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玲念頭一起,已經飄到她跟前。那紅衣女子幽幽地看著她,“我看到了你屍身上的傷痕,你也是被他鞭打死的!”她伸開雙臂,身上的紅衣如鮮血在湧動,她美麗的眼睛中流出兩滴血淚,慘笑道:“跟我一樣!”


    趙大玲了然,“你是文思瑤。為什麽你還在這裏?你看到一道金色的光束了嗎?進去了靈魂就能離開這塵世,安嬤嬤讓我告訴你,你的母親也在那裏。”


    文思瑤搖搖頭,血淚劃過蒼白的麵頰落到紅衣上,“倏”地一下子不見了,“我不走,我要眼看著那個畜生得到應有的懲罰。每次我看見他從樹前經過都恨不得撲到他麵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有時候他還會站在我的墓碑前,”她苦惱地扯著自己的長發,“可是我被困在這棵樹上了,不能跳下去。”


    趙大玲知道這個可憐的女子因為戾氣太重而滯留在了這個陰陽兩地之間的空間裏,與自己被火禦寒冰陣逼出的自由魂魄不同,文思瑤的魂魄無法離開那顆槐樹。她伸手握住文思瑤冰冷的手,“我會把你的屍首交給你父親,讓他知道你的冤屈。你放心吧,傷害你的人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趙大玲最後看了一眼樹下自己埋葬的地方,身形一晃,飛到山坳上空,向下俯瞰,隻見這裏層巒疊嶂,山體掩映,整個山穀都籠罩著濃濃的霧氣,猶如幻境。山石樹木都是虛影,眨眼的工夫就會變換位置,原本看著是路,卻被巨大的石塊堵住,看著是空地的地方卻變成一片樹林。這裏的陣法確實厲害,而且根本看不見出口。無奈下她隻有尾隨著蕭衍和潘又斌離開了山坳,她跟著暗河裏的船隻,又通過一段地道,終於來到了皇宮裏太子離宮前的舊居東宮。趙大玲努力地記了路途,這才飄出了皇宮來到大街上。她本是個路癡,又沒上過幾次街,所以在京城裏迷了路,找不到晉王府。好在現在她是個幽靈,不用兩條腿走路,飄來飄去的,還可以隨意穿牆而過,甚至是飛身到半空中尋找路徑。終於她見到一條小巷子很是眼熟,飄過去一看,真的是貓耳巷,那旁邊的高牆就是晉王府的外牆了。


    她越過高牆直奔長生的院子。重重侍衛根本看不到她,讓她順利地進到了屋裏。屋內一片雪白,連瓷瓶裏的蘆花都枯萎了,落了一地。一個身影站在桌前,俯頭看著桌上山脈的沙盤模型,修長的手指指的位置正是蕭衍屯兵的山坳,旁邊一本《周易》,一本《奇門遁甲》。


    十二天的分離卻好像有一生那麽長,趙大玲目不轉睛地看著長生。他看上去那麽瘦,弱不勝衣,一身素白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晃晃蕩蕩的,本來長生也清瘦,卻不是如今這副形銷骨立的模樣,不過十幾天的功夫,他就把她辛苦喂出來的那點兒成績給抹殺了。


    趙大玲心疼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然而半透明的手臂卻穿過他的身體,讓她抱了一個空。她不甘心地依偎過去,整個影子卻穿到了他的另一邊。趙大玲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一抹魂魄,連擁抱自己的愛人都做不到。“長生!”趙大玲悲哀地喚了一聲。


    長生猛地抬頭,惶然四顧,幹燥龜裂的嘴唇悸動著,他的臉色慘白如紙,眼底滿是血絲,眼下更是一片青黑,不知有多久沒有睡覺了。然而屋裏空蕩蕩的,隻有被風吹起的帷帳在舞動,如同鼓起的一片風帆。他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卻還憑著一分執念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複又低頭看向沙盤,手指劃過一道道山巒,嘴裏念念有詞,“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


    一整天,趙大玲的魂魄圍著長生團團轉,“喂,長生,你吃點東西。”,“長生,喝點兒水吧!”,“長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停下來,不要再研究陣法了,你用心感受一下我。”,“長生,你歇會兒,你看看你眼下都青黑了,睡會兒吧,我們可以在夢裏相見。”……


    長生仿佛被禁錮在所研究的陣法裏,瘋魔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無奈下趙大玲隻能托著腮坐在沙盤上,看著長生的手指穿過她的身體在沙盤上指指畫畫。


    蕭翊來了兩次,每次都勸他歇歇。長生隻搖頭,“我查了幾本陣法書,山穀中的陣法應該是上古的*天絕陣,以兩儀、五行、八卦、十天幹、十二地支組成,又根據乾坎艮震巽離坤兌這八個方位布陣,具有“天、地、風、雨、日、月、雲、雪、霜”九種變化,互為輔助,生生不息,陣法中間藏混沌之機,中有三首幡,按天、地、人三才,共合為一氣。再給我點兒時間,我今天肯定能解了這個陣法。”


    蕭翊張張嘴,感覺無從插話,也隻能無奈地搖頭退出去。傍晚時分,玉陽真人匆匆趕來,手中麈尾拂塵在空中飄動。趙大玲還沒見過玉陽真人如此焦急趕路,眼圈一紅,叫了聲“師尊”,飛身過去,繞著玉陽真人轉了一圈,扁扁嘴道:“徒兒如今真成幽靈了,都是您老人家給我取的這個道名不吉利。”


    然而玉陽真人也看不到她,拂塵一擺,從趙大玲的身上橫掃過去。她向長生道:“顧公子,你暫且停下,貧道在觀中算了一掛,貧道徒兒靈幽已經靈魂與肉身分離。”


    長生怔怔地抬起頭,整個人如同被掏空了一樣,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兩下,突然“嘭”地一聲栽倒在書案上。


    趙大玲驚唿出來,心疼地繞著長生轉來轉去,伸手想扶起他,手臂卻穿過了他的身體,根本無法著力。


    跟著進來的蕭翊也紅了眼圈,忍不住埋怨玉陽真人,“您老就不知道和緩點兒,這不是要小顧的命麽?”


    玉陽真人冷眼看蕭翊,“你換了魂魄,怎麽連蕭家人的聰明勁兒也沒了?還不快把顧公子抬到床榻上去。”


    “是,姑奶奶!”蕭翊本是氣話,聽在玉陽真人耳朵裏卻也沒什麽不對,輩分在那兒呢,就是姑奶奶輩兒的。


    待蕭翊把顧紹恆放在床上,玉陽真人看向空中,“靈幽,為師知道你肯定在這裏,快去入顧公子的夢境吧,告訴他你的身體在哪裏,盡快拿迴來。”


    蕭翊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說話都結巴了,“她,她,她在……這兒?”


    玉陽真人點頭,“淩晨時分,貧道感應到京城東麵方向啟動了火禦寒冰陣,肯定是靈幽自己啟動的陣法,魂魄掙脫了身體,但是我知道她肯定舍不得離開。”


    趙大玲在空中轉了一圈,歡唿一聲,“師尊萬歲!”繼而飛向床榻上的長生。


    麵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一股股的血腥味傳入鼻端,帶著陰腐的氣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此時的趙大玲重新擁有了身體的重量,一步步地踩在地上,而不是飄在半空,那種感覺跟做人的時候是一樣的,所以她能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頭發根兒都立起來了。她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兩步,旁邊牆壁上的蠟燭“唿”地爆出一個藍色的火苗,借著那點微弱的光,趙大玲這才看見這裏是一間巨大的囚室,四壁黑石,連窗戶都沒有,暗不見天日,整整一麵的牆壁上掛滿了刑具,光是粗細不一的鞭子就有整整一排,還有許多趙大玲叫不出名的東西,一件件都泛著幽冷的光,讓人看了便覺膽寒。不知從哪裏吹來一股陰風,燭火跳動著,映得整個房間影影幢幢,更是增添了陰森恐怖的氣氛。


    趙大玲心中嘀咕,難不成自己的魂魄是到了地獄了?沒道理啊,想她兩世為人都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雖算不上十世大善人,但也絕對不夠格下地獄。


    她適應了一下這裏昏暗的光線,才看見角落裏隱隱有一個淡黑色的人影,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垂著頭,亂蓬蓬的頭發遮住了臉。那人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布衣,已經被鞭子抽破成一條一條的,染著斑斑的血跡。雖然隻是一個依稀的人影,但是趙大玲知道她沒有認錯,她忙跑上前叫了一聲,“長生!”


    那人一動不動,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好似壓根沒有聽到趙大玲的唿喚。趙大玲來到他身前蹲下來,雙手捧起他的臉,“長生……”趙大玲喜極而泣,她終於能夠用自己的手再次觸摸到他,感受到他。


    然而他的眼神麻木空洞,目光穿過趙大玲的身體落在遠處。他的身體那麽冷,像冰塊兒一樣不帶一絲的溫度,趙大玲將他摟在自己的懷裏,想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而他卻輕輕推開她,縮到角落裏,將自己蜷得更緊,仿佛縮在一個禁錮的殼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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