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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錢三人趕到家中的時候,屋門口已經圍了很多鄉鄰。原來鄉親們聽說老錢家來了大官,紛紛來瞧熱鬧。有幾個文氏平時處得好的大嬸正在廚房幫忙燒火做飯。


    見老錢迴來,眾相鄰紛紛讓避讓。老錢抱拳說道:“眾位鄉鄰,內人與十多年未見的哥哥團聚,今日就不留大家了。改日再請大家吃席。”


    鄉鄰們都很淳樸,錢進平時沒少帶著寶兒偷吃他們地裏的瓜果。雖然偷的時候罵的兇,下次碰到的時候照樣會給你塞些吃食在手上。聽得老錢分說,他們便散去忙各自活計去了。


    老錢幾個進到堂屋的時候,文巽正拿著錢進平時抄寫的詩稿看。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嗯,小小年紀便有此氣魄,不錯。”文巽讀到精彩處,忍不住讚歎。


    錢進汗顏,這不過是他打發時間抄寫杜普的一首《望嶽》而已,實在當不起舅舅這麽高看。


    老錢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大舅哥,略有些緊張。隻見他整了整衣袖,躬身說道:“下官錢德拜見文提司。”


    文巽也是第一次見到姐夫,便收了詩稿,雙手一把將他扶起,笑道:“老錢,咱們一家人不用這麽客氣。”不知道啥時候,老錢這兩個字已經成了錢德的招牌。不光錢進喜歡這麽叫,連他舅舅也喜歡這麽叫。


    老錢沉吟了一下,說道:“當時下官押鹽去往韶州,途中正好救下秀兒。隻可惜令堂……若是下官能早一步趕到,興許能把令堂也就了……”


    文巽連忙止住他的話頭,說道:“話不能這麽說,救下舍妹之恩已經沒齒難忘,家父若知曉秀兒還在世上,多半會喜出望外。如今咱們反正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跟你客氣,以後便以兄弟相稱如何?”


    見文巽如是說,老錢心下稍定,說道:“那就依大舅哥的。”


    文巽又彎腰捏了一下寶兒的臉蛋,笑道:“這是寶兒吧,跟秀兒小時候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舅舅……”寶兒怯生生的叫了一聲。


    “寶兒真乖,隻可惜舅舅今天來得急,沒給你帶糖吃。”


    “寶兒不吃糖,哥哥說吃糖多了會長蟲牙。”


    幾個人聽了哈哈大笑。


    …………


    酒菜備好之後,老錢從床底下掏出一瓶珍藏的好酒。文氏取了些紙錢點燃,放在桌子底下。錢進則在屋外頭點燃一掛爆竹。


    “哥哥,先請母親用飯吧。”依陳國的風俗,遇重要的節日或喜事時是要請祖先用飯的。


    文巽依言,端起酒杯將酒水緩緩灑在地上,口中念道:“母親,您在天有靈,庇護孩兒終於尋得妹妹。家中一切都好,父親現如今也撥得雲開見日月。今日我與秀兒一家人團聚,您且用些飯菜吧。”


    文氏在一旁聽著,眼淚又簌簌的流了下來。


    盞茶功夫後,文氏將飯菜又重新收拾了一下。老錢請文巽坐首位,文巽不肯,說道:“老錢,你當家。這首位我不跟你搶。”


    老錢也不虛套,便請文巽坐好,幫他把酒杯滿上,自己也滿了一杯,便要敬酒。


    文巽趕忙攔住,端起酒杯起身說道:“老錢,這前三杯酒你別跟我爭,我來敬你。一來呢,要敬你救下舍妹大恩;二來呢,要謝你幫我安葬母親,替我盡了孝道;這第三呢,是要敬你不辭辛勞,養活舍妹還有一雙兒女。”說罷,文巽便連續飲了三杯。


    “大舅哥,我也要敬你三杯。這第一杯是要敬你不遠萬裏尋親,方有今日團聚;第二杯酒呢,是要敬你和秀兒兄妹情深;這第三杯酒呢,說來慚愧,我與秀兒成親之時,隻敬了天地,卻未拜得高堂,俗話說長兄如父,今日我便想趁此機會補上。”說罷,老錢也喝了滿滿三杯。


    文巽看老錢喝完,笑道:“這事不急,家父現已辭官迴江西老家,到時候補上茶酒就是。”


    文氏在旁邊勸道:“哥,相公,你們兩個別光喝酒,多嚐嚐我的手藝。”


    她剝了幾隻蝦在旁邊一個碗裏蘸一下,分別夾到他們幾個的碗裏。


    “這是醬油?”文巽奇道。


    “舅舅怎麽知道?”錢進心虛的問道。


    “昨日在李縣令家吃過,莫非是秀兒你做出來的?”


    “我怎麽做得出來?是進兒做的。”文氏自豪的說道。


    “額……這是在城裏老王那裏學的,通共才做了一次。”錢進汗顏,心說這些東西以後還是少做為妙,容易穿幫。


    “進兒你才藝雙全,我心甚慰。不過以後這些奇技淫巧之物還是少鑽研為妙,多花點時間在科舉之道上。”文巽正色說道。


    錢進“嗯”了一聲,便埋頭吃飯。老錢則與文巽繼續嘮家常。


    “大舅哥,嶽父大人現在身體還好吧?”


    “父親身體還行,隻是陰雨天就渾身犯疼。”


    “我祖上有一副方子,專門治風濕骨痛,到時候大舅哥拿去給嶽父試一下?”


    “好,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


    老錢又敬了文巽一杯,猶豫了一會兒問道:“大舅哥,當年嶽父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陳年舊事了……說也無妨。十五年前,太監劉軒結黨營私,破壞朝綱,殘害忠良。父親當時身為左都禦史,冒死彈劾,結果龍顏震怒,當即將家父庭杖三十。群臣不忍視之,乃集體跪諫,陛下仍不為所動,將一百多名跪諫的大臣全部庭杖,當場就杖死十八名大臣,史稱“十八學士案”。父親後來被下詔獄,劉軒又多番加害,幸得李首輔力保才僥幸留下一條性命。”


    老錢幫文巽斟滿酒,文巽端起一飲而盡,繼續說道:“父親下詔獄之時,我正擔任禮部員外郎,被那閹黨一並構陷,發配廣西桂林府擔任驛臣。得虧李首輔多年運籌,才得以將閹黨一並剪除,不過那也是八年之後的事了。”


    老錢說道:“大舅哥,當年嶽母和秀兒欲往廣西尋你,卻不知你具體下落。後來我也去過江西老家一趟,結果發現老家的房舍已全部被查封。問旁邊鄉鄰,也說不清你的下落。”


    “這也難怪,劉軒未倒之前,我恐他加害便一直隱姓埋名。江西老家解封也是劉軒倒台之後的事。對了,母親現安葬在何處?”


    “還在韶州境內,每年清明我和秀兒都會去拜祭。大舅哥若有意將墳塋遷迴祖籍,我錢德也算半個兒子,自當盡心盡力。”


    “嗯。等此間事了,少不得要麻煩你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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