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當事人十分後悔。


    這麽脆弱的陣修,她能保護誰?她誰也保護不了。


    封易一邊嘔血一邊死命撐著陣法,連吐出來的精血也不浪費,通通被陣法吸收化作更堅固的防禦罩。


    梅露琪娜沒有意料到她這個變數,隻是驚訝了一瞬,玩味笑道:“你要替她扛下剩下的數量嗎?”


    沒等她拒絕,西海王便自顧自地應了聲好。


    這兩母女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在身前擼起袖子準備抽人,一個在身後亂七八糟地破口大罵。


    “蠢人!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滾開!多管閑事……”


    真的很吵,又變迴昨天修羅女鬼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可愛。


    第九鞭落在防禦罩上,眼見陣法搖搖欲墜,薑黃色的靈力從體內噴湧而出,抽空了一大半,堪堪補上漏洞。


    西海王眼中的訝異不比她剛剛撲上來要少,眼前一無是處的陣修竟然扛住了她一鞭,真是大罕事。


    梅露琪娜停下手,對她的陣法很感興趣,仔細觀摩防禦陣上的紋路。


    “陣修?你真是讓我感到意外。”


    封易麵色不改,心中卻似萬馬奔騰。


    才第九鞭!以她的靈力最多撐兩鞭,再用肉身扛兩鞭,算起來在第十四鞭時便要一命嗚唿。


    後悔,自己出來的太早了,應該讓索菲亞再扛多一會兒。


    嗚嗚嗚,老婆,好痛。


    “你的陣法和你的眼睛一樣漂亮。”梅露琪娜讚賞道,手中鞭子不停,惹得她又硬生生嘔了兩口血。


    封易獨自脆弱了一會兒,便發現了一件令人興奮的事,這防禦陣竟也有避水之效,像一個圓滾滾的球包裹在她和索菲亞的周圍,她試著將避水珠收入儲物戒中,發現自己並未感受到洶湧海水的強烈擠壓感。


    如此一來,逃離深海,指日可待!


    梅露琪娜以為將自家女兒的妖寵給打瘋了,陣法破後,何故捧著避水珠在仰天長笑?


    興許是這顆珠子品質不佳,令此人族腦子進水了。


    西海王是個說一不二的妖,說好二十鞭就是一鞭也不能少,可似乎也知道封易的極限,打完第十三鞭之後,剩餘的全數落迴自家女兒身上。


    畢竟她要懲戒的是索菲亞,並非這位可有可無的人族。


    何況,要被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族修士來保護,對於索菲亞而言才是更大的懲罰,這是對她內心的折磨,好像發現了更適合讓女兒乖巧聽話的辦法,梅露琪娜唇角微勾,轉身離去。


    封易終於見識到自己的柔弱不堪,未煉體的修士挨上幾鞭子,處於一種死人微活的狀態,且看索菲亞能動作後,一邊罵她是隻蠢驢,一邊把她粗暴地扛在肩頭,觸及腹部的傷口,又給她頂出幾口淤血。


    “果然,你還是……得多揍揍……身體才這麽好……”不像她,說一句話都要喘三口氣。


    而索菲亞一口氣能說三句話。


    “蠢人!你以為替我擋了幾鞭,本公主就會心軟放你迴家嗎?”


    “像你這種低級把戲,本公主不知見過多少,妄圖以此來感化我?”


    “自己都沒什麽本事,還想插手別人的事,本公主需要嗎?”


    一問三不答,索菲亞怕她真斷了氣,加速往內殿遊去。


    封易悠悠轉醒時,正躺在蚌殼床上,卻不是在庭院裏,索菲亞大發善心連人帶床抬進內殿,那摘菜的蝦妖侍女眼淚汪汪地看著她,似有種見證小妾被抬作正房的欣慰。


    感覺自己動動手指都疼,被海水醃著傷口更是折磨出淚花了,真不理解索菲亞每次被揍後哪來的力氣砸花瓶。


    她苦著臉問道:“索菲亞呢?又生氣去了?”


    那侍女臉上滿是驚喜,感慨道:“您暈過去了,公主一定是因為太擔心你才沒有時間生氣,一直在貼身照顧,您可真厲害。”


    封易完全想象不出矜貴高傲的西海公主是怎麽個貼身照顧人的,約莫是抱著雙臂站在旁邊看吧,邊看還要邊罵她自作自受。


    借著侍女的攙扶她坐起身,一顆拇指大的避水珠用一根紅繩串著掛在脖子上,身上的傷口仍是火辣辣的,她想試下用防禦罩能否將海水完全隔開,再看看傷口情況。


    剛把侍女支走,包裹在周身的海水迅速抽離,屋內變得幹幹爽爽。


    她可什麽都還沒幹呢。


    推門進來一個人,赫然是索菲亞,身體和自己一樣傷痕累累。


    “喲,才受了三鞭便暈過去了?真差勁啊!”索菲亞卻不像昨日那般憂鬱狂躁,眉眼很有精神,活力滿滿地嗆人。


    感覺受傷的隻有自己。


    封易嗬了一聲,皮笑肉不笑,有了避水的方法,她今夜便溜,再也不伺候這嘴毒心黑的了。


    吞下幾顆止痛丹,默默從儲物戒中找出幾顆玄階止血丹,往身前看得見處傷痕捏碎,眉頭緊蹙,抖著手抹上去。


    不如往常療效好,血是止了,也不痛了,傷口卻仍未愈合,梅露琪娜的鞭子並非凡品。


    後日便是除夕了,就算她們進不來,自己也得出去。


    看傷口和靈力,今夜是動不了了。


    後悔,還是莽撞了,應該趁索菲亞虛弱之時溜之大吉。


    封易有一瞬間險惡地期待索菲亞下次被揍。


    索菲亞在原地躊躇,隨後一把奪過她的丹藥瓶,哼聲道:“你背後抹不著,我來。”


    她猶豫了片刻,想法被索菲亞看穿:“誰饞你身子了?我睡過的男人高矮適宜,肥瘦得當。睡過的女人野性迷人,風情嫵媚。哪一個不比你這幹巴巴的瘦竹竿好?”


    “都是女人,誰比誰多塊肉了,你不也看過我的嗎?”


    想了想也沒錯,當初她還去弗蘭契斯科寢宮把正當激情四射的兩人從床上硬掰起來,索菲亞差點沒殺了她。沒有想法就是沒有想法,左右不過是看塊肉。


    封易放心了,趴在貝殼床上,將上半身衣物撩起,腰背光裸,一條猙獰的鞭痕橫亙而過,是暴虐的痕跡。


    涼涼的氣息在傷口附近繚繞,鬧得她癢癢的,索菲亞還久久沒下手。


    她催促道:“快點呀。”


    “知道了,別催。”


    吃了止痛丹,她總之是沒甚麽感覺的,也不知是不是後背傷得太重,索菲亞磨磨蹭蹭擦了許久。


    擦完之後,她又叫索菲亞轉過去,利落用白布將胸口纏上,其餘處傷口卻完全裸露在空氣中,盤腿在床上打坐,靜靜等待傷口緩慢愈合。


    索菲亞輕嗤了一聲,端坐在椅子上嘲笑她們人族迂腐保守。


    封易眨巴眨巴眼,看著身穿寬衣廣袖更為保守的索菲亞,疑惑道:“你上藥了嗎?”


    “麻煩,過幾日自然會好。”她嚼著珍珠糖,拋玩著龜殼,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這麽愛惜自己?”


    “管這麽多,婆婆媽媽。”


    她就是禮貌性問一下,也沒有很想管。


    海底靜得不可思議,海族妖不僅宅而且話少,短短一日半,她和索菲亞之間似乎有非常多類似這般的相處時刻。


    安安靜靜,兩個人,莫名其妙就開始找話題,似是為了抵抗深海的寂寞。


    “你覺得海底的生活怎麽樣?”索菲亞似是隨口問出的。


    她認真想了想才迴答:“目前……還勉強,西海應是不隻有王宮這處的風景可以看的,應當還有其它好玩的地方。”


    “這麽說你是屈服了?不想走了?”坐在高處的人有些意外。


    “那當然不是,在哪都得給自己找樂子嘛,邊找樂子邊找法子。我當凡人時便在山裏玩了好幾年,也是這般,偶爾跟蠢猴子玩玩。”


    “蠢猴罵誰?”


    封易才不接她的話,趁著時機正好,問出了這兩天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你為何非得帶我迴深海?總不能是喜歡我吧?”


    裝著珍珠糖的儲物龜殼丟到她麵前,索菲亞輕哼道:“首先我沒有磨鏡之好,雖然我上次和女人上了床,這不代表什麽,畢竟我不是彎的。其次我對你沒有半點意思,就算你的腰看起來很軟,除非我眼瘸了才會被你這個心思深沉的女人勾引到。”


    聽著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妥。


    既然不喜歡,那是為何呢?


    想到索菲亞總在逃避那個問題,封易執著地又問一遍:“為什麽非要我待在你身邊?難不成你害怕我暴露你的秘密嗎?我可以對天許下道誓,你大可放心。”


    她唯一對索菲亞有威脅的不過是羅生門的秘密,還有見識過她被娘親揍的樣子,姑且也算見證過西海公主較為狼狽的樣子。


    “我隻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走出深海。”


    “我看你的心思才如海底針,摸不著,猜不透。”


    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一句,封易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一看時辰,竟又到了黃昏,沒個日升日落,都不知日子竟過得這般快。


    她叫嚷著想吃甜食汲取快樂,文夢瑤在儲物戒裏備下的甜食早被她吃光送走了,這下犯了饞癮,拖著一副殘破的身軀,也要去後廚搞東西吃。


    索菲亞一邊嫌棄,一邊又攙著她,想看看她能弄出什麽名堂。


    她不煮名堂,隻想煲海帶糖水,海底有鹽有水沒有糖,海族也不大愛吃糖,吃了糖在海裏會脫水皮膚變幹。她不是海族,平日裏又鹹得慌,要淡淡的,中和一下。


    見索菲亞沒有反應,還砸吧砸吧嘴說了聲味道不錯後,她就知道失敗了,勺子舀了一口糖水送進嘴裏,果然沒有甜味。


    “起開,連海帶糖水都不會煲,還好意思說自己是醉夢鄉大廚。”


    索菲亞把她搬到一邊,讓她站著不要亂動,把後廚裏所有侍從都趕走,才慢吞吞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結痂的疤痕。


    將湯鍋裏的水倒幹淨,用妖力刷了一遍,閉眼掐了個法訣,一顆圓滾滾的水球出現在掌心,雙手將水球往外一拉,好似拉麵團似的,啵的一聲輕響,白色的小石塊從水球中分離出來。右手轉了個圈,水球小了一半,索菲亞才將水球放入湯鍋。


    封易定睛一看,那白色的物什哪裏是小石塊,分明是鹽塊。


    “你這是將海水裏的鹽都提出來了嗎?出神入化,驚為天人,妙極!”封易頭一迴見識此番操作,對此讚不絕口。


    “你要是在凡界當個大鹽商,鐵定發財。”恍惚間已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從空中落下,將自己砸得暈頭轉向。


    索菲亞一麵攪動湯鍋,往裏放入海帶和珍珠糖,語氣不屑:“我要凡界的銀子作甚,又不能當增進修為。”


    “哎,不要這麽功利嘛,跟修呆子一樣,滿腦子隻有修為。”


    見索菲亞頗為嫻熟的手法,她不禁感到好奇:“昨日還說‘君子不入庖廚’?你背著我偷師學藝來了?”


    攪動湯鍋的手一頓,又緩慢轉了起來,她低聲說:“我娘親幼時常煮海帶糖水給我吃,看多了便也會了。”


    梅露琪娜?想不到西海王還有這般慈愛的時候……


    索菲亞張口打斷她的美好幻想:“我還有個人族娘親。”抿了抿唇接上,“死了。”


    “啊?哦哦,節哀。”


    “死了快二十多年了,節什麽哀,早便忘了。” 索菲亞滿不在乎道。


    封易也不願拆穿她,這不還記得海帶糖水怎麽做嘛,難怪蝦妖都說索菲亞是深海珍珠糖的唯一大客戶。


    還在懷念幼時那一抹甜。


    “她……是怎樣的人?”封易大著膽子問。


    糖水很快開了,索菲亞一邊找碗一邊說:“不怎麽樣,高興的時候給我煮糖水喝,不高興便打我,和那老女人一樣。”


    嘶……真慘……


    “這麽說來,我沒娘沒爹還幸運一些。”


    “哼,有的人想逃開,沒的人想要,像座圍城。”她舀出一碗放到灶台邊,又去舀另一碗,很少見索菲亞這麽接地氣的樣子。


    “你娘親怎麽看上西海王的,額,這麽風流多姿的人魚……”


    她聽見湯勺磕在鍋邊發出清脆的哐當聲,還以為鍋碎了,趕緊湊過去看。


    索菲亞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一字一句道:“和你一樣,被拐來的,修為不夠,遊到一半,淹死了。”


    隔著瓷碗都覺得手裏這碗海帶糖水發燙,熱氣中飄來膩人的甜香。


    “煮好了,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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