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乎完早飯,友貴家的換了身沒有油煙味兒的幹淨衣服,又用清水抿抿頭發,收拾利索了去到夫人的院子裏。她本想過一兩年再定下長生和趙大玲的親事,可如今形勢逼人,又出了二少爺那檔子事兒,讓友貴家的心驚膽戰,索性迴了夫人把這事兒定下來,省得夜長夢多。

    夫人正在用早膳,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安安靜靜。友貴家的在花廳外麵等了好一會兒才被傳進去。

    夫人已經知道了昨晚上趙大玲被二少爺轟出來的事兒,心中頗為詫異,難不成那不長進的庶子突然轉性了?她接過琉璃遞過來的茶盅慢條斯理地漱了口,對友貴家的說:“這一大早的你有什麽事兒嗎?”

    友貴家的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夫人抬愛,讓我家大玲子到二少夫人那裏去伺候,誰知道這孩子上不得台麵,人蠢笨又沒眼色,惹二少夫人不高興給趕迴來了。老奴今天是來向夫人賠不是的,白白糟蹋了夫人的一片心意。”

    夫人有些不耐煩,好好的計劃卻被打亂了,也不知中間出了什麽岔頭,不由皺眉道:“那你是想替你閨女再謀了別的好去處?”

    “不是,不是!”友貴家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老奴想的是,那孩子也就那樣了,笨手笨腳原是不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也就掃掃地,再在廚房裏幫我搭把手。隻是這段日子以來,老爺讓她照顧那個受傷的小廝長生,今天早上那後生醒過來了。這一個大姑娘一直伺候一個後生,說出去不好聽,我是想求夫人一個恩典,幹脆讓我家大玲子嫁給長生得了,也省得府裏有人說三道四的,壞了我家大玲子的清白名聲。”

    夫人一驚,“那顧紹恆醒過來了?”

    “醒了,今天早上突然就睜開眼,人也清醒明白過來,還劈柴擔水咧。”友貴家的存了個心眼,沒提昨天晚上的事兒。

    夫人思量了一下,這顧紹恆醒過來不知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慶國公世子和晉王殿下兩邊明裏暗裏的都盯著這件事兒呢。但是讓顧紹恆和趙大玲結親怎麽看都是有利無弊的。既然二少爺那邊沒能收了趙大玲,索性就讓她嫁給小廝,這麽低的身份,又是家生子,又是官奴的婆娘,就不會給二小姐造成障礙了。再者果真如友貴家的所說,趙大玲的名聲在那擺著,前有傳聞說她是狐狸精,後有貼身照料小廝的事實,日後想配別的小廝,也沒人願意要她。夫人沉吟道:“既然你這個當娘的來求我,我也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隻是趙大玲還不滿十七吧。府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丫鬟要是沒有

    別的安排,婚配的年紀是十八歲,也不好為了你家的事兒壞了章程。暫且就算是訂了親吧,等趙大玲滿了十八歲再成親。”

    友貴家的沒先到夫人這麽通情達理,大喜過望地磕下頭去,“謝謝夫人的大恩大德。您這金口一開,等於過了明路了,就不怕那起子小人當麵背後地嚼我家大玲子的舌根子。兩個孩子也有了盼頭。”

    夫人嫌棄她說話粗鄙,揮揮手讓她退下。

    齊媽第一個知道了消息,顧不得懼怕趙大玲這個狐狸精,忙不迭地跑過來添堵,“老妹妹,我怎麽聽說夫人把你家大玲子許給長生了,說是等大玲子滿十八就成親。哎呦,這可使不得啊,那長生是個官奴,除非皇上金口玉言赦免了他,否則那是脫不了奴籍的。你家玲子跟了他豈不是一輩子就完了,永無翻身之日啊。”

    友貴家的不愛聽,也知道齊媽就是這麽個討厭人,當下冷冷道:“少說那有用的沒用的。橫豎我隻感激夫人的恩典。我家大玲子的終身是定下來了。你家二丫也不小了吧,比我家玲子還大幾個月呢。要我說,你幹脆去求夫人將春喜從莊子上招迴來得了,還能成全一對兒孩子。要不然,把你家二丫嫁到莊子上種地去也不錯。”

    齊媽變了臉色,“你這是咒誰呢?別提春喜那個下作種子。”她臉色變了幾下,繼而冷笑道:“再說,即便春喜我瞧不上,也比你那好女婿強,進過那種地方的人,也就你和你閨女還拿他當個寶。”

    友貴家的怒不可遏,“一次兩次地總揭人家傷疤有意思麽?長生那孩子命夠苦的了,落在那種地方又不是他願意的,他一沒偷二沒搶的,招你惹你了,你還有完沒完?”

    齊媽衝天翻了個白眼,“我這不也是好心提點你嗎。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府裏風言風語多了去了,之前的事兒就不說了,可這次擄走長生的人聽說大有來頭,是慶國公家的世子呢,是不是看上你這乖女婿了?所以說啊,男人生得太好看也不是好事兒,這京城裏好南風的權貴公子大有人在,長得好就容易被人惦記上。”

    友貴家的聽她越說越不堪,將食盒扔進齊媽懷裏。“拿了飯快滾!別等老娘將你打出去!”

    正說著長生抱著木柴進來,放在灶台旁邊。齊媽看了一眼,“呦,長生,這是大好了!前些日子一直癡癡傻傻的,終於醒過來了。”齊媽一邊說著,一邊兩眼放光,“跟嬸子說說看,你咋就傻了呢?”

    “嗯。”長生仔細的整理好柴火才直起身,“之前也不

    是癡傻,隻是魂魄脫離了身體,到陰曹地府走了一遭,見到了判官無常。判官查了生死簿,說我陽壽未盡,便將我放迴來了。”

    神鬼之說最能引起人的興趣,齊媽嘖嘖稱奇,麵帶興奮道:“果真到了陰曹地府?那判官長得什麽模樣,無常是不是真的吊著舌頭?牛頭馬麵的看見了沒有”

    長生想了想,神色認真,“判官跟衙門裏的老爺差不多,我隻見到了白無常大人,確實舌長一尺,倒也和氣,沒有難為我。黑無常和牛頭馬麵沒有見到,聽說去世間抓人去了。塵世間有個人牙尖嘴厲,據說這種人捉來要下阿鼻地獄,受拔舌之苦。”

    友貴家的在一旁冷哼,幽幽道:“那齊媽你可要當心些了,小心將來也要被小鬼兒拔了舌頭。”

    齊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一甩手抱著食盒出了廚房,猶自恨恨罵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友貴家的遞給長生一杯溫開水,“長生啊,那個老貨的話你別往心裏去。她就是嘴討厭,這麽多年了,一直這個德行。她再敢胡說什麽,我替你去罵她。”

    長生雙手接過杯子,抿抿嘴,低聲道:“謝謝嶽母。”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喝了水歇會兒去,待會兒吃飯我讓你兄弟叫你去。”友貴家的忙著擇菜,準備午飯。

    長生喝了杯子裏的水,淡淡的甜,是加了蜂蜜的。他放下杯子走到友貴家的旁邊,拿起一根扁豆,學著友貴家的的樣子,掰掉兩頭的尖角,把兩邊的絲絡扯下來。

    友貴家的歪頭看看長生手裏的扁豆,露出滿意的神色,“你這孩子還是挺聰明的。”又指點著長生,“除完了絲絡,直接掰成寸長的段兒,一會兒洗了就能直接下鍋炒,連刀板都不用了。”

    “好。”長生乖乖地應了,跟著友貴家的一起擇菜洗菜,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寧靜。他曾經錦衣玉食,五穀不分,也曾經為自己的遭遇悲觀絕望,如今當他站在簡陋的廚房裏擇菜的時候,卻感受到了一種脫胎換骨的從容。人生的境遇就是這樣,讓你從雲端跌入低穀,卻在最低的塵埃裏找到心靈的救贖和平靜。

    趙大玲進門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長生白皙的指尖是碧綠的豆莢,本是寫字雕刻的手,做起擇菜這樣煙火氣的事情來,一樣的讓人賞心悅目。趙大玲趕緊洗了手跟他一起擇菜,兩個人並肩而立相視一笑。生活依舊困頓,前途依舊渺茫,但是人活在世上有時候是需要苦中作樂,甚至是不管不顧的。最壞的事情他們都

    曾麵對過,有什麽比兩個人一起去死更絕望的嗎?死都不怕,活著又有何難?

    大柱子從外麵跑迴來,友貴家的過去扭了大柱子的耳朵,“猴崽子,瘋哪兒去了,蹭了這一身灰,跟土猴子似的。”

    大柱子求救地看著長生,舔舔牙叫了一聲,“姐夫。”

    長生趕緊過去,從友貴家的手裏解救出大柱子,“嶽母息怒,男孩子小時候都是淘氣的。柱子人雖小,卻是個明理的孩子。我帶柱子去洗洗,正好還要檢查一下他昨天的功課。”

    友貴家的這才放開大柱子,看著大柱子有說有笑地跟著長生,長生安安穩穩地照顧他,真覺得這個女婿比兩個咋咋唿唿的閨女兒子都強。

    長生收獲了一個新稱唿,“姐夫”,大柱子圍著長生“姐夫”長,“姐夫”短的,叫得異常順嘴。長生開始還是有些羞澀的,但是習慣了以後也答應得非常痛快。而趙大玲不但收獲了“達令”這個專屬於長生和她兩個人之間的親密稱唿,還多了另外一個,今天萍湘忽然笑嘻嘻地叫了她一聲“長生家的”,讓趙大玲好半天迴不過神來。乍一聽比“大玲子”還要土得掉渣,簡直不能忍。但細一品卻又覺得無比的順耳,這種歸屬感尤其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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