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威勢撲麵而來,趙月緊張得心髒狂跳,說話都結巴了一下:“戲、戲文裏都這麽唱。”


    蕭靖凡追問:“什麽戲文?”


    趙月連著說了好幾部戲,都是百姓們喜聞樂見,蒙冤之人沉冤得雪,貪官汙吏自食惡果的。


    在趙月的敘述裏,這些戲裏無一例外都有一個上京告禦狀的橋段,敲完登聞鼓之後,便是敲鼓之人受刑。


    什麽釘板啊、長棍啊、帶倒刺的長鞭啊、夾棍啊……刑罰五花八門,主要突出一個敲鼓之人的慘,看得人心驚肉跳。


    其中有兩部戲,敲鼓之人直接挨不住刑罰死了,然後其親友接著敲登聞鼓,接著受刑,跟接力賽似的。


    類似的戲文很多,久而久之,如趙月這樣看戲聽戲的百姓便覺得,告禦狀都得先承受一番酷刑,丟掉大半條命才能見到天子,才能陳述冤情。


    聽完趙月的話,蕭靖凡的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下去,頗有幾分風雨欲來之勢。


    他沉聲問:“爾等不曾聽官府宣告敲登聞鼓不設刑罰之事?”


    眾人本以為趙月會搖頭,但她卻出人意料地點點頭,“聽過,官老爺對著告示念,叫鄉親們都去聽。”


    聞言,蕭靖凡眉心皺起,眼底浮上幾分有如實質的疑惑:“那你方才為何問及刑罰之事?”


    既然聽過就該知道告禦狀沒有刑罰啊。


    【當然是不信啊。】


    “大家不信。”


    楚流徵的心聲和趙月的迴答幾乎同時響起。


    蕭靖凡一愣,盡量不去看楚流徵,問:“為何不信?”


    【還能為什麽?公信力的喪失唄。】


    公信力喪失?什麽意思?


    蕭靖凡沒聽懂。


    他看著趙月,希望趙月能給他一個聽得懂的答案。


    經過前麵幾次你問我答,趙月發現麵前這位好看的天子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嚇人,膽子不由大了些,迴答得也更順暢了。


    “因為有官老爺的親戚說告示上寫的都是騙人的,就是為了騙大家去敲登聞鼓。誰敲了登聞鼓誰就會被侍衛抓走,不僅要受刑罰還要被流放當奴隸,幹最苦最累最髒的活,直到死都迴不了家。”


    這也是她為什麽不去敲登聞鼓,而是求著西夏公主帶她入宮,再借著入宮的機會告禦狀的原因。


    她不怕受刑罰,也不怕流放當奴隸,但是她怕即便搭上這條命卻還是不能讓爹娘沉冤得雪,她怕爹娘在地下都合不上眼睛。


    蕭靖凡:“……”


    何人說出如此離譜之言,將大盛律法置於何地?


    他心底的疑惑不僅沒得到解答反而更深了些,甚至覺得有幾分荒謬:“爾等不信加蓋大印的官府公文卻深信一個官員親眷的胡言亂語,為何?”


    他著實不明白。


    難道他這個天子的話還沒有一個勞什子官老爺親戚的話叫人信服嗎?


    【嘖嘖,暴君能問出這種問題也不奇怪,畢竟沒有深入到群眾中去過嘛。能跟文武百官玩心眼子,卻對百姓的反應太過想當然。九五之尊的天子確實威名赫赫,但這樣的名頭隻會讓百姓懼,難以讓百姓信。】


    【不過這也不是暴君一個皇帝的鍋,從開國皇帝在位時就已然有了苗頭,之後幾位皇帝都放任不管,就仁德帝還幫自家崽子拉迴來一點,可是也隻有一點點。】


    蕭靖凡沉眸,他倒要聽聽這女人接下來會說出什麽道理。


    楚流徵一邊翻八卦一邊在心裏吐槽。


    【前頭幾位皇帝就不說了,仁德帝在位時雖然施仁政減賦稅,頒布不少惠民政策,但並沒有讓百姓多麽愛戴他。當然,不是百姓們不識好歹,而是底下的官員陽奉陰違,巧設名目,政策上的稅是減下去了,但百姓們身上的擔子卻反而更重了。】


    【就拿征收糧稅一事來說,仁德帝心憂百姓,每逢災年都下令糧稅征收減半,就怕百姓們的日子過不下去。但是呢,政策是有了,真正負責的官員卻陽奉陰違、暗度陳倉。】


    【有良心一點的呢,稍微減個一兩成;那黑了心肝的呢,還是全額征收,甚至多收。可不管哪種,向上報的都是糧稅征收減半,那這中間的賬目要怎麽平呢?簡單,多設名目嘛。】


    楚流徵看著八卦裏列出的一長串亂七八糟的收費事項,一項項往下順。


    【把錢糧收上來之後,得有家夥什裝著吧?得找個倉庫放吧?那不得收億點買箱子買竹筐竹簍麻袋的費用?不得收億點倉庫管理費?】


    【等到錢糧收齊了,還得運輸,得收億點運輸費和人馬的食宿費吧?啟程之前要上香拜佛祈求一路順風,得收億點香蠟紙燭錢吧?路上若是碰見個頭疼腦熱的,得先預收億點醫藥費吧?】


    【靴子磨損要錢,衣裳磨損要錢,換馬鞍打鐵掌要錢、給車軸船隻上油要錢,讓……蛙趣!連負責運輸的人員修麵都得百姓出錢!你怎麽不說上茅廁用廁紙都得百姓出錢呢?就他爹的離譜!鐵公雞打這群人麵前走過都得被拔得一毛不剩!】


    楚流徵算是開了眼了。


    【這左億點右億點,皇帝的錢袋子還是那麽點,沿途官員卻已經富得流油,百姓們則苦不堪言。】


    【朝廷大喊減賦惠民口號,百姓們的日子反而越過越苦,高高在上的天子卻對此視而不見,長久下來,誰還會相信朝廷的政令?誰還會相信天子站在百姓這一邊?公信力不就是這樣一點點流失掉的嗎?】


    蕭靖凡終於聽明白‘公信力’為何意,但他一點都不高興。


    心髒一點點往下沉,滔天怒意卻抑製不住地往上躥,似要燒毀理智那根弦。


    冰冷殺意在眼底醞釀,棱角分明的下頜繃緊,連唿吸都變得比平時粗重兩分。


    一旁伺候的周元德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眼皮子直跳,心裏慌得厲害。


    上迴這樣心慌的時候,還是先帝猝然病逝,自家主子提著滴血的刀,在眾人駭然的瞪視下,一步步走進寂靜無聲的養心殿中。


    他下意識抬眼看向右前側端坐的年輕天子,連目光都顯得小心翼翼。


    隻見天子唇角緊抿,那張俊美到近乎邪氣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看起來似乎與平時一樣。


    周元德的心卻隨著眼皮重重一跳,宛若平靜的鼓麵突然被鼓槌用力地敲了一下,‘砰’地在他腦海中炸響。


    ——這天,怕是要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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