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發現叫季遠達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今日的宴席季明桓身子不適、季言之品級不夠,二人都沒有來,他身後隻坐著一個季言青,思來想去他隻能將這怒火強行憋了下去。


    前頭,祁善已經起身來到了大堂中間,他一撩衣擺跪下,拱手附身作揖道,“臣祁善見過皇上,恭祝皇上福體康泰,江山永固。”


    “好!”皇上拍了拍手,又指著祁善對國師笑道,“國師果然慧眼識人!此人乃護國公嫡孫,也算得上朕的侄孫!的確是英勇善戰,忠心無比!”


    他繞過桌子,踉踉蹌蹌地跑了下來,親自扶起了祁善,上下掃視他一遍,目光裏帶著滿滿的讚賞,語氣極為親昵地道,“說吧!你想要什麽?姑祖父滿足你一個願望!”


    祁善一聽眼眸頓時一亮,他抬頭悄悄看了一眼前方正在和陳嬤嬤耳語的京辭,心裏突地有了一個念頭。


    他立刻後退一步再次跪下,真摯又急切地道,“啟稟陛下,臣、臣想要一紙……”


    “報——!”


    祁善的話被匆忙打斷,一名身穿破爛鎧甲、滿臉汙垢的哨兵衝進大殿,大聲喊道,“報!邊關告急!北狄王親率大軍入侵大離,已連下兩城!”


    他急忙跪在平昌帝麵前,呈上密信,繼續道,“如今胡城、嵐城已經淪陷!東北督軍大統領聞征已率十萬鎮北軍迎戰!”


    這消息一經傳開,原本安靜下來的宴廳再次熱鬧起來,百官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什麽!”


    平昌帝滿腦子醉意也頓時清醒了過來,他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幸好祁善扶住了他,他緩了緩急忙爭開了祁善,從那兵士手中搶過密信,仔細讀了幾遍,卻又突然放鬆了下來。


    他對百官道,“這北狄是突然來犯,眾人沒有準備,才叫這胡城與嵐城落入敵手。如今聞征已經欽點好了兵馬,過不了幾日便能將北狄軍馬趕出我大離!”


    他鬆手將密信掉到了地上,漫不經心地道,“無妨,無妨……”


    眾人聽罷也都放鬆了下來,紛紛舉杯道,“皇上福澤深厚,北狄不足為懼!”


    平昌帝豪情萬丈地揮手笑了笑,一低頭卻見祁善還恭敬地跪在麵前,忙扶起他道,“這是何意啊?”


    百官一聽便知,皇上這是酒醒了,把自己說的話也給忘了,季遠達率先開口嘲諷道,“皇上忘了?您……”他甩了甩身後季言青抓著他的手,繼續道,“您說了要完成祁世子一個心願呢!”


    平昌帝訕笑兩聲,心中頓時有了些不滿,可如今騎虎難下,不得不裝出一份和藹的樣子對祁善道,“善兒有什麽心願呢?說吧。”


    不顧皇後頻頻傳來的眼神,祁善抬頭道,“臣別無所求,隻想要一紙婚約!”


    “婚約?”平昌帝哈哈大笑道,“好啊,說說……你是瞧上誰家的女兒了?”


    眾人立即忘記方才的驚心一刻,也跟著嬉笑起來,禮部尚書率先道,“祁世子莫不是瞧著皇上先頭給淑和縣君賜婚,眼饞了吧?”


    滿堂哄笑間,威遠將軍也醉醺醺地道,“祁世子,婚約有什麽要緊的?您還是另選一樣,免得日後後悔!”


    皇上也笑了一通,他重新坐迴龍椅上,也跟著道,“威遠將軍所言不錯!你重新選一樣吧!”


    皇後附議道,“善兒!皇上疼你,你便聽話重新選一樣,”她略帶警意地瞧著祁善,幽幽道,“莫辜負了皇上的好意。”


    她邊說話邊攥進了手中的帕子,眼神在屋中一眾未婚女子臉上瞟了又瞟,卻始終不敢往林啟寒一家人的方向瞧。


    誰料,祁善卻仍舊道,“臣說過了,臣別無所求,唯此而已。”


    見他如此認真,皇上也收起了笑容,他目光在堂中環視一圈,道,“你先告訴朕,是誰?”


    坐在平王下首的京辭實在沒想到今日竟會有這一出,她緊緊捏住了手中的杯子,又假裝無事般地抬手一口飲盡,卻始終不敢轉頭看祁善一眼。


    祁善將這一切收於眼底,正欲開口便聽皇後又道,“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如此貿然議論定然會傷了姑娘家的清譽。皇上,不如先暫且不提,等宴席散了,叫善兒私下裏跟您說?”


    聞言,思慮片刻後皇上果然也道,“不錯,那就……依皇後所言。善兒,你先迴去坐著吧。”


    祁善張了張口,原本想趁勢追擊,可他腦中恍然飄過京辭方才故作掩飾的種種,心知這一切定是嚇著她了,便不再多言,安靜地起身迴去了。


    鬧了這一出,又剛剛得知了北狄來犯的消息,眾人心中都有了些疲意,不多時平昌帝倦倦地說了幾句場麵話便先離席了,臨走前還叫上了祁善。


    見狀,皇後心中也著急起來,又強撐了一會兒也尋了個理由走了。


    她帶著宮人急匆匆地往禦書房趕去,還沒到便聽到裏麵傳來了平昌帝的吼聲,他道,“好啊,你竟是瞧上了我師家皇室的女子!”


    皇後當即心中一涼暗道不好,忙細細想了一遍,先將平王府的京若京雅排除了,自家的嫡孫女又是個自幼有婚約的,可皇室中其餘的女子不是年紀太大早已成親,就是年輕太小還未及笄。


    她思來想去毫無章法,正急得抓耳撓腮之際突然靈光一閃,又聽屋裏頭祁善柔聲道,“臣愛慕榮安殿下,此生唯她不娶,求皇上成全。”


    “皇後娘娘!娘娘!”


    見自己竟真的猜中了,皇後苦笑兩聲,眼前發黑一下暈了過去。


    眼瞅著皇上與皇後俱已離席,一眾大臣也沒了興致,互相寒暄一陣後便各自領著家人離去了。


    季遠達出了宴廳,心中怒火旺盛,忍不住低聲道,“放肆!”


    “父親息怒,”身後的季言青急忙低聲勸道,“國師也是不想驟然與咱們扯上關係。”


    季遠達冷笑一聲,泄憤般地道,“我用不著你來教我!今日是言之沒來,若言之來了,還能有祁善的份?至於你,”他從上到下深深地看了季言之一眼,最後搖著頭道,“真不知父親究竟看中了你什麽?不但親自教導,還最聽你的主意,真是有……哼!目光短淺!”


    他說完話,氣衝衝地就上了車,右側的夫人季周氏也跟著要上車,她抬步的瞬間突地想起了什麽,轉頭又對季言青道,“咱家的馬車一向窄小,你父親喝了酒正需要休息。言青,不如你辛苦些走迴去吧。”


    季言青臉色變了變,但他卻立刻又微笑著恭敬地道,“是,兒子走迴去便好,勞煩母親照顧父親了。”


    季府的馬車一騎絕塵而去,唯留季言青站在原地,別府的馬車一一駛過他身側,流言蜚語全被風吹進了他和宮牆暗處的黑衣人耳朵裏。


    待他走遠後,黑衣人也離開了那裏,他輕功極好,幾個飛躍就到了目的地——正是那措達居住的宮殿。


    黑衣人將方才發生的一切仔細迴稟了那措達,半晌,那措達道,“能忍常人不能忍,喜怒更不露於人前,這季府二公子果然年少……有為!”


    因著飲了酒又驟然受驚,祁皇後一覺昏睡到了第二日清晨才悠悠轉轉醒,才醒了不久,皇上便派了人請她到禦書房一趟,她心知定是因著祁善的事,隨意梳洗了一番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去。


    禦書房門口,祁善已跪了一整夜,見皇後過來,忙拱手作揖道,“臣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見他麵色蒼白,又想起他前幾日背上的傷,心中的火頓時就消了一半,來不及詢問一二便聽裏頭傳來了平昌帝的聲音。


    他高聲道,“他要跪就讓他跪!跪到他知錯,跪到他明白自己是何身份為止!”


    皇後連忙走了進去,道,“皇上息怒!”


    她張口正想為祁善求情,便見皇上身後站著的歡兒衝她輕輕搖了搖頭,急忙話鋒一轉道,“小孩子不懂事,您斥責一番就是了,哪裏需要這樣大動肝火呢?到時候氣病了可怎麽好?”


    歡兒也勸道,“皇後娘娘所言不錯。國師拋卻凡塵,久居高山之中,不僅僅是為了給皇上煉製丹藥,也是誠心為皇上祈福,可若皇上自己便不愛惜身體,那無論國師再如何虔誠,也是徒勞。”


    見她提到國師,平昌帝倒是沒有發火,點了點頭道,“國師一心為朕,朕心中有數。”


    “您既知道國師心意,何不寬恕了祁世子呢?”歡兒倒了杯茶親手奉與他,繼續道,“國師一向以皇上為重,祁世子乃他親自選出的忠心之首,那便也是如國師一般的國之棟梁,怎好寒了他的心呢?”


    見平昌帝沉默著接了茶喝下,歡兒又道,“再者,也該問問榮安公主的意思。我雖跟隨國師久居山中,可昨日宴席上一瞧,榮安公主氣度非凡,祁世子更風度翩翩,二人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皇上斥責祁世子,不過是因為怕他隻是一廂情願貪圖公主的美貌與身份而已。可若,他們是兩情相悅呢?”


    這話一出,平昌帝倒沒什麽動作,一旁連連附議的皇後卻變了臉色。


    一來,此女言詞間並不十分恭順,可皇上非但不罰,反而極為聽從;二來,歡兒竟有意想要撮合祁善與榮安!


    這兩個發現叫皇後心中陡然泛起了陣陣漣漪,耳邊卻突地又響起了皇上的聲音,他道,“……如此也好,來人!宣榮安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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