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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文竹夾條煙去文正大爺家拜訪,文大爺七十不到,紅光滿麵,在堂屋寫對子呢。桌上、椅子上、長台上、地上都是春聯,怕風搗亂,用東西定著晾幹。大都是正楷和隸書,因是免費送鄉人的,草書沒幾人能懂。


    大爺提筆,稍作思考,運筆一揮而就,字字蒼勁有力,幾十年功底有大家風範。


    “春迴大地風光好,福滿人間喜事多。”“門迎百福福星照,戶納千祥祥雲開。”“新春新年新景象,多福多財多平安。”“精耕細作豐收歲,勤儉持家有餘年。橫批:國強富民。”“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等諸多對子,無一不通俗易懂。


    文大爺見關門得意門生文竹來訪,歡喜得很,叫文奶奶又是端凳又是上茶,還有瓜果之類的,弄得文竹很是惶恐,搶著去做。


    在文大爺的書房坐定之後,文竹環顧四周,南北兩邊皆窗,通風透氣。南窗前幾株鬆柏,蒼翠筆直,窗下有張寫字台,古色古香,上麵摞了幾本書,書上擱著一放大鏡。東牆有幅書匾:寧靜致遠。字字飽滿圓潤,深情有力,包含著文大爺的一生。


    西牆是幅山水畫,與書意兩相宜。西南角是個書櫃,文大爺的寶貝,擺滿了書,一般人不能亂翻。


    就著茶水,兩人隨意地拉起了家常,沒有定式。從大爺的身體聊至文竹的工作,從老師待遇聊到民族崛起,從“大鍋飯”聊到企業改製,從香港澳門迴歸聊到祖國統一。


    文大爺思維極其跳躍,文竹自歎不如;如此高齡還能關心著民生和國事,文竹自愧不如。文竹聆聽著多,有時也會發表一些看法和評論。


    看一本好書和跟一個高尚的人交談,都是受益終身的事,長了知識,陶冶了情操,潛移默化越久,人的品質自然升華。


    文大爺談興極濃,難得有人如此跟他暢聊,也許他的宏論莊裏理解的人不多,文奶奶還會笑他不務正業。


    村上人仰望他,尊重他,卻聽不懂、也不願聽他的宏論,寧願去地裏幹活,出了什麽事倒要請文大爺出來主持公道。文大爺為鄉親們辦事挺樂意,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言之以理,曉之以情,公道自在人心,文大爺的威望也自在人心。


    談及文竹的婚事自然避不開前幾天去董家提親的事,文大爺甚是生氣,把前後經過講了一遍,歎道:“董三寶此人,年紀比我小,思想卻比我老朽。他對一個人的評價不是看其品質、學識,能力等,而是由金錢來衡量的。沒金錢其它一文不值,有金錢其它還能錦上添花。為了金錢甚至可以出賣女兒的幸福。”


    文竹聽了也不生氣,安撫文大爺道:“大爺莫氣,氣壞身子不值。各人各福,董梅他爹一時鬼迷心竅,終有一天會醒悟的。董梅是有主見的人,不會為了金錢而去毀了愛情的。”


    文大爺見文竹如此坦然,放心了許多:“我還擔心你大怒呢,想不到你如此平靜,孺子定有前程。後來我猜想,大概是董三寶受了‘*’後的影響,怕餓、怕窮、怕受苦。擔心董梅跟你受苦受累,心有不甘。其實是目光短淺的表現,我的學生我知道,前途一片光明。”


    邊說邊拍拍文竹的肩膀,是預言也是激勵。說得文竹怪不好意思的,以後不大展鴻圖如何對得起大爺。這句話深藏在心底,困難時刻勉勵自己,一個人的激勵勝過千斤金子。


    “扶人之道莫過於此,大爺的激勵永遠銘記於此——”文竹用手拍拍心髒的位置,“——要想董梅他爹改口,一者除非他思想轉變,二者我家要脫貧致富。別人思想改變我作不了主,脫貧致富我有信心。我跟董梅是一個道上的,以後場合上的事還請大爺你幫我們多擔待些。”


    竹與大爺,亦生亦孫,大爺慷然道:“那是,那是,你是大爺看著長大的。脫貧致富好,你們誓死捍衛你們的愛情,我也決不允許讓人來拆散你們。人生意義不過如此。”


    熱水空了兩瓶,瓜殼果皮堆成小山似的,文竹抬頭望鍾近四點,便起身告辭。大爺也不挽留,送至大門口,突然迴首說:“老伴,給竹兒拿幾付對子來,過年喜慶喜慶。”


    文竹笑拒道:“不用了,大爺。上午迴來已順買了。”


    大爺怒道:“啊,臭小子,看不起老頭子的字,是不是?”


    文竹無法,接過文奶奶手上的春聯,看了一眼誇道:“哪裏的事!大爺的字在鎮上稱第二,無人敢叫第一。”


    “哈哈,混小子,馬屁工夫大有長進啊!”大爺笑道。


    文竹正言道:“此福隻有你大爺消受得起,他人休想得到半點。”


    大爺聽了有點納悶,伸過頭來問:“何意呀?”


    文竹悄悄地迴道:“竹兒跟大爺是一個秉性,不會曲意迎人,像大爺這樣高風亮節的世上有幾啊?”


    “哈哈哈。。。。。。你這小子。。。。。。”文大爺的朗朗笑聲直透雲霄。


    四點半不到文竹到了董梅的店裏,街上的人群已像潮水一樣退去,董梅的店裏也清靜了許多,雖還有人來,大頭已去,零星而已。


    董梅見文竹來得如此早,便放下手頭的活,對著兩徒弟說:“大美,小喬,今天累了一天,早點下班吧。”


    兩徒弟得了令箭,稍作收拾,跟文竹打個招唿,喜滋滋去矣。見人散去,文竹給董梅按摩一番,兩人便議起正事。


    董梅開口先說:“前幾日,文大爺受你爹之托來我家提親,被我爹百般刁難氣走,你應該知曉了吧?”


    文竹點頭示意,繼續傾聽董梅的述說:“竹,我爹就那牛脾氣,你別往心裏去。這是他個人意見,我還是以前的我。不信你瞧瞧。”說畢起身轉了幾圈,緩解一下往下沉的氣氛。


    一如從前,輕舞曼姿,文竹出神地看,仙女下凡不過如此。


    思絮卻飄到了董三寶身上,恨他強得不明事理百般阻撓實在不是味,嘴裏卻寬容道:“我怎麽會掌怪他呢?他隻是一時糊塗,也是為你好。隻是你如何經得起他的嘮叨?”心裏卻驚訝為何自己這麽說,應該是“不往心裏去才怪呢”。可見口是心非人人都會,一種本能。


    董梅察覺不到這裏麵的輕微細節,爽朗道:“在家我與娘統一戰線,我爹奈何不了我們。說也奇怪,娘為了我,居然敢頂撞我爹了,我娘力挺你啊,竹!”


    文竹不知算命的事,護犢天經地義,反對獨裁的勇氣讓人刮目相看,對董母更是感激不盡,甚至想起了“女婿是半兒”的諺語,卻忘記了更經典的“丈母娘看女婿看越歡喜”台詞。


    “娘還說我們是絕配,將來要出大人物。她不稀罕王家的錢,隻要人好一切都可以創造。”“大師級”傳成“大人物”,版本升級了。


    這話受聽,王家有點眉目,大概指的是王宗貴家族吧。“大人物”如何來?卻理不出頭緒,文竹便順勢問了句:“這是你娘清醒時說的?‘大人物’是何意?”


    “絕對。除了你誰也不入她法眼。”董梅振振有詞,一道說出了‘大人物’的來曆,也帶出了王家介入是其爹托其小姑整出的事。


    文竹才知有算卦的一出,雖不信相命,卻對高人出手相幫饒有興趣,難道冥冥之中上帝真的眷念自己?雖是封建迷信,卻使董母站在天理一邊,鍾意著文竹,天平不至於太傾斜,否則董梅一人孤軍奮戰要扛累死啊。


    “梅,你信算命先生的話嗎?”文竹不經意間問了一句,“瞎子”換成了“先生”,也算是知恩圖報。


    “不信,我是無神論者。他正好說中了天意,天意如此,誰可以阻擋我們呢?不過‘朗朗乾坤,本是一家。文動(董)竹梅,非師即畫’挺合我意。”


    董梅的俏皮樂觀感染了文竹,如此知音,何處能覓?心裏的感動像水暈一圈圈地擴散。


    見有人來取衣,兩人就收聲,董梅忙著去招待客人。


    冬天的日頭真短,像老煙鬼的煙頭,沒幾口就到頭。夜五點不到就來接班,撒下一張黑色的網,讓北風一路相告。日頭像吸盡的煙頭,無力地下山,西邊的雲霞也沒了往昔的風采,稍微秀了一下就沒了蹤影。月怕冷,躲在雲層裏,露一把小臉又去了。


    送走顧客,董梅數數新衣,隻有六件,其中一件是成邦的,成邦這小子因出差大概要今夜才能從遠方趕迴來。


    董梅伸個懶腰,說:“明天沒什麽事了,一年就這樣過去。年頭上好好陪我啊,竹。”


    “嗯,隨叫隨到,切實做好‘三陪’工作——”見董梅睜大雙眼,文竹趕緊解釋:“——陪吃陪聊陪玩。”


    “你這臭竹子,欠砍。”董梅笑著扔過來一個坐墊,文竹順勢“啊”的一聲倒在了沙發上,兩人在沙發上笑作一團。


    董梅坐在文竹的身後,摟著文竹的腰,頭輕輕的靠著文竹的背,閉上雙眼,任憑風溜過發際。這肩膀真寬廣,抵擋風雨,留下溫馨,容身後的女人細細品嚐。


    董梅想一直這樣飛馳在兩人的時光,哪怕路途遙遠,哪怕歲月漫長,隻要兩人一起飛翔,什麽都是小事一樁。


    漫無邊際的黑暗算不了什麽,加加油門,車輪滾滾,都碾成歲月的部分,隻要身後的女神,天天快樂,天天幸福,我幹什麽都成。文竹慢慢地開著“小馬驢”,一束光向前去。


    四麵八方傳來爆竹聲,此起彼伏;煙火點綴了天空,撕碎了黑暗,空氣中彌漫了硫磺的味道。


    快要到董家灣時,董梅建議去香樟林走走。文竹覺得這建議恰到好處,簡直就是自己的心裏話。兩人剛才在街上吃了點,也不覺得餓,把車停在小路上,一路行去。


    村公路的西側是一條大河,應該叫“長河”,因為它隻有十幾米寬,源頭卻可以追溯到運河,是運河分支之分支之分支之分支,按輩份算是玄孫輩了吧。與文董河也相連,隻是接頭的地方很窄,像葫蘆的腰身。


    這大河是南北向的,文董河是東西向的,像個“丁”字,相對於“橫”的細而綿長,“豎”卻短促有力。


    向東一條土路,夠兩人並肩走,大約百來米,就是一片香樟樹,二三畝田。說是林,大概是小時候的印記,一年四季,鬱鬱蔥蔥,夏天遮日頭,冬天擋風頭,很寬廣的一片。


    文竹曾在此掏過鳥窩,捉過迷藏,打過“啪啪槍”,夏天躺在樹杈間,別提多涼快!童年的樂土!這裏的香樟成氣候,麻雀冬天常在樹上窩著。


    有人用電筒照著,氣槍點殺,剝皮油炸,香脆可口,隻是太殘忍。鄉人卻不理會這個,除害而已,因為隻見麻雀偷糧,不見其滅蟲。


    這樹的主人是木匠,做骨灰盒的,姓吳,說起來靠天吃飯(口天吳),其實是靠死人生計。那時的香樟並不值錢,總以為做骨灰盒的是小買賣,發不了大財。


    後來才知吳老板就是大老板,一個骨灰盒賺百分之百,殯儀館在此基礎上再加百分之幾百出售給死者的家屬。壟斷相當於獨裁,殯儀館說了算。


    “五個企工抵不過一個燒工”,不是說貢獻,而是收入。不知是抨擊私企老板的克扣還是表揚民政部門的善舉;不知是批評民政部門的濫發工資還是同情私企老板的節約成本。不管是哪個評論,都是政府的失職。民生遲早是政府的頭等大事,收入兩極分化必將導致民眾走向極端,社會振蕩終將而來。


    不知何因,這片香樟林沒幾年便給主人砍個精光,一株都沒剩。後來聽說是有人收購香樟樹,連根也要了。


    香樟做箱子,置書畫古董,防腐防蟲蛀,且保鮮,還注入靈氣。因為那香樟本身有種亙古的香,息息環繞,日久相浸,應該說收購的人相當在行。


    那根用來做根雕,物盡其用,其實還可入藥。根雕是門偉大的藝術,幾經失傳,今人隻能難得瞻仰。


    那次給吳老板帶來幾十萬收入,轟動一時。可是後來十年不到的時間,那香樟樹的價格一路飆升,一棵從幾百飆到幾萬,幾千萬的收入啊!當時的轟動不過是後來的一個零頭,簡直忽略不計。


    “世事多變無人料,福禍相依誰能曉?”不過那老板早已入土,也用不著爬出來悔青腸子。


    大概是香樟樹砍了沒多久的事,許是賣骨灰盒賺死人的錢,陰氣太盛;許是操勞過度,得了絕症,很快就一命嗚唿。臨死前夕,想想憋屈,趁人不備,燒了幾萬現金,留給後人還有幾百萬之多。真是有力賺錢,無力享受,餘恨綿綿絕人間啊。


    兩人攙扶著進了這片香樟林,大的粗如人腰,細的也賽過胳膊,腳下的枯葉踩得“吱吱”響,頭頂的樹葉吹得“沙沙”響,相映成趣,空氣裏有股若有若無的香。


    冬天的風冷得刺骨,空氣卻冷得清澈,毫無雜質。虔誠地低首,你都能聞到泥土的氣息。


    文竹與董梅背對背靠著一棵香樟,說著童年趣事,你一言我一句,說得津津有味。熱鬧處竟唱起了《同桌的你》,董梅主唱,文竹輕輕地和,淡淡的憂傷猶如淡淡的月光,不知何時月光從樹梢的縫隙中投下淡淡的月影,淡得可有可無,卻真實地白了一片。


    唱畢兩人多時不出聲,當麵對麵時,對方的眼裏都有了淚花。文竹喜歡這歌的味道,隻是不適合過年的氣氛,就笑道:“《同桌的你》應改為《同桌的妻》才是圓滿的大結局。”


    “你壞。”董梅出氣若蘭,聲細如蚊,背身低下了頭。


    這樣嬌媚的董梅還是少見,文竹衝動地抱了上去,董梅毫不拒抗,溫順地轉過身來。


    文竹不費力地找到香唇,吻是愛情的急先鋒,纏綿一時分不開。急促有力,長而窒息,董梅都快被文竹吻化了。


    文竹身上的熱度,像是冬天開往夏天的列車,直接穿越了春天。隔著冬天的外套,都能明顯感到董梅胸脯的起伏。歌中把戀人比作“冬天裏的一把火”實不為過,“熊熊烈火,燃燒了我。”禁果就在不遠處,文竹卻不敢越雷池一步,無知無禮的錯誤不得再犯第二次。


    帶著愛情的餘溫,文竹迴到了家,見爹在樓下候著,很是驚訝,驚訝之下又是感動。文昌發問了句:“小梅沒來呀?”文竹點點頭,“飯菜在鍋裏溫著呢。”說完失望地上了西廂的二樓。


    文竹愣在屋中央,好一會兒才悟過來。嗬嗬,看不出啊,平時不響的老爹,也懂“先斬後奏”“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的典故啊。雖有點齷齪,文竹卻恨不起爹,啃了一個饅頭上樓。


    文輝睡在了另一個房間,此刻已睡著,電視卻開著,李穀一唱著《今夜無人入眠》,文竹關了電視,幫文輝掂了掂被褥。


    也許這是爹刻意安排的,文竹躺在床上胡亂地想。忽然想起某位大師的愛情“半球理論”,倒也精辟。說是每個戀人都是半球,兩個人走到一起,就像兩隻半球吻合在一起。總有個磨合期,經過磨合期後,兩個半球溶成一個球,那愛情大功告成,可以進入婚姻。


    如果兩個半球半徑差距太大,那勢必成不了一個球,強扭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絆絆,結果大家傷痕累累,不如早分開,給對方一塊淨土。


    大都數愛情都介於這兩者中間,如你看中我腰包,我癡迷於你相貌,好好壞壞,互相容忍,倒也能走到終點。


    我與董梅屬那一種呢?都快磨合十幾年了,估計那球根本就無縫隙,早就渾然一體。不對,十幾年前我還是毛孩,都不懂,戀什麽愛呀,卻又尋不到友情升華到愛情的界線。


    今夜無人入眠,算我一個,恍惚中文竹想起大洋彼岸有那麽多人相陪,嘴一咧,頭一歪,夢就破了一個口子,沒頭沒腦地罩了下來,想動卻動彈不得,意識就像一塊雲,在天上轉悠,停在了蘇州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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