又問連長說:“連長,你說我們還能打迴東三省嗎?”


    聽到何書崖提及老家,周圍十幾個殘兵的臉上便不約而同的流露出黯然之色。


    記得剛離開老家之前,團長可是再三跟他們保證過,一年之內一準打迴東三省。


    可是現在,六年已經過去,他們從東北退到了華北,又從華北去了陝北,又從陝北來到淞滬,身邊的弟兄是越來越少,離老家卻是越來越遠了,他們真的還能夠打迴去嗎?此生真的還有機會見到家鄉的父老嗎?


    “東三省?”連長那布滿風霜溝壑的臉龐便立刻劇烈的抽搐起來,盡管已經過去整整六年,可是隻要一迴想起那一刻,他的眼前便立刻又浮現起那讓人無限愧悔的一幕,而且景象還無比的清晰,他怎麽也忘不了臨行前,老父親老淚縱橫的樣子。


    “兒啊。”老父親老淚縱橫的對他說,“記得一定要打迴來哪。”


    老父親的殷殷叮囑言猶在耳,可是連長知道,這輩子怕是再迴不去東三省了,不要說東三省,沒見華北、華東都淪陷了?


    甚至連南京,眼看著也要淪於敵手了。


    連長很想跟手下的殘兵說,迴不去了,再迴不去東三省了。


    可是話到嘴邊,連長卻又硬生生改口,說:“快了,就快了。”


    連長話音剛落,前方忽然之間傳來叭的一聲槍響,遂即一個魁梧的身影從樹林子裏竄出來,一邊向著這邊狂奔過來,一邊高喊道:“鬼子,有鬼子,有鬼子……”


    下一刻,密林深處再次響起一聲槍響,那個魁梧得像山一樣的漢子便立刻輕呃一聲,往前奔行幾步,然後頹然摔倒。


    “老駱駝!”


    “駱駝哥!”


    “老班長!”


    何書崖和幾個殘兵便立刻跳起來,衝上去想救迴那魁梧的漢子。


    “迴來!老駱駝已經死了!”連長卻果斷製子何書崖和幾個殘兵。


    連長話音才剛落,四周茂密的樹林裏便冒出了一個接一個的鬼子。


    “鬼子摸上來了,準備戰鬥!”連長一聲令下,十幾個殘兵便紛紛抄起擺放在腳邊的家夥,又以最快的速度趴倒在地上。


    連長原本還想著先頂上一陣,等打退了鬼子的第一波攻勢再撤退。


    要不然,讓小鬼子攆在屁股後麵追,他這十幾個弟兄就全得交待。


    可是很快連長就徹底絕望了,因為從四周冒出的鬼子兵不是幾個或者十幾個,而是足足有四五十個,差不多有一個小隊。


    看到這麽多鬼子,連長就知道今天他們是鐵定交待了。


    但既便是這樣,連長和十幾個殘兵也沒有一絲的退縮。


    連長舉著沈陽造仿毛瑟步槍,一邊邊續開槍一邊大吼:“弟兄們,跟這些狗*日的小鬼子拚了,讓他們知道,咱們東北軍就沒一個孬種。”


    “拚了,拚了,跟小鬼子拚了!”


    “癟犢子玩意,來啊,放過馬來!”


    “小鬼子,今兒爺爺送你們迴東瀛!”


    十幾個殘兵也紛紛跟著歇斯底裏的咆哮起來。


    然而這終究隻是絕望中的情感喧泄,就像困獸落入陷阱後的咆哮。


    勇氣終究不能彌補雙方在兵力、火力以及戰術思想上的巨大差距。


    小鬼子首先投入了一個步兵班,向東北軍殘兵的陣地發起了試探性攻擊。


    這也是小鬼子的固定套路,接敵之後先投入少量兵力進行試探性的佯攻,在確定國*軍的火力配置以及兵力部署之後,再進行集群炮擊。


    炮擊之後,再投入步兵發起更大規模的攻擊。


    通俗點說,就是步兵衝,炮兵轟,步兵衝完炮兵轟,炮兵轟完再步兵衝。


    必須承認,日軍的戰術素養還是相當不錯的,尤其是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基層軍官,通常都能夠嚴格執行戰術,相比之下,國*軍的基層軍官大多都是文盲,打起仗來完全隻憑一股血氣,基本上就沒什麽戰術可言。


    所以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國*軍毫無例外都處於劣勢。


    小鬼子的試探性進攻很快就被打退了,可是不容東北軍的殘兵們喘口氣,一排排的小口榴溜彈就已經挾帶著吱吱的尖嘯向著他們頭上砸了下來,小鬼子利用3具便攜式口徑擲彈筒,對東北軍陣地實施了十發急速射。


    30發榴彈落下來,東北軍的陣地被炸了個天翻地覆。


    炮擊停止,何書崖推開壓在他背上的連長翻身坐起,發現整個陣地已被炸得麵目全非。


    連長的背部也被彈片整個撕開,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甚至胸腔裏的內髒也是隱隱可見。


    “連長,連長!”何書崖推了推連長,連長卻是毫無反應,再伸手一探鼻息,才發現連長早就已經咽了氣了。


    “大兵?”


    “老刀?”


    “起子?”


    何書崖又把目光轉身旁邊的幾個殘兵。


    遺憾的是,這幾個殘兵也是毫無迴應。


    “還有活的沒有?”何書崖頹然坐地,聲嘶力竭的高喊,“還有喘氣的沒有?”


    整個陣地仍是一片死寂,隻有爆炸之後的硝煙正從焦土之間嫋嫋升起。


    “還有喘氣的沒有?還有活著的沒有?誰倒是吭一聲啊,能吭聲不啊!”何書崖就跟發了瘋似的在陣地上尋找,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朝夕相伴了六年的戰友驟然間逝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孤獨!


    “還有活著的沒有?”


    “還有喘氣的沒有?”


    “你倒是吭一聲啊?”


    “流哥?”


    “癩子哥?”


    “胡子哥?”


    何書崖茫然四顧,整個陣地仍是一片沉寂。


    沙沙的腳步聲忽然從陣地前方傳來,何書崖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急迴過頭看時,隻見差不多一個班,十幾個鬼子,正端著刺刀緩緩逼過來。


    小鬼子抱著貓戲耗子的心情,並沒有急著開槍打死何書崖,他們想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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