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帝二十九年,廣皿以洛茵失信等十餘條莫須有罪名,拒絕為茵茵公主的下落不明擔責。其時,與殤若交戰的廣皿軍士全線撤離,而駐紮於洛茵的廣皿軍士采以雷霆之勢突擊堰都,大肆砍殺流民,直抵王宮,擄走洛茵皇帝與眾臣百餘人。


    至此,洛茵王朝,滅亡。


    哀帝三十一年,九月初,酉矢。


    南北交界武役區,燕翎爵府邸


    大宅之上,巨大的四阿頂鑲嵌著內填金鈿的琉璃瓦,四邊的翼角朝天高聳,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奇珍異獸緊貼其上,被日光照射的熠熠生輝。


    少女蓮步輕移,遊走在片片價值連城的琉璃瓦之上。她眼簾低垂,抹掉手心裏的汗漬,緊張的觀察著下方宅邸的人來人往。她自恃本領不凡,便獨自來到燕翎爵的宅邸。而此行的目的,便是趁著燕翎爵客宴之時,順走一些錢財,以便自己能夠在接下來的過活,不至於餓死街頭。她左右張望,猛地一躍而起,翻滾至副宅房頂。


    副宅之中,呈幾字形的過道,傭人與丫鬟們來來往往地朝著中庭送去各色菜肴。少女輕蹙著眉頭,半蹲在一片琉璃瓦上,雙手緊握一根鐵棒探進其中的縫隙中,奮力一抬,但她發現沒有絲毫作用便隻好放棄了這個幻想。


    宅邸主門外,一輛輛裝飾華美的抬轎落地,賓客們於眾仆人的簇擁下,進入宅邸。親自迎賓的燕翎爵呂驁盛裝迎客,他的正室妻子司空玥,盈盈笑意微站在他的身後。


    燕翎爵呂驁,坐擁世襲一等爵位。是酉矢八區,第一大區武役區的總督。正如他的姓氏,是酉矢呂氏王朝的皇親國戚。陸洲之爭時,他作為酉矢頭等功臣,被封至武役總督且官封鎮國大將,鎮守酉矢南北交界。


    為了繼續延續他龐大的權勢,他開始著手操辦獨子與泉湳區總督商圭之女的婚事,以期自己與商圭家族之後可以將權力延續下去。


    “商總督,別來無恙啊!”呂驁拱手,微笑著看向主門外徐徐走來的精壯漢子。


    “哈哈!呂驁你這天殺的,自從六年前我倆分開,可再也沒見過麵了啊!”商圭一把摟過呂驁,大笑起來。


    他的身後,立著個薄紗粉裙的羞怯女子。溫香軟玉之姿,頗有些小家碧玉之感,那恍如一泓清水的眸子,正怯怯的瞧著呂驁身邊的獨子,呂毅。


    “喲,商圭,這就是你女兒?果真是國色天香之姿!來,快讓伯父看看!”呂驁餘光瞥見了那女孩,不由得一驚,這才正眼瞧去。


    “沒錯!梔兒來,快跟你伯父問好!”


    女孩輕輕走到呂驁麵前,微微地欠身,臉蛋微紅,“小女子商梔兒,見過呂……伯父。”


    “好啊!好啊!”呂驁讚歎,一把推出身旁的獨子,“毅兒!傻愣著成什麽體統!”


    呂毅被這一推嚇得不輕,急忙說:“啊!伯父好!那個……商梔兒,你也好啊。”


    商梔兒低垂著頭,幾乎可以埋到胸口。自記事以來,她就曾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婿,但未曾想,今日一見,少女的心便徹底的軟下去了。


    “毅……毅哥哥。”她聲如蚊呐,手心緊緊攥著裙裾。


    呂毅一聽這親昵的稱唿,愣了半晌,仿佛臉都要燒著一樣。


    呂驁、商圭兩人見狀,都是大笑不止。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麽,請大家都入座吧!客宴馬上開始!”呂驁拍著兒子的肩膀,率先走向正房。


    少女猛地從房頂一躍而下,急衝衝地躲進了麵前的屋裏。可等她進去後瞧著眼前琳琅滿目的各色食物時,卻傻了眼。她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原來是誤闖了膳房。隻是現在再出去,也許立馬就會被迎上的廚子逮個正著。但換個角度試想,似乎並沒有比挨餓更加麻煩的事情了,她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


    少女伸手抓住一隻燒雞,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可這時,房間一隅卻響起了某種細微的聲音。


    “誰!?”她含糊不清的喝問,身子向牆壁靠去,使自己的視角變得開闊。


    沒人迴答,可那酷似咀嚼的聲響仍響個不停。


    “是……老鼠吧?”她抹抹嘴,悄悄移到門前,準備逃跑。


    “哪兒走,聽見了小爺在此進食,就給我留下!”一個黑影忽然撲了過來。他狠狠地發力摁住少女的嘴,卻發現滿手是油,就又惡心的拿開。


    “你……你是誰!你不要亂來!”少女大驚,奮力抵抗著身上的人。


    “別亂來?小爺的飯堂你都敢爭食,還怕我亂來?”


    少女愣了一瞬,這才看清那人的麵貌。她猛地一腳踢開那人,轉而身子挺起,兇光畢露。


    “喲!一個小丫頭說話居然都這麽放肆!看姐姐教教你如何以禮相待!”


    她暗自掂量著那人,不得不說,這個放肆的家夥生得倒是十分俊俏,那如玉拂麵的肌容,就是連自己都要自愧不如。


    少年吃了悶虧,一聽此人居然叫他丫頭,不禁怒火中燒。


    “小爺是男人!你這潑婦簡直是討打!”


    “哼!嘴硬!”


    少女迎上少年憤怒的目光,衝了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而僅僅片刻,少年就被壓在少女身下動彈不得,不得不出聲求饒。


    “我說這位小姐,咱們能不能收手?是我出來混技不如人!”


    “小姐是誰?我有名字的。丫頭,看來你挨的揍還是太輕了!”少女狡黠地笑了,“我叫秦茵若!你的呢?”


    “名字頂什麽用,名字又沒法讓我過上好日子,我沒有那東西。”


    “唔,既然沒有名字,那我就給你取一個好了!就叫……秦狗兒吧!”秦茵若摸摸鼻子,對自己的起名功夫很是滿意,“好了,狗兒,以後你就是我的貼身丫鬟了,沒有問題吧?”


    “我說小姐,哦……什麽茵?你的腦袋真的沒有問題麽?我看你的衣著,也是個叫花子吧?一個叫花子也配收丫鬟?我簡直是在聽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一個叫花子居然要收另一個叫花子為丫鬟,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更何況,”少年冷冷的盯著她,“我是男的。”


    少女慍怒,卻不答話,她轉身朝房門走去,眼裏卻早已布滿陰翳。


    “丫鬟?”她輕輕的呢喃。


    三年前發生的事,至今再迴想起,都隻覺撕心裂肺。


    向來嚴肅的父親,那日終於驚慌失措。王宮外,最為親近的老師手無足措,唯有靜默的為她送行。從小與她一同長大的貼身丫鬟,為了救她,替她接下了一記致命刀傷。幾乎被她稱之為親姐姐的丫鬟就那麽躺倒在了地上,自己卻無力去做些什麽。


    舉目無親下,自己瘋了般逃竄在田野裏,機緣之下被老農搭救,可老農卻被山賊迎來一刀削去了腦袋。最後一刻,他都心懷仁慈的為自己準備了藏身的地點。


    三年裏,她狗一樣的生存著,由年幼無知蛻變為深知世態炎涼。作為一個叫花子她學習了大量無用與有用的本領。


    她容貌卓然,便以肮髒遮蔽。風姿錯約,便以厚衣隔絕。一切都是為了在這個世上苟活。這本該淡忘的,卻愈發變得的清晰。她甚至可以再度迴想起老師那最後的眼神,悲怮且無助。姐姐般的丫鬟淡笑著凋零的樣子,孤寂而渴望活著。


    “你……你生氣啦!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說你不配的!我就隨口……一說。”少年見情況不對,急忙道歉。


    秦茵若甩手打掉了少年伸過來的髒手,“哪有你這麽安慰女孩子的?對,沒錯!我是一個叫花子,是不配!但還輪不到你這個死孩子說我!”


    她想要打開門,卻被少年攔住了。


    “現在出去?你找死啊!要是被逮到,你可不是像進來那麽容易了!”少年說。


    “我說你這麽緊張的攔著我出去,是因為什麽?”秦茵若沒有掙脫那隻瘦弱卻並不無力的手,“還有你的身上,好像有點什麽亮亮的東西?哦……難道?你怕我把你那點小秘密揭發出去麽?”


    “什麽亮亮的東西?我……我的錢!你這婆子居然敢偷我的錢!”少年驚叫著摸索身上,卻摸了個空。


    這時,秦茵若輕笑著從腰間解下荷包,從裏麵拽出一串銅錢。


    “瞧瞧,這是什麽?是銖兩啊!”


    少年的臉色陰陰的地,“還給我,那是我的錢!”


    “我看不見得吧?這錢,是你從燕翎爵那兒偷來的吧?”秦茵若將那串銅錢拋向空中而後接住,收迴荷包,笑嘻嘻的看著少年,“年齡不大,賊心倒不小嘛!”


    “瘋婆子,不要瞎說!”


    “字字實話,怎麽,你不服麽?如果你不肯的話,就來搶嘛!”


    “還給我!”


    少年憤怒的像隻受辱的公狼,咆哮著衝向秦茵若。


    少女輕鬆的躲過那滑稽的進攻,“這個本來就是你的東西,當然可以給你。隻是狗兒,你能否跟著我一起出去呢?”


    少年走了空可已經收不住勢了,一個趄趔摔倒在地,鼻子遭受住重擊。他低低地嘶吼著,卻還是強忍劇痛,艱難的站起身。


    “讓我……跟著你?你算什麽東西?”


    “你!”秦茵若瞪著眼,卻終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我自己偷錢,自己挨打,自己花這銀兩。憑什麽要我跟著你?而且,那是我憑本事偷來的,不是你要挾我的理由!我不需要別人尤其是跟我一樣的叫花子來可憐我,我也就隻是個卑賤的叫花子罷了!”


    “我隻是看到你,有點……想起了以前死去的親人。”少女愣了半晌,神色漸漸黯淡了。


    她轉身朝門外走去。


    少年微怔,可是沒有去挽留。他能夠好心的提醒少女不要貿然出去,就已經是最大的底線了。


    “沒什麽對不對得起的,剛才我也讓你想起不高興的事,現在算是兩清。我們都是差不多的人,是叫花子。都是為了生存才來這裏順些東西,好讓肚子不那麽幹癟!”


    少年一字一頓,想要返身走到裏側重新藏起來。但此時門外隱隱約約的震動聲卻使他驚懼到了極點。


    “不……等等,別走!快迴來!”


    少年的聽力要比常人好上許多,他聽到了不遠處正有一隊人馬走來。不像是廚子與仆人,倒像是……燕翎爵麾下的常備守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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