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在柴房裏待了兩天,每日大柱子將他的飯送到柴房,但他也沒有動過那些飯菜,怎麽送過去的又怎麽端了出來。趙大玲沒有去打擾長生,她知道這種時候他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自己心裏的那道坎兒,還是需要自己過,別人怎麽勸慰都是沒用的。

    這日一早,奎六兒出現在外院廚房。兩個月前他被長生用木柴燎掉眉毛和頭發,一直對長生懷恨在心。此時眉毛和頭發都長出來一些,終於不再像一個肉葫蘆。他趁著取飯的機會在屋外跟其他仆役大聲地調笑:“我說怎麽長得跟個娘門兒似的,那小腰細兒得能一把握住,原來是個兔兒爺。可惜爺爺不好這口,要不然還能光顧光顧他的生意。”

    旁邊幾個來領飯的小丫鬟聽他說得粗鄙不堪,啐了一口躲一邊兒去了,一個五十多歲的仆婦看不過去,“說著不嫌牙磣,長生那後生挺老實的,也沒招惹到你,別這麽埋汰人!”

    奎六兒瞪眼道:“我埋汰他什麽了?誰不知道那裏是男人找樂子去的地方。這京城裏有錢的大爺都是女人瓢膩了,改瓢男人。不過是個貨腰的兔兒爺,現如今還裝得人五人六,想當初還不是被人壓在身/下……”

    “哐當”一聲,趙大玲拎著扁擔從廚房裏衝出來,兜頭蓋臉衝著奎六兒就打。奎六兒跳著腳躲閃,“哎呦,玲子妹妹,咱有話好好說,不帶動手的!”

    趙大玲滿腔的憤怒,扁擔落得又快又急,奎六兒挨了幾下惱羞成怒,一把抓住扁擔的另一頭,“我說那兔兒爺,你急什麽?難不成你看上他了?你跟著我才是正理兒,那個被人騎過的兔兒爺你也不嫌醃臢!”

    “住口!”趙大玲紅著眼眶,咬牙切齒道:“他比你這種齷齪小人幹淨一萬倍。”

    友貴家的旋風一樣衝出來,揚手先給了奎六兒一個大耳刮子,“我讓你個兔崽子滿嘴嚼蛆!你們一家子才是兔兒爺呢!長生那孩子不多言不多語,是個老實人。我不管他以前在哪兒,是做什麽的。現如今他在我這外院廚房做事兒,我就不許別人說他的不是。誰敢再提一個字,老娘就斷了他的飯食,讓他喝西北風去。”友貴家的說著奪過奎六兒手裏的食籃扔在地上,幾腳踩個稀巴爛,“滾,讓你們院的換一個人來領飯,以後別讓老娘再看見你這個畜生,不然老娘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奎六兒還想炸刺兒,但看著橫眉立目的友貴家的和舉著扁擔對他怒目而視的趙大玲,終究是心虛,從地上撿起扁了的食籃,灰溜溜地跑了。

    趙大玲將

    手裏的扁擔扔在地上,渾身好像脫力一般,隻想撲在地上大哭一場。友貴家的握著她的胳膊,“行了閨女,迴屋去吧。迴頭娘去勸勸長生,別往心裏去,人這一輩子誰沒點兒糟心的事兒呢?凡事兒看開點兒,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趙大玲本以為友貴家的會怪她替長生說話,壞了自己的閨譽,卻不成想友貴家的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百感交集。

    友貴家的向嘰嘰喳喳議論的人群揮手道:“沒領飯的趕緊進屋領飯,領了飯的就散了吧,別一天到晚的嚼老婆舌根子,有意思麽!”

    可是大家剛看完這麽一出大戲,哪裏舍得走,都站在院子裏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的痛罵奎六兒不是個東西,有的鄙夷長生的身份。

    趙大玲惶然地看著一直緊閉著的柴房門,知道那一道薄薄的門板根本擋不住任何的聲浪,她恨不得能堵住大家的嘴,或者是衝進去堵住長生的耳朵。趙大玲隻覺得自己的心酸楚得要碎了一樣,為什麽他那麽好的人卻遭受這麽多的不公與傷害。她不敢想此刻的長生是什麽樣的心情,這樣的羞辱讓他如何承受。

    緊閉的柴房門“吱嘎”一聲打開,嗡嗡作響的人群頓時禁聲,大家的目光都望向柴門。

    長生從裏麵走了出來,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裳,瘦削的脊背挺得筆直,好像嚴寒中的鬆柏,並沒有被積雪壓彎了腰。他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卻神色平靜,水晶一般剔透的目光掃過眾人,落在趙大玲和友貴家的身上,沉聲道:“謝謝趙伯母和趙姑娘為我所做的一切。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既然我選擇活下來,就知道我會麵對什麽。我是官奴,曾經被賣到了楚館,也許我的身體汙穢不堪,但是我的靈魂並不卑賤。”

    說完這句話,長生越過人群到屋角拿出水桶,如常地去井邊打水。八卦的樂趣在於朦朦朧朧一知半解,再以訛傳訛添油加醋,如今當事人都說直白了,八卦也就失去了意義。眾人無趣地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趙大玲透過朦朧的淚光看著長生挺直的背影,這樣的長生讓人心疼也讓人欽佩。

    出了正月,老爺為四少爺請了一位老學究做西席,按照歲數來說,四少爺已經算是啟蒙晚的了。主要是因為老夫人和夫人一直溺愛四少爺,怕他吃不得讀書的苦,所以一直說他還小,直到禦史老爺吹胡子瞪眼,拍著桌子說夫人慈母多敗兒,夫人這才不情不願地讓收拾了一間外院的書房。

    讀書就要有伴讀,一來給四少爺作伴,營造一個學習的氣氛,二來四少爺若

    是惹先生不高興了,也有伴讀當替罪羊,替四少爺受罰。夫人發話,讓府裏幾個年歲差不多的孩子明天一早都到夫人跟前,夫人要親自相看。

    友貴家的從馬管家那裏知道這個消息後,高興得一整天都走路發飄,逢人就說,“我家大柱子要出息了,這孩子隨他爹趙友貴,從小就聰明機靈,肯定能被夫人相中,留下做四少爺的伴讀。以後我們趙家也要出個耍筆杆子的人了!”

    來領飯的齊媽撇嘴,“府裏好幾個孩子呢,鐵蛋,二牛都在選,也不一定就是你家的大柱子。再說了,即便當上四少爺的伴讀,也隻是給少爺鋪紙磨墨,離自己有學問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友貴家的衝齊媽翻了個白眼,“你那是眼熱吧,你家隻有幾個丫頭片子,沒有這麽大的小子,想奔這高枝兒也奔不上。給少爺鋪紙磨墨的怎麽了?將來就是四少爺的親隨,大好的前程等著我家柱子呢。”

    友貴家的得意洋洋,仿佛大柱子已經功成名就。齊媽因沒有兒子而在友貴家的麵前落了下風,也沒的說嘴,隻能氣哼哼地走了。友貴家的第一次讓齊媽啞口無言,自然是更加意氣風發。到晚間趙大玲迴來,友貴家的忙不迭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你兄弟要發達了,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機會。以後柱子出息了,也能關照著你不受人欺負,這樣我就是即刻閉眼也甘心了。”

    長生挑了水進屋,趙大玲掃了一眼,滿意地看到他穿著新做的鞋,雖然鞋麵有點兒歪,但是肯定暖和。長生放下水桶要出去,卻被友貴家的叫住,按坐在凳子上,“來來來,嬸子看你好歹是讀過書的樣子,你教教柱子,明天夫人若是問起什麽來,怎麽迴答比較好。”又扭著一直舞刀耍劍的大柱子耳朵把他拎過來,“就知道玩,說正經的,跟你長生哥好好練練,明天怎麽迴夫人的話。”

    正說著呢,外頭李嬸子來叫友貴家的去打牌,友貴家的囑咐了幾句,跟李嬸子打牌去了。長生看了看麵前站得筆管條直的大柱子,又看了看一直皺著眉頭沉默不言的趙大玲,伸手胡嚕了大柱子的腦袋,“去玩吧,我先跟你姐姐商量商量。”

    大柱子如蒙大赦,高高興興地拿著木頭寶劍去裏屋的炕上紮枕頭去了。長生安靜地看著趙大玲,輕聲問道:“你不高興?”

    趙大玲在長生麵前向來不用掩飾,當下點點頭,“我不願意我弟弟跟著四少爺鞍前馬後,仰人鼻息的做小廝,還不如他現在這樣自由自在。說是伴讀,其實能學到什麽呢?不過是在少爺跟前打雜。他還那麽小,

    保不齊會有點兒什麽差池。四少爺一直是夫人的寶貝疙瘩,真有丁點兒衝撞到他,還指不定怎麽處置呢。在夫人眼裏,柱子肯定連四少爺腳底的泥巴都不如。像我們這種家生子,生殺大權都掌握在主子手裏,誰會把我們當人看?我擔心柱子受委屈。”

    長生知道趙大玲說的是實情,做伴讀表麵上是風光,可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卻要給別的孩子做小廝,挨打挨罵受委屈那是家常便飯。長生沉吟了一下,提出自己的困惑,“可是你也不可能讓柱子一輩子待在外廚房,待在你娘和你的身邊。即便這次不做四少爺的伴讀,他再大一點兒,到□□歲的時候也要分到別處去做小廝。你一樣會擔心他受委屈。”

    趙大玲一時語塞,想了想道:“能拖一時是一時吧。人這一輩子苦多樂少,長大了肩膀上就會有責任,就要受約束,就會有很多的無可奈何。柱子還小,我想讓他再過兩年舒坦日子。”再者,趙大玲也想,兩年的時間,她怎麽也得掙出錢來,爭取讓大柱子擺脫當小廝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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