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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製在龍城市拉開了序幕,就像一場循序漸進的雨,一開始隻下了幾滴,恰巧有一滴撒在了文竹所在的單位:工貿合營龍城振興工具廠。文竹所在單位是全市試點之一,首當其衝。


    “敢為天下先”是陳嘉明的風格,其實他的眼光更遠,他嗅到了裏麵的財富機會,機會來了,他絕不會錯失。他搞過政工,當過知青,廠長也做了好多年,人生閱曆極其豐富,時時關注改革的新動向。


    陳嘉明知道企業不改製,產權不明確,企業無活力,拖下去就像水裏拖稻草,越拖越重,最終死路一條,大集體到後來就是大家什麽都沒有。


    換句話說,企業的發展已到了三岔路口,必須是做單項選擇的時候了。中央通過基層摸底知道了這一情況,所以選擇蘇南地區做企業改製試點。


    改製是自上而下的,晚擴麵不如早試點,改製越早得到的優惠政策越多,因為改製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對此,陳嘉明清楚得很。機會隻會光顧有準備的精明人,陳嘉明等到了,他是企業的一把手,他想的比誰都多。


    九月初,就有人來單位測量土地及房屋,評估房屋、機器設備價值,對賬目進行重新核算、估值。陳嘉明也在為改製緊鑼密鼓地進行策劃,成立企業改製小組。一次偶然機會,文竹進入改製小組。


    九月的一天,文竹上樓梯時,一位和藹長者與文竹一起拾級而上,後麵跟著幾位隨從。因那時來廠調研的領導也多,文竹也不怎麽在意,目光相遇時,隻是禮節性笑笑而已。


    那位長者見文竹麵熟,便問道:“你是不是餘家的家庭老師?”


    文竹“嗯”了一聲,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廠裏人都不知曉的事,他一個外人卻如此清楚,他能提到餘家,想必是餘家的親朋好友。


    那人也不理會文竹驚訝的神態,又問了句:“你是怎麽讓餘小小的成績突飛猛進的?”


    “那是她自身努力的結果。”文竹不想在陌生人麵前表功,一邊在腦子裏梳理,蛛絲馬跡也沒找到。餘家來往的人不少,我隻負責書房裏小小的家教,書房外的事一概不問。


    “與你毫不相幹?那餘大腦袋請你幹嗎?我記得她的成績以前是班上倒著數才能排上號的呀!”


    “說毫無幹係是推卸責任,我隻是稍微點撥了一下,她的智慧火苗就竄出來了。請冒昧地問一下,你老是餘總的——”


    “好謙遜的小夥子,我是餘總的朋友。我在餘家見過你幾次,不過你總在書房忙著呢。加上餘夫人常提起,對你有了印象,想不到今天在這裏碰上了。”


    從來都是下麵的人削尖腦袋往上湊,想不這位麵善的長者往下靠。


    “我在這裏上班,家教的事請為我保密。”


    “行。”


    文竹一行人魚貫地前行,長者朗朗的笑聲驚動了屋子裏的人。陳嘉明聞聲而出,“咦”了一聲後,恢複常態。


    “高局,你們認識?”陳嘉明握著長者的手問道。


    文竹才知來者是主管局的高局,高局看了文竹幾眼,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何止認識?熟得很。”一邊用左手拍拍文竹的肩膀。


    文竹囁嚅地應了一聲,迴了辦公室。事後陳嘉明來問文竹與高局的關係,文竹說沒什麽關係。文竹越是實話實說,陳嘉明越是認為他在隱瞞什麽,越是覺得他有來頭。從文竹嘴裏掏不出更多的內情,陳嘉明走時拍拍文竹的背,說:“小文啊,好好幹,前途一片光明。”


    沒幾天,文竹就進入了廠改製小組,共八人,忝末位。文竹年齡最小,工齡最短,資格最淺,活幹得最多,功勞卻最小。


    “小文,你這個去查查。”


    “小文,你這個去算算。”


    “小文,你這個去看看。”


    “小文,把這個完成一下。”


    小組裏的人誰都可以指示文竹,文竹隻怨爹娘手生得少,恨不得要向八爪魚借幾隻才夠用。本以為進改製小組是件很光彩的事,卻落個苦差役。如果他們忙碌自己心裏還平衡些,有一兩人還翹著二郎腿品茗,在眼前晃悠,著實讓人氣憤。


    陳嘉明查看數據時,軋出了苗頭,把改製小組召集起來開了一個短會,狠狠地批了大家一頓,罵道:“你們是工廠的精英,是為工廠改製服務,收集有利於工廠談判的資料,是為了企業更好地發展,說到底也是為了你們自己。你們想幹就幹,不想幹可以退出——”陳嘉明用眼光掃視一周,見大家低著頭,沒有人不想幹。“——想幹就得認真幹,分工明確,不要互相推諉,扯皮。”


    這一番訓斥後,文竹的擔子輕了許多。


    陳嘉明為此事還單獨跟文竹談了一下,說:“小文啊,趁年輕都學些東西,藝不壓身。在廠裏多做事少出聲不會吃虧,一切我都看在眼裏。他們老胳膊老腿,比不上你年輕人,今天累一點,明天準沒精神,要不哈欠連天,要不藥補。你單身,又住廠裏,就多擔待些。我像你這般大時,再累,隻要一覺醒來便精神百倍,生龍活虎。”


    文竹見廠長言之有理,點頭稱是,說:“我怎麽會跟他們計較呢?他們都是前輩,都是我的師傅,我得好好向他們學習。請廠長放心,我會努力配合他們完成廠部下達的任務。”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經過幾次單獨接觸,文竹認為陳嘉明廠長有能力,有魄力,事業心極強,跟著他幹應該錯不了。


    十月底會計事務所出的報告分別送到市政府、發改委、市經委、主管局等上級單位,企業當然也有。這份報告是雙方談判的依據,陳嘉明對此份報告非常不滿意,認為估價太高了,根本不值一千萬。但評估不是他說了算,他自有他的辦法。


    文竹們收集的資料陸續送到陳嘉明手中。如192個退休工人的工資及醫藥費,如62個六十年代精減的下放工人及街道開票工的費用,如模擬50個內退工人的費用,如職工身份置換的改製費用。自己的家底自己有數,固定資產和存貨上也做文章,那些有用,那些無用,淨值越少越好。


    這些材料要分類裝訂,不要匯總,文竹不解其意,也忘了問為什麽,按陳嘉明的吩咐辦理。


    這些籌碼,陳嘉明熟爛於胸,自然胸有成竹,隻等著那些高官放馬過來,他扛著像關公一樣舞的無形大刀,躲在門後拚命地砍,當然是砍價不砍人,因為砍人償命,砍價有理。


    對於改製這個新鮮事物,有人恐懼,有人無懼,有人期待。恐懼者怕丟了飯碗,出了廠門擔心再也找不到像樣的工作,甚至失業。無懼者因有一技之長,到哪都有飯吃,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工齡買斷費用。期待者大都是年輕者,如文竹之類的,滿腔熱情,毫無顧慮,甩開膀子準備大幹一場的。


    其實那是思想不成熟的表現,一廂情願的想法。企業改製比人觀念的改變要容易得多,先來後到,論資排輩,每個企業都有這樣的潛規則,不因改製而就會輕易改變。


    沒出報告之前,上級領導也常來企業調研,其實都是表麵文章,走走場,作作秀而已。待出了財務審計報告,那些來過的領導就輪番上陣,進行轟炸,說報告上的一千萬可以打個八折,也算體貼民情了。陳嘉明領導的班子,將來兵擋,水來土淹,沉著應付。


    陳嘉明說:“不要說一千萬,八百萬水分也多得嚇人,這個廠最多值一百多萬。”


    一百多萬?各級官員麵麵相覷地看著,好像聽錯了,打個對折也有五百萬呀,在陳嘉明眼裏隻值一折多。偷還得暗地裏趁黑下手呢,大白天當著這麽多人這不是明搶嗎?


    某位官員很是氣憤,拿著報告揚揚,盯著陳嘉明問:“這是權威出的審計報告,不是廢紙。我們是來談判的,不是來開玩笑的!”


    “我知道這是權威報告,是經過專家實地測量,評估,根據賬目審計出來的,數字的正確性勿容置疑,但這都是賬麵上反映的,賬外企業的負擔你們知道嗎?”陳嘉明直言道。


    “賬外賬?什麽意思?小陳。”經委的汪主任不解地問,眉毛似乎打了個結。


    文竹們收集的資料派上大用場了,陳嘉明給到場的每位官員人手一份,然後陳嘉明發言道:“汪主任,我們單位現有退休工人192個,平均每人每月工資500元,一年就是115.2萬,如果算上醫藥費,不低於150萬元,這個你們總要分擔些吧。


    “雖然你們說退休工人最終要社會化發放,但過渡期還不是我們企業出,如果過渡期攤上三五年,這筆帳在座的想必是一清而楚的吧。


    “我們單位還有62個精減下放工,平均按每人每月工資100元,一年就得7萬多,加上醫藥費,大概一年8萬左右,現在這些人平均六十歲左右,我們企業一直要承擔到他們壽終才能減負,按七十五歲平均年齡計算,又得一百多萬吧,這個你們總要分擔些吧。


    “這些都是理論上籠統算算的,不包含cpi的上漲,如果算上去,這些金額還將放大。”


    陳嘉明賊精得很,知道一二次談判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所以籌碼也不一次性拋出,慢慢地拋,今天拋的解決得快差不多了,下次再拋些,他要把八百萬通過多次來支離解剖,達到自己的心理價位。文竹趁給領導換水時,偷聽到片言隻語,明白了為何要分類裝訂,很是佩服陳嘉明的談判策略。


    現在的官員埋頭苦幹的不多,為民請願的更少,講大道理,講客套話一流,可以不拿稿子說半天,來虛的很在行,來實的不如企業實幹家。那些數據像炮彈一樣,把官員炸得麵目全非,表情不一,頭腦亂得一塌糊塗,一陣竊竊私語後。


    一位來自發改委的領導幼稚到居然懷疑單位提供數據的真實性,打著官腔問道:“這些人都是你們單位退休和下放的?”


    “賈主任,我敢以我的人格來保證。你也可以通過社保來核查退休員工,通過批文來核實精減下放工。”陳嘉明正言道。心裏一陣竊喜,這些人在這上麵問的越多,說明他們越重視,對談判的進程越有利。


    第一次正麵交鋒了兩個多小時,煙霧縈繞,卻不出結果,與陳嘉明想的完全吻合。


    談判跟上市場買菜差不了多少,討價還價,隻是人多嘴不雜,雙方都有主將,不一次性拍板,要經過多次拉鋸、協商,才會出真正的結果。這些人素質自然比小商販高出一籌,不會拍桌子紅脖子,也不會斤斤計較,至少以萬來去的。


    說白了,值多少錢?官員也不會從口袋中掏出一分來,相反還要帶點走。他們隻是代表政府來丟包袱,給市場樹典型。但對於企業發展很重要,負擔越輕,越有利於企業衝鋒陷陣。


    陳嘉嘴裏說的自然是為企業謀發展,為員工謀福利,其實心底想的是另外的私活。於公的可以放在桌麵上堂而皇之地講,還可以贏口碑,於私的隻能心裏想。別人無法知曉,隻知他是一個一心為公的領路人,要給他樹豐碑。


    第二次,政府同意六百萬。陳嘉明不急,拋出了另外一個*:“我們現有員工三百左右,其中有五十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或出工不出力的。這次改製我們保證,不會把一個員工推向政府,也不會推向市場,除非有人另謀高就。


    “但這些人實在跟不上企業管理,而且會帶來負麵影響,我想把他們內退,一直養到真正退休。按最低生活保障每人每月300元發放,一年就得18萬元,加上醫藥費等,不低於20萬元一年,依然不計算cpi的上漲,這些人平均還要五年才能退休。這些你們總要負擔大頭吧。”


    借此機會,陳嘉明排擠了一些不入眼的人,內退了一些於企業無用的人,這仗對於陳嘉明而言打得漂亮,一舉幾得。


    第三次,政府同意五百萬。陳嘉明還是不急,說道:“謝謝在座的各位領導,為我們企業改製分憂解難,我們提出的問題總是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們解決。現在我們又發現了新的問題,就是員工轉換身份的改置費,雖然現在不一定要發,但總要備在那裏的。


    “有些員工現在不會走,說不定明天或後天就會走呢,隻要他們走,這筆錢是必須給他們的。按二萬元一個人計算,一百個人就得二百萬,這個你們總得承擔吧。”


    一些官員算算,二百萬還是少的。其實這些改製費企業後來支付的很少,畢竟離開的員工極少數,也沒有多少人來較真這個改製費,政府甩了包袱基本放任不管。


    第四次,政府同意三百萬。離目標價位越來越近了,但你看不出陳喜明臉上一絲喜悅的神情,他還有招要出,這次是對固定資產和存貨發表意見:“各位領導,三百萬還是高了。但你們對於我們改製的支持,我們萬分感謝。


    “今天請大家來看看我們的一些固定資產及存貨,有些機器設備雖然提著折舊,其實於我們企業生產根本就無用,其實是在帳上擺擺的,最多值廢品的錢。還有好多存貨,多少年了一直在倉庫,估計當廢品賣,人家還要收運費的。這些無用的東西我們列了一份清單,請各位領導過目。”


    各位領導都看傻了,這個陳嘉明什麽來頭,都快成精了,一棵大白菜都快給他剝到菜心了,還要剝,企業讓他當家肯定放心。


    隻是官員們心裏不爽,你陳嘉明什麽東西?一介企業的廠長,一提問題就砍價,還把我們這些當官的放在眼裏嗎?想反駁些什麽,可是人家每次提的都有理有節,訓話可以帶著傲慢的官腔,但反駁是要用事實說話的。


    既然是試點,人家要最大的優惠也是可以理解的,沒有優惠,哪個企業願意改製呢。隻是這個陳嘉明有點過分,好像還摸透了官員的心思,除非不改製,到最後還不是爛在政府手裏,那麽多下崗工人政府也負擔不起啊。


    第五次,政府同意二百萬。離陳嘉明的底線還有一點點差距,但已到了心理價位,價格當然越低越好,現在少掉一元以後可以多得十元,而且毫無風險,這是政府給的優惠。但今天不能貿然砍價,貪得無厭會引起共憤的。


    今天洪副市長親自出馬,說明改製的談判已接近尾聲。官員們給陳嘉明的幾次談判搞得精疲力竭,都想盡快結束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但心有不甘。想想幾個部門的頭,居然搞不定一個企業的廠長,還得分管市長出麵來拍板,很是沒有麵子。


    但這種火又不能亂發,改製畢竟是新生事物,摸著石頭過河,樹的典型必須成功,不許失敗。企業沒有強吃硬做,都是通過事實、數據來談判的。而且每次都笑臉相迎,招待周到,並無失禮之處。


    “小陳,還有什麽問題要提的,我今天一並給你解決。”洪副市長話中有話,今天必須拍板,有什麽你隻管放馬過來。


    “所有的問題都有在座的領導解決了,今天就等你老拍板定稿。”陳嘉明恭敬道。有些小問題向副市長提那完全是小題大做,不上台盤。大領導隻管大問題,或決策或拍板或簽字,小問題隻配手下人張羅。


    洪副市長對陳嘉明的迴答雖然驚訝,卻是相當滿意,同時用眼光掃了一眾手下,誰說這個小陳難纏呀,我一開口他就伏地稱臣。


    眾手下趕緊用恭維的眼光看著領導,眼光不會說話,但意思還是很明了:你老英明。同時記恨著陳嘉明,平時“呱呱”地說個不停,今天毫無反應,我們向洪老的匯報好像是謊言似的。


    經過五輪談判,陳嘉明穩打穩紮,步步推進,達到了目標。官員們節節敗退,城池差點全部淪陷,但也完成了任務。改製成功,典型樹立,洪副市長朱筆一揮,價格最終定在二百萬上。


    談判成功,與會者自然要慶賀一下,文竹有幸參加。在酒會上,文竹見到某些官員的酒量驚人,一兩瓶高檔白酒不在話下,完了還要娛樂娛樂,說是談判累了,要放鬆放鬆身心。走時每人還得送幾條中華,說是辛苦大家的勞務費。官員們也不怎麽在乎,隨意地往車廂後麵一扔。


    一千萬的八折還到二折,這場談判太完美了。對於陳嘉明的大局觀,談判的策略,獨戰群官的魄力,火候的拿捏,文竹敬佩得五服投地。


    一日下鄉,文竹與董梅、成邦、葉婷婷議起工廠改製的事。文竹把情況大致講了一遍,成邦第一個就嚷嚷:“這是國有資產徹頭徹尾的流失,員工最多得點蠅頭小利,大頭都將給老板掠奪。一個這樣厲害的狠角色是不可能把自己談判的成果讓別人來分享的,早晚這個廠都是那姓陳的。”


    成邦說國有資產的流失,一點不假。想想擁有市中心三十畝地的工廠隻值二百萬?明眼人一看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還有那麽多廠房和機器設備,財務報表上不但盈利,且淨資產也遠遠大於二百萬。


    文竹不允許成邦這樣侮蔑陳嘉明,辯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為工廠謀發展嘔心瀝血,為員工謀福利費盡心機。你未見過他的所作所為,就出言不遜,純粹個人偏見,甚至無禮。”


    一個攻一個護,針尖對麥芒飆上了。


    “我雖未見過其人,但知道他就是那樣的人。文竹,你清醒些吧,世界沒有你想象得那般美好。為工廠謀發展絕對是幌子,為員工謀福利絕對是假象,上帝賜給他的財富,他會與別人一起共享?他不是腦子有病,就是腦子進水,現在未到共產主義時代!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麵前,那麽多財富他當然要嘔心瀝血地蠶食,費盡心機地攫取,不進自己的保險箱他是絕不會罷休的。”


    文竹剛想反駁,董梅使了一個眼色,說:“成邦,你別把人想的那麽壞;文竹,你也別把人想的那麽好。日後定能見分曉。”


    董梅充當和事佬,想平息兩人的激辯。聽了董梅的話,文竹偃旗、鳴金收兵,而成邦卻喋喋不休。


    “這不是好人與壞人的問題。在巨大的財富麵前,人的私欲就像那巨大的無底洞,它吞噬了人的人性及良知。他要想方設法占為己有,占為己有以後他要想方設法永久持有。旁人對他而言,就是在有利可圖和無利可圖的算計中。他不會相信別人,他隻會利用、算計、猜忌、提防別人。他得到了財富,卻扭曲了人生。”


    文竹見成邦越扯越有勁,越扯越遠,看了一下聽得入迷的葉婷婷,笑道:“這些危言聳聽的話是告誡我的?還是想在戀人麵前炫耀你自命不凡的人生哲學?”


    葉婷婷抿著嘴,笑而不答,不否定也不讚同。她欣賞成邦的霸氣,就像成邦欣賞她的溫柔、秀氣一樣。彼此欣賞,愛情才是美妙的天堂。


    “不識好歹的家夥,別打岔!我怕你給別人賣了,還幫別人數錢呢。別人的事讓別人操心去吧,我的口水好歹也是元氣。文竹,你就盡量從改製中多分一杯羹吧。”


    “我迴來就是商議這事的,隻是八千元一股有點吃血啊!”


    “不管是多少錢一股,你都要咬牙買下來,越多越好。這可是原始股啊,升值無限。沒錢我幫你湊,零利息,分紅了別忘請客。隻是擔心那老賊不會給你太多。”


    文竹想不到成邦對未謀過麵的陳嘉明有如此大的成見,後來才知他憎恨不是白手起家的富翁,他認為那是投機取巧得來的,跟真本領無關。


    “你們一個是走南闖北的,一個搞經濟管理的,腦子比我們女人好使,我不作參謀。文竹,你自個拿主意,沒錢我可以先墊著。”


    董梅怕說“用著”傷了文竹自尊,文竹心裏有了底,還懷揣了另外的想法。


    外麵的談判還沒完時,企業裏的改製同時也在進行,批文一下,進程加快。改製的詳細內容沒有向員工披露,隻有少數人知曉。員工隻知道二百萬分成二百五十股,每股八千元。


    固定工、合同工可以自願申購,計劃外用工和內退員工沒有資格,購股的份額按員工級別分配。普通員工一人一股,好多員工還拿不出這麽多積蓄,隻能放棄。文竹雖在科室,也進了改製小組,但進廠時間太短,隻能算普通員工。


    文竹想掂量一下陳嘉明,一次閑聊快結束時,文竹試探道:“廠長,我想長久為工廠發展作貢獻,能不能多購二股?”現在文竹目前有購三股的經濟能力。


    陳嘉明撓了撓頭,看了一眼文竹,為難地說:“小文,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要以為你跟我走得近,我就會照顧你啊!這麽大的一個攤子擺在這裏,多少人的眼睛在盯著我呀,我得一碗水端平啊!”


    多麽合情合理的話,放在哪裏都行得通,文竹心頭的一絲憂慮也灰飛煙滅。成邦所說的人性不但沒泯滅,而且在公平公正的原則上更加閃亮。如果這“老賊”如願了文竹,人情味是濃了,但有了其它的瑕疵,也枉費了文竹替他的辯護。


    最終文竹認購了一股,想不到迴報是豐厚、可喜的,來年年底就有了一千元的分紅。


    讓人大跌眼鏡的事還是發生了,一個終日無所事事的家夥居然認購了三股。那人與文竹相比,除了工齡,別無所長,搖擺於後勤與生產一線之間,要不是購股的事,文竹真不知道廠裏還有這麽一號人。


    文竹經過縝密調查,得知那人是陳嘉明的親戚,欺騙的感覺像狂風暴雨一樣襲來,無情、殘酷的現實像匕首一樣刺進文竹快要碎成幾瓣的心扉。一切都敵不過血緣的嫡係,什麽公平不公平,都像那陽光下的肥皂泡,褪去光環,一無所存。是非不再像黑白那樣分明,黑夜裏除了烏鴉一樣黑的東西,哪能覓得光明。


    成邦尖銳的話語在耳邊“嗡嗡”作響,文竹感覺給人抽了一下右耳光,自己又把左臉頰送了過去。腦子裏亂得像給人硬塞進個撥浪鼓,搖響得隱隱作痛。


    看著西下的夕陽,文竹咬破了嘴唇也沒想出所以然。一廠之主,一言九鼎,居然要靠謊言來迷惑大眾。也許這是他一貫的行為,是自己給幼稚和單純蒙蔽了雙眼,誤讀成了高尚。


    本以為是一個道上的同誌,卻是兩條路上的過客。萬惡的私欲呀,難道你可以讓人類恣意地糟蹋品行嗎?狐狸不露出尾巴終就不是狐狸嗎?曾經把他當作一麵牆,如今卻訇然倒塌,倒得那麽幹脆,一地雞毛,找不到根基,也找不到人類曾經引以為豪的一絲良知。


    曾經以為走在深山老林需要保護自己,其實身陷人山人海中更需要保護自己,輕信他人不至於送掉區區小命,心中的真善美卻給他攪得七零八落。受過傷的人喜歡把自己裝在套子裏,避免下次受傷。


    “我不需要套子,我會為自己的幼稚和單純買單,不會為了一個偽君子而迷失自己,更不會為了他的謊言伎倆而改變自己的人生信念,在挫折中我隻會越來越強大。”文竹在黑暗中掙紮了出來,歎了口長氣。


    文竹精神上出現一小段焦頭爛額的狀況,物質上卻毫發無損,對現實更有了骨感。而且應該值得慶幸,好比一艘賊船開走了,發現自己還在岸上。


    文竹不會傻到當麵質問廠長,因為一個工齡優勢就可以技術性擊倒文竹,如果文竹提起那人的級別,他馬上就給那人戴個官帽子。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一是利益熏昏了頭,二是備了大量的理由。理由跟*爆炸的蘑菇雲一樣,要多大就多大,要多多就多多。


    陳嘉明治廠確有一套,麵對改製出現的亂子,都一一擺平。辭職的給買斷工齡費,一分不少;內退的各個擊破,按工齡根據原基本工資打折發放,直至退休;在職不走的,在原工資級別上加一級工資。


    改製真的給企業帶來了新氣象,甩了那麽多包袱,就像小夥子蟄伏一個寒冬,到了陽春三月,卸了棉襖,活力四射。運轉起來真的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快速,生產效率也有了顯著提高,企業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工貿合營龍城振興工具廠”改為“龍城振興工具廠”,陳嘉明廠長搖身一變為陳嘉明總經理,身價直接進入百萬、千萬富翁行列。


    在財富麵前,人的私欲無處可逃。第一次改製陳嘉明得了九十股,占總股本的36%。按理隻能得三十股,那些買不起的員工股份他全攬了下來,還說為員工著想。


    後來與他人相比,懸殊實在太大,敵不過情麵,就故意轉讓出了幾股,讓他人看看他的高風亮節。有二股就落在了那個終日無所事事的家夥身上,大概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私欲作梗,引發了一場風波。陳嘉明野心不會就此滿足,私欲還在蔓延,像火遇上了幹柴,越燒越旺。


    過了五年,說第一次改製不徹底,職工股全部沒收。一股八千返迴一萬二,員工自然樂意,加上每年的分紅,當初投入的已經翻番,那些沒買的員工悔得要抽自己嘴巴子。


    這隻不過是陳嘉明用政府五年前留下來的錢做了一次好人,他的良心似乎沒有壞透。其實他要攫取更大的利益,不施舍誰會願意輕易拱讓自己手中的股份呢,其實舍棄的與得到的相比,還隻是個零頭。退一進五,精明到家的“老賊”是不會做蝕本的買賣。


    第二次改製隻允許管理人員可以認購,一股為一萬元。文竹用返迴的錢加上一萬八購了三股,認為還會升值。


    此時陳嘉明的股份上升為總股本的70%,為一百七十五股,完全控股。當時談判的勝利果實基本占為已有,工廠改為有限公司,性質私營,陳嘉明的身份有總經理變為董事長,企業已打上陳氏的烙印,無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成邦極端的攻擊性預言成真。


    1997年春節前夕企業第一次改製拉上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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