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信芳正賞著景時,不遠處假山後邊突然傳來一陣踢打咒罵的聲音。


    “嘿,你算個什麽東西,師父看得起你,那是你的造化,你別給臉不要臉!”


    “啐,真是個下賤坯子,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端著一副清高的樣給誰看呢?”


    隨著幾人淩辱咒罵的言語越來越不堪入耳,羅信芳腦中那根弦越繃越緊,最後驟然斷裂。


    她平生最容不下旁人用這些汙言穢語來汙她的耳朵。


    羅信芳倏然起身,繞向那假山後,隻見幾個內侍正對一個已經躺倒在地的小內侍拳打腳踢。


    “住手!大內之中豈容你們如此放肆!”羅信芳秀眉緊緊擰在一處,高聲喝道。


    打人的幾個小內侍見羅信芳身著秀女宮裝,立時便明白過來她是這屆的秀女。領頭的那個內侍飛快地瞟了一眼羅信芳頭上的八寶攥珠飛燕釵和耳上墜著的碧璽南珠耳墜子,醜陋的臉上立馬堆起了笑容。


    “嘿嘿,這位小姐莫動氣,奴才們也是奉命辦事不是。”


    “奉命辦事?你們奉的什麽命,出手這麽狠,是想要他性命嗎?”羅信芳冷冰冰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內侍。


    那小內侍生的極為白淨,睫毛纖長濃密,就是臉上有幾塊踢打後留下的青紫,身上也都是泥土,看起來頗為狼狽。


    想起方才這些人口中說的“師父看上你是你的造化”,羅信芳心下了然,這小內侍怕是被宮裏有頭有臉的大太監給看上了。


    果然在這金碧輝煌的皇宮裏,最不缺的就是陰私事。


    羅信芳眉間染上一抹濃濃的厭惡。


    幾個打人的內侍麵麵相覷,誰也不敢接她的話。


    “這大內禁宮,一草一木都是天家的,是當今聖上的。這內侍縱然身份低微,那也是聖上的奴才。你們幾個奉了一個太監的命去折損天家的顏麵,莫不是對今上有不臣之心?”羅信芳說著便瞥了一眼那個領頭的內侍。


    那內侍嚇得連忙點頭哈腰地道:“誒呦,這位貴人呐,這話可不敢亂說,若是傳出去了,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呀。這這這,這實在是……”


    羅信芳冷哼一聲道:“實在是什麽?實在是你們畏懼口中所謂的師父,才令你們罔顧律法,藐視天威?”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幾個打人的小內侍俱是被嚇得慌忙跪倒在地,不斷地磕頭。


    然而他們幾人辯不過羅信芳,求饒了半天也沒求出個所以然來。


    羅信芳斜睨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開口問道:“你們的師父是誰?”


    那內侍聞言頓時又有了幾分底氣,從地上爬起來挺直了腰杆道:“奴才的師父是德尚宮的總管高公公,如今是貴妃娘娘麵前的紅人。”


    貴妃?


    羅信芳眼皮一跳。


    原來韓家的那位貴妃娘娘現在就住在德尚宮裏。隻是德尚宮裏竟然出了這麽個媚上欺下的奴才,真是白白糟蹋了德尚宮這個好名字。


    羅信芳看向那領頭的內侍,方才這人還跪在地上慌張得不知所謂,一提起那個高公公他立刻就換了一副囂張的嘴臉。


    借著區區一個宦官的名頭就在她麵前玩起了狐假虎威那一套,把她羅信芳當什麽了?


    羅信芳眼底有了些許冷意。


    此時一個尖細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都幹什麽呢?你們這群狗奴才幹活不賣力氣,一個個的就知道在這偷懶!”


    領頭的內侍看了來人一眼,立馬賠笑道:“福公公,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名叫福公公的太監掐著嗓子罵道:“哼,我不來,你們幾個下賤東西還打算在這躲懶到什麽時候?上邊怪罪下來,可仔細著你們的狗皮!”


    羅信芳看向這名叫福公公的太監,見其不論衣裳服製還是神態氣質都與尋常內侍不同,想必也是在內廷身掌要務的公公。


    福公公也注意到了一旁穿著秀女宮裝的羅信芳,見到羅信芳佩戴的飾物都不是凡品後,也收起了輕慢的神色,恭謹地笑道:“這位小姐是?”


    羅信芳開口道:“秀女羅氏,名信芳。是無意間逛到這裏,發現有人施暴才過來看看。”


    對於宮裏能掌事的大太監,她自然不能也擺出一副頤指氣使的態度來。


    “誒呦,原來是羅小姐,您父親如今可是聖上麵前的紅人呐,奴才身在內廷也早有耳聞。”福公公笑眯眯地道。


    旁邊那幾個內侍臉色立馬就不好看了。


    羅信芳心裏卻生出了幾分警惕之意。


    這姓羅的秀女又不止她自己,怎麽她一報了名字,福公公就知道她父親是誰了?


    她狐疑地看向滿臉笑容的福公公,總覺得福公公笑得別有深意。


    這福公公,難道是父親的人?


    羅信芳心思一轉,溫婉一笑道:“福公公言重了,家父不過是為大燕鞠躬盡瘁,以盡臣子之能。承蒙聖上隆恩,看的起家父,那是我們整個羅府的福氣。今日我偶然撞見有人在內廷作惡,這些人……”


    福公公會意一笑。


    “羅小姐放心,自有他們的好去處。”


    羅信芳聞言心下明了,這福公公果然是父親的人。


    幾個小內侍聞言皆是嚇得麵如土色。


    領頭的那個內侍慌忙地又跪了下去,不住地磕頭求饒。


    福公公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內侍一眼,那內侍頓時安靜如雞,兀自跪在那兒活活地抖成了個篩子。


    羅信芳笑道:“那便勞煩福公公了。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請福公公收下。”


    羅信芳將隨身帶著的打賞荷包整個遞給了福公公,想了想似是還覺不夠,她又將那兩枚南珠耳墜子摘下來一並遞了過去。


    福公公微微眯眼。


    這羅小姐送了這麽重的禮,看來是想要這幾個人的命了。


    福公公接過羅信芳手中的東西,用尖細的嗓音應承著道:“羅小姐放心,奴才一定把事給您辦妥了。”


    羅信芳點了點頭,又指了被虐打的那個內侍道:“這人就有勞福公公給他找個差事做了。”


    “喲,沒看出來你倒是個命好的,還不快謝謝羅小姐?”福公公說著就踢了一腳躺在地上的那個小內侍。


    那內侍忍著疼痛爬起來向羅信芳磕頭道:“羅小姐大恩大德,奴才沒齒難忘,若有機會奴才願為羅小姐做牛做馬,肝腦塗地。”


    羅信芳嘴角微微抽搐。


    她可不用人給她做牛做馬。


    “福公公,餘下的事就有勞了,我也不便逗留太久,這便迴綏福殿去了。”


    羅信芳這時候也沒有了閑逛的興致了,便想著迴去看看書。


    福公公一麵連聲道著不敢,一麵瞥向地上跪著的幾個內侍,眼底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羅信芳不再看這些人,轉身向綏福殿的方向走去。


    她確實是想要這幾個內侍的命。


    當那個領頭的內侍說出他的師父是貴妃的人時,她就萌生了這個想法。


    與其讓這幾個人到那個什麽勞什子的高公公麵前添油加醋地告她一狀,她還不如在這之前把他們幾個全解決掉,如此才是最為穩妥的選擇。


    這些大太監手下徒弟無數,若是這些徒弟中的甲乙丙丁因著犯了事丟了性命,這些狠毒的閹人估計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他們隻會心疼自己少了的那份孝敬。


    況且那內侍竟敢抬出一個閹人來壓她,真是令人作嘔。


    就算沒了這檔子事,恃強淩弱,欺軟怕硬之徒,也死有餘辜。


    福公公的到來,無異於是天賜良機。她當機立斷,立即借福公公的手將這幾個人了結了。


    羅信芳自認為她並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況且她答應過父親,日後在宮中必會謹慎小心,不被外人抓到把柄。


    羅信芳撫了撫胸脯,她的心髒正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著。


    “我必須這樣。”羅信芳步履站定,喃喃自語道。


    “芳姐姐?”羅信芳身後突然傳來林惜芷的聲音。


    聽到熟悉的聲音,羅信芳迅速隱去眸中的那絲慌亂,轉身笑道:“芷兒妹妹迴來了?”


    林惜芷應了一聲,有些疑惑地問道:“芳姐姐方才說什麽這樣那樣的?”


    羅信芳淡然自若地迴道:“沒什麽,就是在說這樣的日子殿選後就會結束了。”


    “唉,怎麽可能結束呢,妹妹倒是覺得,憑芳姐姐的美貌和資質,入選絕對不成問題。”林惜芷打趣道。


    羅信芳噗嗤一笑,“芷兒妹妹這話說的,就好像你能知曉往後發生的事兒似的。”


    林惜芷笑著上前一步挽住了羅信芳的手臂,兩人並肩進了綏福殿。


    進了殿內,林惜芷像平時一樣拉著羅信芳閑話家常,天南地北的事都說了個遍,卻單單對沈琳的事情隻字不提。


    羅信芳也識趣地不去問。


    畢竟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這次的玉佩風波不僅影響到了羅信芳與林惜芷二人,其餘的秀女們也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謹言慎行,生怕自己行差踏錯,最後落得個萬劫不複的下場。


    儲秀宮的七日教習就這麽看似平靜無波的過去了,很快便到了殿選的日子。


    秀女們辛苦準備了這麽久,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將會對她們這些貴女進行遴選,那人隻需簡短的一句話,便可影響她們的命運,決定她們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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