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昊鄙夷道:「無上賭術?那你怎地還輸到出島?」


    都爭先聞得這話,渾身一震,登時兩眼大瞪,怒道:「他媽的,你不說我還忘了,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些老屁股賭術分明奇差無比,怎地擲骰可以連出九次大,後來我想明白了,那群老屁股定是出了老千!竟敢當著我麵前出老千,那群老屁股,真不是好東西。」


    他說罷,見了袁昊臉上訕笑之色不改,不由苦笑道:「罷了,出島玩個十年,倒也不算壞。話又說迴來,咱們島民出島,大多是會武功的大人帶小孩見見世麵,這迴可反了過來啦,由一個會武功的小孩帶大人出島。」


    袁昊一張略帶稚嫩的臉龐皺著,蠻不在乎道:「都爭先,我可不會武功。」


    都爭先微微一愣,轉而大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咱倆武功奇差,和那些少衝境相比,就好似介於有和沒有之間,你羞於出口,我又可曾敢出口?唉,這江湖就是如此,弱肉強食,無論東方西方,強者,才是一切。」靠了過來,嘴上笑意頓消,神色凝重無比,細聲道:「可咱們現下得厘清情狀,統整手邊情報,我不會和人說的。我當前是執者境十一脈,你是甚麽境界?」


    袁昊搖搖頭,麵有怪色,並不應答。


    這境界一詞,武者一詞,對袁昊來說,已經不是甚麽有和沒有之間,而是另一層別的問題。


    都爭先從未見過袁昊露出這般神情,微感好奇,忖道:「中原武者的境界之別,自古以來,有口訣二十八字區分:執者十二,少衝三別,體道三氣,臻化三圓,真假非道,玄同不別,太初歸一。」心念甫轉,又想:「姓袁的讓那吳犬戎捉住胳膊,就痛得哇哇亂叫,定不肯能是少衝境,如此一來,惟執者境了。」


    那執者境是武者最基本的境界,化分成十二階段,自是取自十二經脈之意,氣所流轉,不可貯下,隻待打通十二經脈,執者境脫離執著,方能成為少衝境,做到真正的氣存丹田,使動「內力」。


    是以在此之前,執者境十二脈,無論武者如何萃取道氣於身,都隻得讓氣流淌過經脈,貯存不了道氣,道氣既不存,內力如何生?


    不過執者境武者,總要比甚麽都不是的武者,要好上百倍許多。


    都爭先拳頭輕敲袁昊肩膀,嘿嘿笑道:「臭小鬼,你既然也是執者境武者,怎地不說?早知如此,當初撫仙的計劃,就不該冒如此大的風險。」


    袁昊又搖搖頭,拍開他拳頭,臉上一副又不屑又驕傲的神色,道:「誰是執者境武者啦?武學之道,儼如糞坑,誰入就得遺臭萬年。姓都的,你莫要做夢了,我隻是尋常老百姓,不會武功的。」


    他話剛落下,都爭先腦中如遭轟電劈擊,將一雙眼睹瞪得老大,簡直快要脫了窗似的,吸足空氣,喊道:「你說甚麽!」


    這聲音猶如打了個霹靂,傳得又遠又響。霎時間,袁昊隻覺周遭目光紛紛聞聲望來,臉色略是窘迫。


    都爭先深吸口氣,狠狠掐著自己大腿,接著佯裝無事,繼續往前走,袁昊忙跟上去。


    這迴換作都爭先愈走愈急,他腿腳本就比袁昊還長,跨步又遠,不一會兒功夫,就把袁昊甩在後頭。


    袁昊快跑上來,都爭先臉上糾結一團,低喃道:「你怎麽還是死性不改?我、我以為你既要出島,定是終於想了通,不在鑽牛角尖,改邪歸正了。」


    袁昊自然曉得他意喻為何,翻翻白眼,道:「得了吧,你既能十年不出撫仙,我不愛練武課,又何如不能十年不習武功?」


    都爭先忍著頭疼,心想當初在瀛海島時,袁昊就以詭計多端富名,時常搗蛋胡鬧,滿嘴誑語,訛詐他人,島民不堪其擾,送了他『怪童』封號。在袁昊八歲那年,島民開始教授孩子武功,本意是要讓孩子防身保命,進而養年增壽,可袁昊對武功武者一事,總是興致缺缺,每當要練武,便敷衍了事,打沒幾拳,就跑去偷懶休息。


    而尋常孩子對於習武一事,就像拿到一個玩具在手般,各各鼓足好奇,提及幹勁習武,理所當然,孩子們很快地發現武功的妙效,所謂武者常存競心,自然衍生了比武較勁一事。


    一開始,袁昊和其他孩子比武,還能以小聰明,和過人觀察力取勝,可比了幾迴,接著從險勝,慢慢轉而贏不了,爾後變成每戰必敗。其餘孩子以往深受其擾,終於找到機會教訓袁昊,當是卯起勁來,拚命找他比武。袁昊性子倔強,不願示弱,是以不管誰找他比武,他都會硬著頭皮應戰,因此每次比武,定會受傷,且傷勢是一迴比一迴重,到後來,他也愈來愈討厭練武一事。


    都爭先還以為他早改過自新,習得島上武功,是以就算無法在中原群豪中強出頭,也足以防範未然,護兩人周全。


    他大感無奈,深深歎了口氣,腦中一轉,憶起撫仙之事,問道:「不對,不對!你既不會武功,當初吳犬戎捉你胳膊時,分明用了少衝境的力勁,你說你一個尋常普通人,那隻胳膊怎地沒斷?」瞧向袁昊的左胳膊,好好的一隻小短手,膚色正常,看似並無大礙。


    袁昊聳聳肩膀,迴道:「和你一樣。」都爭先皺眉道:「甚麽和我一樣?」袁昊道:「出島那一日,島主爺爺的丹房出了賊兒。島主爺爺的丹房,可不就在島主爺爺書房的隱藏暗房?」都爭先驚道:「咦?你、你怎麽知道?」


    袁昊歎了口氣,道:「果然那天偷了輕靈丹的是你。其實,那暗房有兩個丹藥庫,左丹房是輕靈丹,我當初進入暗房,見左丹房的門被人動過手腳,知道是有人來偷丹藥,心想和一個賊兒都一樣的丹藥,可不丟人?我可是大義出島,自然不可同流合汙,所以我就偷了右丹房的丹藥。」


    都爭先低罵道:「你說誰是賊兒?我也是大義為民,為島捐軀……等等,難不成右丹房是島主老兒的金剛丹?金剛護體,所以你讓吳犬戎捉了胳膊才沒斷?」


    袁昊笑著點點頭,道:「不錯,那時判官槌忽然出現於我手,簡直匪夷所思。我深怕出甚麽亂子,趕緊就吞了金剛丹。哈哈,哈哈!我可算得真準。」想起那時宋天雄傷了黃老,迫得範曲直幾欲出手,那古色古香的木盒子亂顫亂動,自己大感吃驚,湊過去看熱鬧,豈料手中便是一緊,莫名多了一把木槌子,可駭人得緊。


    那判官槌,果真不愧是道寶,通得人性。


    至於那金剛丹,乃瀛海島島主為島民強健體骨用的玄境道丹,道丹如同道寶,亦分成地、玄、天、大法、太上五境,常人服用玄境道丹,短時間內能擁有媲美少衝境前期的能力,因此袁昊一個不會武功的小毛孩,才能於吳犬戎的毒手底下,相安無事。


    那輕靈丹也是一迴事,服用者,能擁有驚人的輕功身法,是以都爭先才能施展出那般驚人的身法技巧。


    都爭先氣得咬牙,道:「你,你……你不會武功,而我隻有十年前習賭術學會的暗器之道,也就是說,這次出島……」話沒說完,臉上已然慘淡無色,愈感顫栗,顯是想到最壞局麵。


    袁昊眨眨眼睛,道:「我也是聽你方才說了才知道,原來出島需要會武功的島民。」


    都爭先深深吸了口氣,隻覺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胸中滿是愴然之感,瀛海島島民每十年破界出島一次,已是島民百年來的傳統巡禮,可這迴的巡禮,卻要比往昔任何一次都要來得艱難困乏。


    他倆再往前行了幾步,忽見有家賣糖的老翁,袁昊「啊」的喜叫一聲,眼中精光一現,忙跑上去買了幾塊糖,接著信步迴來,扔了兩塊糖入嘴,一陣甘甜很快在舌尖化了開,臉上喜孜孜一片。


    都爭先見他一副坦然自得的模樣,忍著頭痛,拚命運轉思緒,過了不久,顫聲道:「姓袁的,聽好啦,你既然不會武功,而我隻有執者境的實力,咱們武功低微,絕不可再張揚行事。他媽的,原來我們之前誤以為對方都有保命法子,盡是招搖撞騙,現在想來,簡直和自殺沒兩樣。咱們現在分開行動,收集武律的情報、打探武律道盟的動向,萬不可再胡來。」


    袁昊見他說得激動,口沫紛飛,點點頭道:「不錯,咱們確實不得再胡來了。不過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也說了,咱們玩了他們一把,他們定不認為咱們都不會武功。」說罷,突覺腹中饑腸轆轆,這才想起下山的目的。


    他摸著肚子,笑問:「是了,要不去吃個飯?咱們可是餓了整整一天,要不是那破槌子憑空而來,或許就能吃著佳肴。」


    都爭先怒道:「吃,就知道吃!你真他媽跟島主老兒一個樣,我可不想英年早逝。」頭也不迴朝另一條街道走去。走了幾步,還迴頭道:「晚點老地方見。」


    袁昊點點頭,明白那所謂老地方,指的是他們出島以來住慣的客棧。


    眼見都爭先走遠,袁昊臉露苦笑,低頭瞧著自己的右胳膊,五根小指靈活遊動,亂抓一通。


    當時吳犬戎百般顧慮,不敢痛動下殺手,可少衝境的強大勁力,還是讓他感觸良深,倘若沒有事先吞下金剛丹,以玄級丹力抵禦少衝境的力勁,自己這條胳膊絕不會完好無事。


    他想到此處,心神略慌,隻覺唿吸一陣急促,霎時間,腦中猛地想起一事,深吸口氣,呢喃道:「……無以進矣……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聽之以氣……」飛快背詠一迴,茫茫乎間,隻覺心情稍感平複,有股熱能流淌而過,身子暖唿唿的,凝神片刻,再背一迴,漸覺心態沉澱下來,最後深深一吐。


    袁昊現下默詠的東西,全長不足五十字,其中頻言「氣」,還有「聽」字。若是讓常人聽來,隻會覺得他是照本宣科,詠古文罷了,可若是讓武者聽來,那倒似某種古怪心訣。


    過得片刻,隻見他一雙小眼睹睜開來,臉上不由一笑,朦朧之中,心境似有些許長進。


    他心中驚喜:「那定神心法果真有大用。島主爺爺說過,中原人以武為尊,有些人是不會和你講道理的。早知如此,我真該把這『逍遙定心訣』學完在出島。所謂『心齋』和『坐忘』,島主爺爺隻教了我其一,卻不知為何不教我其二。」


    想了一陣,笑道:「餓啦,不如就去吃些好料,反正都爭先說要收集情報,小爺我就替他蒐集美食情報,嘿嘿,三百萬在手,這天下有甚麽我吃不起的?」


    孩童心性本天不怕地不怕,大喜大悲亦是轉眼便忘,當袁昊念詠那段定神之法,心神漸寧,強心壯膽,是以重新迴想起吳犬戎之事,無所懼怕,反而對剛才懼怕的自己感到害臊。


    因此說這番話時,愈說愈是意氣風發起來,旋即挺起胸膛,直往街上另一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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