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魚緊緊捏著這張皺巴巴的紙,暗自心酸。這張紙承載了一個病弱父親的無奈,再有一分力氣也絕不能讓年僅兩歲的幼女到別人家中做童養媳,盡管對方不是別人,是與之有著過命交情的好友。


    可是已經解放快十年了,六十年代的孩子們已經開始進了校園接受新式教育了,怎麽可能有人承認童養媳身份。陸秦川毀婚沒有錯,如果他認下這門親事,被別有用心的人拿來做文章也許前途也將一片暗淡。


    但既然上一輩將她的命運與眼前這個看起來還不錯的男人聯係在一起,身無分文孑然一身的她覺得很有必要抱上這條大腿。


    一想到村子裏以顧長宏為首的色迷迷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流連,她就覺得一陣惡心,不能再迴去了。


    即將邁入七十年代,第一批悄咪咪做生意的人已經蠢蠢欲動了,欒城臨近京城,人們思想也相對開放,是個適合搞事業的地方。周若魚眯著眼看了看亂作一團的陸家三口人,不厚道地笑了:若想留在欒城,也隻能辛苦陸秦川收留她了。


    倒黴蛋陸秦川此刻正被陸福祥拿著笤帚追著打,臉紅脖子粗地爭辯:“爹,現在是不允許包辦兒女婚姻,況且又是童養媳,是犯罪!”


    “犯罪?自古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到你們這翅膀就硬了,動不動就拿犯罪來壓我!我今天打死你,看算不算是犯罪!”


    “大伯!”周若魚走上前抬起手攔住陸福祥的胳膊,用身體隔開了父子,“有話好好說,您消消氣,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來說吧!”


    周若魚看得出來,這幾年陸福祥一直對她懷有深深愧疚,故而她在陸家夫妻麵前說話也是很有份量的。


    陸福祥點點頭,放下笤帚,軟了語氣:“小魚,你放心,隻要有大伯和大娘一口氣在,就隻認你是我們陸家的媳婦。”


    王桂珍趁勢從他手中抽走笤帚,順帶著將他拉到一邊:“小魚既然有話要說,咱就聽聽小魚的意見。”


    逼仄的角落裏隻剩下周若魚和陸秦川二人,周若魚甚至能感受到來自於陸秦川因粗重的喘息而撲到她頭頂的熱氣。她轉過身麵向陸秦川,抬眼看向他。


    陸秦川對上周若魚清澈無辜的眼睛,莫名就感覺一陣恐慌,目光迅速移開卻又無處安放,如今被她堵在角落裏,已經無處可逃了。


    “這是大伯和我爹定下的婚約,雖然潦草卻滿滿承載著兩家人的期望,如若讓婚事取消,我爹必定會含恨九泉。


    大伯大娘待我如親閨女一樣,又供我讀書,雖然這些理法大家都懂,可若讓我駁了父輩們定下的婚約,我卻做不到!”


    周若魚將那紙發黃的婚書高高舉起,攤在陸秦川眼前。


    陸秦川一目十行瞬間就看完了這紙如同兒戲般的婚約,自然也從字裏行間體會到當時兩個八尺男兒為了生活而彎下腰的無奈。


    還未等他說話,王桂珍卻搶先抹起淚來:


    “我苦命的孩子喲,先是沒了媽,後是沒了爹,好端端的親事又差一點兒讓狐狸精給攪黃了。老四要真的像村裏人說的那樣喪良心,大娘第一個不依,甭說是連長,就算是團長師長也不夠格!”


    陸秦川無力地向後一靠,靠在牆上無力地說:“爹,媽,知不知道你們這是在道德綁架,我可是你們親生的,為什麽不能讓我自己選擇我的婚姻呢。”


    陸福祥已經接連抽了好幾袋煙了,一聽他這話又激動起來:“啥,綁架?我要早知道你如今這麽快活,早就把你綁迴去成親了!”


    自知活得比較粗糙的陸秦川,現在是真的體會到啥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王桂珍相比之下算是比較冷靜,她拽住蠢蠢欲動的丈夫,又冷眼看著陸秦川:


    “老四,也甭淨說你爹媽的不是,你不是想自己選擇嗎?現在小魚也在,你就當著麵選擇,是小魚還是那個狐狸精?”


    “媽,我和人家蘇護士根本就沒有什麽,你總罵人家幹啥?”陸秦川真想撞牆了。


    “嘁,你媽可不傻。姓蘇那女的往那一站就端著女主子的範兒,呸!什麽東西!剛停車時,你在車裏和她有說有笑,眉來眼去的,當我瞎啊!”


    陸秦川真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向外看了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媽,你小點聲兒,這吵吵嚷嚷的我出去還怎麽見人。”


    別人不知道他還是知道的,雖然他爹混,可他媽若是混起來沒人能比得上。


    “哼,黃嘴丫子沒毛,還和我鬥!”王桂珍大大翻了個白眼。


    “對對對,你媽說得對。”現在輪到陸福祥捧自家老婆的臭腳,“我看著姓蘇的那個女護士和老四不清不楚的,這事兒都傳到村裏了,居然還瞞著咱們,我們要不來,孩子都生出來了。”


    陸秦川無語地以拳捶牆,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自己選吧。小魚和姓蘇的女護士之間選擇吧,讓你自己選擇。”陸福祥眯起眼看著他。


    攤上他這種爹媽,莫說是蘇紅梅,就算是中意的是白紅梅,李紅梅……但凡不是周若魚,恐怕婆媳關係就沒個處,以他爹媽這作天作地的本事,最後指不定還興許鬧出人命來。


    一米八六的漢子蹲在地上,無力地以手敲著腦袋。


    好吧,他排行在四,上麵三個哥哥都是盲婚啞嫁這麽過來的,父輩們不也都是這樣的麽。


    當下先安撫住爹媽的情緒也是重中之重,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掃了一眼周若魚,低低的聲音說:“那就聽爹媽的吧,但我現在部隊裏忙走不開,就等年底迴去再完婚吧。”


    他輸了,那些所謂的道德理法此時都輸給了人情世故,先讓一步再說吧。


    周若魚靜靜地觀察著這個男人的表情,憑她多年高管察顏觀色經驗來看,這貨根本就不甘心。就像誰甘心似的,不為了自己日後能獨立自主,衣食無憂,誰能抱你大腿啊!


    “走不開就不走,既然這麽大老遠把小魚送來了,我們就沒想過要帶迴去!”


    陸福祥終於咧開了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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