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自那日後便無暇與我打麻將,孫盛楠與大嫂時常來尋我玩,便造成了我們常常因三缺一而困擾不已,不得已便抓八皇子來湊數。


    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沒幾日孫盛楠便嚷嚷還不如與二哥打麻將,因為二哥隻贏我一人的錢,而八皇子卻將她與大嫂的錢都贏去了。


    我看著八皇子天真爛漫的小臉,真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孩子,更能理解安丞炎護犢之心,不由得說出那句至理名言:“你怎這般小氣,同一個孩子計較什麽。”


    說罷將八皇子贏的銀子裝進他的荷包裏:“好孩子,這些拿去買冰糖葫蘆哈。”


    八皇子忙搖頭,將荷包捧著:“都給娘親!”


    我感動得眼中帶淚:“多孝順的孩子啊!”


    孫盛楠:……


    又過了一日,我與八皇子正翹首以盼孫盛楠與大嫂來打麻將,誰曾想等到夕陽西下也沒等到,卻等到了二哥邀我小聚的帖子,我的內心其實是拒絕的。


    那送帖子的小廝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堆笑道:“一香樓近來添了新菜色,二爺訂了包間,請四小姐務必要去嚐嚐,也好給他們提提意見。”


    我與八皇子聞言皆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一香樓乃京中最負盛名的酒肆,珍饈玉食無數,菜品多樣,美酒醇香,食材新鮮,烤鴨更是一絕,曾叫先帝讚不絕口。


    我雖入京數月,卻從未品嚐過。


    究其原因就是其消費水平之高,絕不是我這種父兄三天兩頭便會被聖上找莫名其妙的理由扣俸祿的家庭所能承擔得起的。


    二哥是否真如爹爹所說在外打拚掙錢不容易我是不知道,不過他這花錢倒是挺容易的。


    思及此處,我努力掩飾住臉上的笑意,皺眉將帖子接下,等那小廝走了方將那帖子拿出來反複翻看,道:“這帖子做得倒是別致。”


    立於一旁的德寶道:“此乃秦州煙波箋,產自秦州南郡,紋路細膩如水紋蕩漾,謂之秦州煙波箋。”


    我道:“哦,這名字倒是雅致。”沒想到我那一身銅臭的二哥竟有此雅興。


    德寶一笑,道:“此紙一張,白銀十餘兩。”


    我:“……”


    德寶繼續笑:“若奴才沒看錯的話,二公子用的乃意州金氏所製煙墨,堅而有光,黝而能潤,舐筆不膠,入紙不暈。黃金萬兩易得,金墨一方難求。”


    也就是說,這墨錠也很貴……


    “再看這字帖上的字……”


    “二哥的字也值錢?”這不能吧?


    “四小姐且看這字跡,其形、其狀,其濃淡,如行雲流水,似雲煙落花,乃意州葉體也。”


    意州葉浚,字知秋,書法極佳,字體自成一家,頗受當代讀書人的推崇,但此人生性灑脫,不入仕,不媚權,多年前歸隱了。二哥曾經花重金得了他一幅字贈予大哥,大哥欣喜若狂,練習了一年有餘,但因隻得其形未得其心,不得不放棄了。


    即便如此,大哥的書法還是令聖上與百官讚不絕口,京中商鋪開業向其求取墨寶者無數,大哥乃朝廷命官,自然不能隨便應允。


    大哥竟給二哥寫帖子,真是兄弟情深。


    德寶道:“四小姐,這字並非遊大人的手筆。”


    我奇道:“你如何知道?”


    德寶道:“遊大人雖習葉體,字比葉浚有力,並不縹緲。”


    我一看,還真是那麽一迴事:“你懂得還挺多。”


    德寶謙虛道:“奴才也是猜的。”


    ……猜得還真準。


    次日二哥派馬車來接我,我正欲上車,就見八皇子眼中帶淚,我道:“小睿,我不過帶你去吃個大餐,何至於如此感動?”


    他連連搖頭,德寶道:“四小姐,小殿下早膳吃多了,這會兒子怕是撐得難受。”


    “你這孩子,昨兒不是讓你不要用早膳,留著肚子吃大餐的嘛!”


    八皇子更委屈了:“未用晚膳,餓。”


    德寶在一旁翻譯道:“小殿下說他昨日晚膳沒用,太餓了,早上便吃多了。”


    “我能聽得懂,”我衝德寶道,“你去將棗花牽來,我們騎馬去,顛一顛就不撐了。”


    等棗花的空當我覺得這一個絕好的教育機會,對八皇子道:“小睿,一個人要想達到目標便善於摒棄自己的欲望,你看嫂嫂,昨兒晚膳沒吃,今兒早膳也沒用,嫂嫂不餓嗎?嫂嫂也餓,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但一想到一香樓的饕餮盛宴,嫂嫂便不覺得餓了。反觀你,早膳吃得太多,一會兒哪能吃下東西了?”


    八皇子覺得我說得十分有理,羞愧得低下了頭。


    我又道:“聖人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若連口腹之欲都不能控製,如何能成就大事業?”


    八皇子愈加愧疚,對我愈加崇拜:“娘親,小睿要成大事,小睿不吃飯!”


    我道:“額……飯還是要吃的……”


    就聽得“噗嗤”一聲,一個人從馬車下來,衝我作揖道:“四小姐果真如二爺所言,是個妙人兒。”


    來人正是二哥的賬房先生,我前不久新認的遠房表兄,獨孤澈。


    德寶已見棗花牽來,我一邊催促八皇子上馬一邊道:“讓獨孤先生見笑了。”


    獨孤澈對身邊小廝耳語了一句,對我道:“四小姐見外了。”


    不一會兒,那小廝牽來一匹馬,看樣子是要與我們一同騎馬前行。


    我道:“獨孤先生也要騎馬?”


    獨孤澈道:“二爺命某來接四小姐,四小姐騎馬我做馬車,豈不是怠慢了。”


    我嗐了一聲道:“有什麽怠慢不怠慢的,那是我二哥,一家人哪有那麽多講究。”


    獨孤澈抿嘴不言,我感覺古怪,問道:“獨孤先生,我說錯話了嗎?”


    他笑了一下,道:“四小姐稱唿某獨孤先生,某受寵若驚。”


    他的笑容令人舒適無比,我心中劃過有一絲熟悉感,也放鬆了許多:“那我如何稱唿先生,隨二哥一樣叫你澈哥?”


    獨孤澈又笑:“隨四小姐喜歡。”


    我當然不喜歡,我與你又沒熟稔到那樣的程度,我道:“還是喚你獨孤兄吧。”


    獨孤澈依然道:“隨四小姐喜歡。”


    多日來我觀察了一下這位憑空出現的表兄,發現他雖然話少,卻深得二哥信任與重用,這充分說明了他是屬於人狠話不多的實幹型人才。


    我許久沒出門,一路上自然引來眾多矚目與指指點點,有人議論我的臉,也有人議論我近來的表現,更有發散性思維的將話題引到三哥身上的……


    獨孤澈對我的淡定表示吃驚:“他們這般非議你,四小姐竟如此鎮定?”


    我不在意道:“今日算好的了,沒人扔菜葉,想來是我出現得太過倉促,打得吃瓜群眾們有些措手不及吧。”


    我身前看了一眼八皇子,一下了然,想來是我帶著這孩子,大家看在安丞炎的麵子上,才忍住沒攻擊我的吧。


    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惆悵。


    獨孤澈默然。


    不一會兒,我便深切地感受到孫盛楠所說,帝京沒有春秋隻有冬夏。


    帝京的夏天來得兇猛且熱烈。


    隻不過悶在府中打了幾日麻將的功夫,料峭的春寒便悄然退去,當空的烈日照得我有些暈眩。


    一旁的獨孤澈輕揮了一下馬鞭,與我並行,遞給我一方絲帕道:“四小姐,擦擦汗吧。”


    我正欲接過,又怕晨起抹在臉上的脂粉經不起絲帕一抹,忙謝絕了。


    獨孤澈瞟了我好幾眼,似乎下定決心道:“四小姐不若將披風摘了,或許能涼快一下。”


    我臉騰地一下紅了,這大熱天披個皮披風,難怪獨孤澈像看傻子一般看我,忙解釋道:“這不是怕被扔穢物髒了衣服嘛,沒成想竟毫無用武之地,嗬……嗬嗬……”


    獨孤澈看我的眼神愈加看一個傻子,還帶著一絲同情……


    這時耳邊響起八皇子脆生生的童音:“一香樓!”


    我忙抬眼望去,不禁咂舌:“嘖嘖嘖,這樓,看著……挺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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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澈:這怕是個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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