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冬天真冷啊,刺骨的寒風如刀子在臉上割著。


    入冬的時候儼狁人準備到城中搶掠,被駐紮在前方的戰士發現,打了一仗,把他們打退了,爹爹不放心,便加強戒備,自己帶著大哥去巡邏了。


    大哥走的時候說要給我抓一隻雪狐,用它的皮給我做個圍脖,他說雪狐的毛最暖和了。


    我才不要圍脖,我要把雪狐養在府中,讓它生好多好多小雪狐,這樣我就能有一件雪狐大氅了。


    我問爹爹什麽時候迴來,爹爹說三五天。


    大人說話就是奇怪,三五天?是三天還是五天?還是三天加五天?


    爹爹不在家,二哥三哥與我被遊祿送到了教習師父家。


    我內心是很抗拒的。


    因為教習師父太看不起人。


    他教二哥三哥兵書兵法,還教他們功夫,到我這兒卻說:“小姐隻要學會輕功即可。”


    我問他為何,他說女娃兒武功再高強,與男子在力氣上懸殊還是太大,所以遇到危險讓哥哥們抗傷害,我隻管逃走保命即可。


    這一點都不符合我遊家世代忠良保家衛國視死如歸的愛國理念。


    我跟爹爹告狀,爹爹竟然與他一個鼻孔出氣,說生命隻有一次,切不可好勝鬥勇。


    我怪爹爹偏心,為何我所有的教學內容與哥哥們都是反的。


    爹爹說是因為我是個女娃,天生就應該被人嗬護。


    額……這是我的煩惱之一。


    我們從帝京搬到北地已經四年有餘,家中就隻有爹爹與三個哥哥,還有遊祿和幾個護院,每日進出府中的都是一些將軍,除了做飯的廚娘,竟然沒有一個女子。


    那個廚娘我不是太喜歡她,因為她總是不讓我吃糖,說牙齒會壞掉;也不讓我吃魚籽,說會變很笨;還不讓我爬樹,說會跌斷胳膊;她還不準我跟桃花一起玩兒,說桃花沒輕沒重會傷到我……


    總之就是這不準那不準,真真是煩透了。


    我跟三哥說府中就我一個女娃,我覺得蕭條。


    嗯,蕭條,北地軍師最新教了我們的一個詞,說恰到好處地概括了北地冬季的景象。


    我認為也恰到好處地形容了我的心境。


    三哥很憂心,去爹爹書房翻閱了為數不多的書籍,欣喜的發現有一種叫做宮刑的方法可以讓他變成女子,他信誓旦旦地讓我等他變成女子,這樣我便不會覺得蕭條啦。


    他去找二哥幫忙,二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說他無能無力,讓去找爹爹。


    三哥又歡歡喜喜地去找爹爹,爹爹用小條抽了他。


    直到爹爹帶著大哥去軍營了,三哥都沒有理睬他,不過在他們走後,我看見三哥在門口站了好久。


    我三哥就是太傲嬌了。


    我與三哥趁教習師父教訓二哥的空當偷偷溜出了府。


    前一天我與三哥玩捉迷藏的時候聽見遊祿跟廚娘說:“聽說城中新開了一家蜜餞果子店,明兒你上街買菜時帶點果脯迴來給少爺小姐嚐嚐。”


    廚娘道:“不可!小姐貪食,吃多了對牙不好。”


    遊祿猶豫道:“少買點不打緊吧。”


    廚娘道:“小姐牙才換好,若是又將牙吃壞了,還有哪個人家肯要她。”


    遊祿被她說動了:“那便不買了吧。”


    她道:“不要讓侯爺知道,他花起錢來沒個數,肯定要買一大堆。”


    哼!我看最壞的人就是她了。


    我與三哥在街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蜜餞果子店,兩個人又累又餓,隻能買了兩個肉包子啃著。


    我正啃著開心,一個比我高半個頭的女娃站到了我的麵前。


    滴水成冰的天氣,她隻穿著單薄的春衣,上麵打滿了補丁,她的腳上沒穿鞋,腳腫得比饅頭還大,廚娘說過,那是長凍瘡了。


    她好瘦啊,瘦得人隻能注意到兩隻凸出的眼睛。


    她看著我的包子咽口水。


    我將包子遞給她:“你吃嗎?”


    她有些怯懦,眼睛放光道:“真的給我?”


    我點點頭,三哥的眉頭皺了皺,卻沒說話。


    她伸出樹枝一樣的手將包子接過去放在嘴邊,剛要咬下去又像想到什麽,將包子小心翼翼地包在破破爛爛的衣服裏。


    她衝我甜甜一笑:“小姐,謝謝你。”


    三哥問她:“你怎麽不吃?”


    她說:“我要留給我弟弟吃,他已經好幾天沒飯吃了。”


    我道:“沒飯吃?那你給他吃肉好了。”


    三哥滿臉驚訝地看著我,那女娃也看著我,眼中卻都是悲切,她說:“小姐,我們沒有肉吃,也沒有飯,我們什麽都沒有。”


    不一會兒她又說:“不過沒關係,馬上就有了。”


    我問她為什麽。


    她說:“我爹要把我賣到窯子裏去了,換了錢就能給我弟弟買吃的了。”


    三哥驚得跳了起來,他滿臉怒氣道:“把你賣到窯子裏?你親爹?!”


    看他那個樣子,我猜想窯子定不是什麽好地方。


    就在這時一個瘦骨伶仃的男子走過來,惡聲惡氣對那女娃說:“你死這裏作甚,快!趕緊走!隨我去跟人談價錢!”


    他推了她一把,那包子滾落在地上,上麵還有我的牙印。


    那男子將包子撿起來咬了一口道:“小蹄子!還敢藏糧食!”


    女娃拽著他的胳膊哭道:“那是給大虎的!還給我!”


    那男子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將她打在地上,她的嘴角都流血了,他無動於衷地將包子吃完道:“他都快死了吃的有什麽用,還不如留給你爹我!”


    我嚇壞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三哥走過去,冷聲道:“那包子是我妹妹給她的,不是給你的。”


    那男子用可怖的眼光看著我和三哥,就像看兩個商品一樣,他哈哈大笑:“這兩個小娃娃比你俊俏百倍,看來今天我要發財了!”


    說完就要來抓我們,眼見他的手就要抓到我了,那女娃不知哪來的力氣撲倒他身上,將他咬得哇哇叫,一塊肉都咬下來了!


    那男子吃痛,開始往死裏打她,她抱著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叫著:“小姐!快跑……”


    我睜開眼,頭疼欲裂,我揉著頭道:“淺柔,我要喝水……”


    爹爹、大哥、大嫂、三哥和墨輕染都擔心地看著我,唯獨不見淺柔。


    哦,淺柔死了。


    大嫂遞了一杯水給我,我卻喝不下了,我對三哥說:“我做夢了。”


    三哥柔聲道:“夢見什麽了?”


    “我夢見第一次見淺柔,她說她弟弟幾天沒吃飯了,我問她為什麽不給他吃肉。”我看見眼淚滴到茶杯裏,泛起一圈漣漪,“三哥,我真是蠢透了。”


    三哥沒有說話。


    爹爹心疼道:“阿陌,你休要傷心,這些年,你並未虧待那丫頭。”


    淺柔後來沒有被賣到窯子裏。教習先生見我與三哥不見了,帶著府中護衛到城中找到我們,便將淺柔買下帶迴了府裏。


    府裏從此有了兩個女娃,我很開心晚上有人跟我一起睡覺了。


    廚娘卻禁止淺柔與我一起睡覺,說我是小姐,她是丫鬟,尊卑有別。


    淺柔的弟弟不久病死,她爹整日賭博整日來跟她要錢,有一天被債主打死了。


    淺柔迴去給他收了屍,迴來之後滿麵淚痕地跪在我麵前說:“小姐,淺柔沒有家了,以後侯府就是淺柔的家。”


    淺柔不是丫鬟,是家人。


    大嫂遞給我一個盒子道:“這是淺柔給你的。”


    那是一個普通的首飾盒子,我打開裏麵看見一個信箋,上麵是淺柔的字,歪歪扭扭的特別難看:願小姐,平安喜樂一生順遂。


    信箋的下麵,是上次到街上買的那對耳墜子。


    那對她花了二兩銀子的,假的耳墜子。


    原來她是買給我的。


    我的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侯爺,”遊祿在門外稟報,“京兆府來人了,說是要看看案發現場,問小姐醒了沒,若是醒了,想問幾句話。”


    爹爹眉頭皺成川字,不悅道:“小姐身體不適,不便見客。”


    我抹一把眼淚道:“爹爹,讓我去吧,畢竟,淺柔是代我死的。”


    眾人聞言麵上皆冷若冰霜,是啊,若不是我偷偷出府了,若不是我讓淺柔穿著我的衣服,那一劍斃命的人,就是我啊。


    墨輕染冷著臉道:“你莫要大喜大悲了,剛剛抑製住的毒素,又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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